【梦随风万里】:闯关东的盲流们
作者:林小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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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随风万里】: 闯关东的盲流们 内蒙古的东三盟和东北三省,被人们称为东北,或者叫关东。我们上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上山下乡时,内蒙古的东三盟划给了东三省。呼盟划归黑龙江省,这里有纵横千里的三江平原,一望无际的肥沃黑土地。 在阶级斗争肆虐,贫困饥饿频发的年代,农村扶老携幼闯关东的盲流们很多。盲流即所谓"农村盲目流动人口"的简称,这也是所谓中国特色创造出的称谓。它不同于中国古代的饥民逃荒,因为还有许多躲避政治迫害的因素在其中。 这种现象可以追溯到1958年到1962年,那是中国天灾人祸的年代。海内外一些学者们说,那时中国饿死了三千六百多万人。而近年发表的党史专著,承认在那期间,中国农村非正常死亡人数达一千多万。尽管这两个数字有差别,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时确实有上千万人饿死的悲剧,这个数字甚至超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死亡数字。面对大饥荒造成的严重后果,刘少奇曾对毛泽东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在1962年党内七千人干部大会上,刘少奇总结这一悲剧说过:"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彭德怀在1959年庐山会议上,以政治局委员身份,给党中央主席写信,反映此事,为民请愿,却被打成反党集团,被罢官,直至迫害致死。 在大饥荒期间,全国许多省市都出现为求生逃难的盲流,有的地方称作自由流动人口。为了解决盲流的问题,各地成立了收容遣送站,许多地方的收容遣送站,非法拘禁、打骂、迫害这些被称作盲流的农民。 我下乡的阿荣旗有许多村屯的农民,也大都是闯关东的盲流,他们大都从山东、河北、辽宁北部投亲靠友,一批一批到这块黑土地上拓荒生存。阻止灾荒时期饥民流动,这在中国历朝历代,都是少有的。 文化革命十年浩劫的灾难,使这种流动带有政治避难的特质。我插队的兴旺大队,近十年中,来过的盲流总有上百人,阿荣旗接纳超过十万人,后来不得不为这些新来的盲流们组建了两个公社。 盲流中运气好的,能在村里落下户,运气差的只能乞讨和偷摸开荒种粮为生。我认识的五叔一家,就是投亲靠友落户我们村的。他一家原来在辽宁省建平县,五叔在一中学教书,为人善良,工作勤勉,反右时因为他一句话,被戴上右派帽子,继而一家成为运动专业户,为求生存,他带着老婆和一双年幼的儿女,投奔了北大荒。好在村干部中有他的远房侄子,几经磨难,在村里落下了户。五叔一家的房子离我们青年点很近,加之他一家人豁达,且又有一些文化,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但在内蒙整内人党运动,黑龙江整建党运动中,五叔和村中的地富们又成了专政的对象,胸前挂着牌子,到各处游斗。但是村里的农民到底还是没有弄懂,什么是右派?在阿荣旗农村中,所谓富农子弟,比例很大,我们村农民中,富农子弟足有三分之一。他们之所以离乡背井来闯关东,除了黑土地粮食丰足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出身不好,逼着他们远走他乡,躲避阶级斗争的迫害。 我插了九年队,最后三年在村里当生产队长,我发现那些被称作富农子弟的,大都是农民中种田高手。因此,在我的生产队领导班子里也吸收了多位富农子弟。 阶级划分和阶级斗争,带给中国社会的重创,相信历史的迷雾会被厘清。人为的将国民划为依靠对象和打击对象,这种情况现代人恐怕难以理解。如果按照那种标准,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村那些种粮专业户,养殖专业户,那些发家致富的带头人,遍布城乡的个体工商户,农民企业家,岂非都是革命的对象和敌人了吗?中国农民的命运和定位,在新中国历史上,真是一波三折。 五叔的命运在盲流中,就算不错的了,他们一家能在北大荒立住脚,盖房生存,解决了温饱。