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中国因文革生病,今天的中国再次患病——谈《知青》 作者:林子搜集


 

 中国因文革生病,今天的中国再次患病

作者:梁晓声

来源:凤凰网 (凤凰卫视7月8日《名人面对面》) 

核心提示:随着电视连续剧《知青》在全国各地的热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再一次引发了一代人对那个时代的怀念,也在网上引起了很多相关的争论和辩驳,与此同时,此剧的编剧梁晓声也重回大众视线当中,对于这一次继《今夜有暴风雪》《雪城》《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年轮》等知青题材的作品之后,时隔十余年的复出,梁晓声显然有更多的话要说。

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晓声曾在两会发言:一个国家需要文化自觉与反省

许戈辉:我们如今把知青这样一个题材呈现给大家,到底有什么样的现实意义?我看到您在一个采访中曾经说,说您对知青这个题材并没有持续的热度,那为什么要在现在把它呈现出来?

梁晓声:没有,因为我都写了那么多,对吧,这样吧就是说,从我的那一本书谈起《郁闷的中国人》别人就会问我说,你有什么郁闷吗?我说我有的,我的郁闷就是我看到一种对于文革的这个回潮追忆,就这段历史它最先是被规避、屏蔽,然后逐渐成为空白,然后再通过另外的一些歌曲啊或者是戏剧啊,或者是同样包括影视作品,它可能使变的空白的这一个时代又开始逐渐的泛红,那我的郁闷就是说,给我一个机会,不是那样的,那是假的,不能回去。

许戈辉:您是针对时下有人发出感慨?说既然我们如今的社会有这么多的弊病,还不如回到从前。

许戈辉:对对,而且呢因为这一个再接下来的话,递进就会说,既然不如回到从前,那就是从前一定是有它好的方面,这些好的方面就会一一举出的时候,那对于我来说我想到文革中死多少人,我想到三年自然灾害死多少人,经历过的人要说话,限制我们反映,我们要尝试去突破这种限制。

解说:梁晓声写知青,自然离不开他当年的那段知青岁月,他1968年下乡赴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在黑河一待就待了七年,十多年后,梁晓声这三个字几乎成为知青的代名词,也成为反思文学的旗手,然而到了今天,梁晓声在写知青有了完全不同的初衷,在他看来,在文学、影视作品当中,表现“文革”十年的故事越来越少,长期的规避形成一种习惯,最后规避变成一种很自然的事情。

梁晓声:我这里带来一本书,这本书就是我在前年的两会上的一个发言,这一个发言我就谈到,就是说,文化的自觉性即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精神提升和灵魂铸造的责任感、使命感,此种文化,讲客观的梳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我文化有这个任务啊,你不能剥夺我作为一个文化知识分子,这种梳理历史的任务和责任,尽量还原历史事件的真相,尽量公允的评价历史人物,尽量深刻的剖析自己国家的历史错误,以警后人,也将正视社会现实,具有忧患意识的呈现社会问题,那你这两种都不让我的话,就是我的郁闷,因此我就会想,只要我有一个机会,我会抓住,我会调动我最大的创作经验,闯关。

许戈辉:那您觉得最终这部分作品面见观众以后,您的目的达到了吗?我相信这里面有很多80后甚至是90后的观众看了,首先一点是到底有多少年轻人看了,被影响了,然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这些结论出乎您的意料吗?

梁晓声:对,那这里我想,比如说我给这个导演曾经,我给他写过三封信就是互相鼓励,这三封信中的一封就登在这里,就是说,新建贤弟,我想提醒的是此剧不同于以前的一概之剧,相当文学,情节是重要的,情愫、情绪和情怀也是重要的,这是此剧的气质,以我的把控感觉,这个剧中的左的部分皆在分寸内,一点也没出格,故大可放心,不必自行删之,禁之,因为也要互相鼓励的,我写了,你要拍出来,不要预先自己就胆怯了。

梁晓声:很多文革叙述虚假歪曲

许戈辉:你们预先想到的那个禁区在哪?