许多闯关东的盲流们,只能靠将女儿嫁给他人为妻,方才能落上户。北大荒有一段著名的民谣:"北大荒好地方,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这里男女比例失调,男性光棍很多,盲流们将自己的女儿嫁到村上,然后举家迁来落户,也是常事。我当队长时,也成全过五、六家这种男婚女嫁。 但是这类婚姻,有的纯粹以生存为代价,我们村杏花的故事就是一例。一天赶大车的大老李,从旗里大车店拉回一对盲流母女。母亲拖着病体,已双目失明,女儿杏花仅有十四、五岁,白里透粉的面庞,修长的身材,花骨朵一样的年华。 杏花在山东沂蒙山原有个幸福的家。父亲曾是一位解放战争支前入党的大队干部,文革中惨遭迫害,死在县专政队手里。杏花的两个血气方刚的哥哥,气愤不已,找上门寻仇,出了人命,被关进大牢,生死不明。杏花的娘为此哭瞎了眼睛,为躲仇家复仇,乡亲们凑钱,将她们母女送上闯关东的火车。 当她们母女辗转来到阿荣旗,穷病交加,困在大车店里,被大老李拉了回来。大老李是个四十开外的光棍,五大三粗的身材,吊着一张偏长的铁青色的脸,他家境贫寒,喜欢赌博,为人格色。这次天上掉下林妹妹,大老李找了一个花季少女做媳妇,成了村里轰动一时的新闻。 大老李的家住在村后一个马架子里,马架子是北大荒的一种简易窝棚,半截在地窖里,半截在地上,人字形的草房。他家那黑洞洞的屋子里,除了灶台、铁锅、就是一铺连着灶台的土炕。三米多长的土炕,炕头码着被褥,炕中间摆着一张小木桌,白天都需要油灯照明。 杏花的娘身体病弱,双目失明,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尽管常咳嗽,但还是常用一根长长的烟袋,抽着呛人的关东烟,接连失去亲人,生活已将她逼到绝境。 青年点的女生告诉我们,杏花其实还是个大孩子,她时常和村里的女孩在一起玩,踢鸡毛毽子、跳格子。但人们从她忧郁的神态中,很难看到少女天真的微笑。大老李对这些并不珍惜,他对杏花母女非打即骂,尤其在外面聚赌输了钱回来,总要寻人撒气。夜晚,邻里们时常能听到马架子中杏花凄厉的哭叫声。杏花对这个大她三十多岁凶悍的男人,很是惧怕,母女两人在人屋檐下,为了活下去,面对强暴和欺凌,只能忍气吞声。由于年龄原因,杏花和她的男人,从未办过结婚登记,这在东北农村也是见怪不怪。 大老李壮如牦牛,且性情孤僻暴躁,杏花为了母女生存,沦为他的性奴隶。有多少如同杏花这样的盲流妻女,只能靠用自己的身体换取温饱和生存,她们在屈辱中艰难度日。这种非人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在大老李的蹂躏折磨下,年仅十五岁的杏花悲惨离世。杏花娘,逢人便哭诉,他的女儿杏花是被大老李搞死的。后来这位可怜的瞎妈妈离家而去,不知所踪。若干年之后,大老李患怪病暴亡,村里的人说,这是杏花娘来找大老李索命。 那些落不了户的盲流们,命运也十分悲惨。我的知青伙伴肖庆平,插队时曾任大队书记。返城后,他在中国人民大学读完博士,才携家人返回美国定居,因为他原来就出生在那里。他从大洋彼岸为《知青记忆》一书,寄来一篇文章,其中一段提到"盲流"。为了维护兴旺大队局部利益不受外来盲流(国内跨省的"非法移民")的侵扰,他曾带着民兵,将兴旺五队自来井村几家"盲流"私盖的马架子窝棚悉数扒掉,扔出人家的瓶瓶罐罐,将他们连推带搡赶出村外。不期一位遭劫的盲流女对他哀叫:"我也是江苏涟水知青!"真是罪过!当时青年点上有一女生看不下去,嘟囔责备他们:"太不人道。"其实这类的事,我们许多北京知青都做过,护秋时为了盲流捡粮,或者偷粮,对人家拳脚相加,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想来,盲流们比我们这些知青还要苦的多,对当年的作为,不免愧疚自责。 《阿荣旗志》曾记载,1974年那一年阿荣旗流入人口近6.6万,而自身人口只有18万。以这个记录推算,想想在呼盟,在黑龙江,在东三省,这曾是每年几十万人庞大的逃荒队伍。闯关东的盲流们,为了生存和温饱才闯关东,他们那条路充满着艰辛和苦难。 2012年中共将召开换届的十八大,一批有过知青经历的人们,将进入国家领导核心层,希望大家都能记住回报曾为我们青春挡风遮雨的农村,回报为共和国付出太多辛劳和牺牲的农民。我们都该知道,一个懂得善待自己人民的国家,才是一个有道义、有希望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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