梁晓声:文革不能这样呈现,这里呈现得太多,也就是说自八十年代以来,把所有电影电视剧中关于文革的部分都放在一起的话,也敌不上这一部剧中,关于文革部分的呈现,我们做的确实应该说令后来的许多同志既震惊又为难,但同时,他们也感动了。

解说:在与电视剧《知青》同名的长篇小说的扉页里,梁晓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这段话也被他认为是自己创作这部作品的真正初衷,人不但无法选择家庭出身,更无法选择所处的时代,但无论这两点对人多么不利,人仍有选择自己人性坐标的可能,哪怕选择余地很小很小,于是,后人会从史性文化中发现,即使在寒冬般的时代,竟也有人性的温暖存在,而那,正是社会终究要进步的希望。

梁晓声:可能跟其他的青年不一样的是,我在决定下乡的时候,因为我的同学们还是要送我一些东西的,同学关系比较好,这个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就嘱咐,不要送笔记本,老师其他方面都不担心,就担心你政治上出问题,不要写日记,跟同学通信不要谈政治,开会的时候少发言,不得不发言的时候,别人怎么说,你怎么说,事实上我在下乡之前,已经跟我的老师在讨论过,文革它是对的吗?

许戈辉:所以在那个时候你已经开始怀疑,你觉得为什么你能够在一个,就是也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有那么多是,是头脑发热的,是满腔热忱的,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会有这样的思考能力。

梁晓声:我想由于我可能还抑制了我的相当多的同学们,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们同学的关系都非常好,我记得有一个细节,在我们非常的同学中,有一名同学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因为那时几名同学就可以把一位老师叫到某教室里,开一次批斗会,所谓的批斗会吧,其实就是青春宣泄或者青春报酬,那这种事的话,我的一名同学就扇了我们一位俄语老师的耳光,男老师,那肯定是个人过节,那么我们当时在场的那我起身会走的,然后其他同学都会跟出来,然后我们会找他谈话,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不能做朋友的。

许戈辉:但是在那个年代,即便你们这个人数众多一点,但是我觉得在那个年代恐怕你们才是异类,你们才是弱势啊。

梁晓声:太少太少,太少。

许戈辉:你们找那个同学谈话他会服气吗?

梁晓声:会会。

许戈辉:他难道不会向更高的什么校方去打报告吗?

梁晓声:他会变。

许戈辉:是吗?

梁晓声:他会变,他会觉得,觉得不好,另外可能还有这样的一种原因,我们都是普通劳动人民家庭的孩子,虽然文革发生了,但是那种这个鼓吹,鼓吹暴力的那种这个喧嚣,它不可能这个吹到每一个家庭,完全摧毁千年的中国,中国文化,对于最底层家庭的那种影响,因此那些父母可能是文盲,但是孩子出门的时候会嘱咐,不要落井下石,不要伤害,伤害别人,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因为那个年代你想做,有时不需要理由,只有一条理由就够了,我是红五类,这就够了,对吧,在这个名义下,你几乎可以伤害很多人,你所见到的伤害现象,也比比皆是,那么这时这些是文盲的父母,底层的,他们至少知道向善,至少知道这些行为是不对的,所以孩子们出来会嘱咐的。

林彪事件一出现的时候,在当时全国都要学习,学习就是,学习毛主席给江青同志的一封信,在这封信中毛主席说,通过江青之口,向全国人民重述,主席在30年前,就深知林彪其人,然后大家学习了这段话之后呢,因为当时要转弯子,是我们全国的这个第二号人物,是钦定的这个接班人,然后大家转这个弯子,顷刻之间,我估计全国就都转过弯子了,转过弯子就是说,主席在30年前就深知其人,我觉得我那时候可能是要,随时要自我爆炸的那种感觉,就是已经真的对于这等虚假,完全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因此就会提出这个,那30年前就深知其人,把他列为这个接班人,对于全国人民不是太,对国家是太危险吗?说那是主席的高瞻远瞩,是考验,考验林彪一下,那对于我来说。

许戈辉:您刚才说您在这个疑问还说出来了。

梁晓声:说出来了,对谁说的呢?因为在学习的时候,哦,然而,因为你那时候读过一些书,你觉得,觉得这个时代怎么会是这样的。

许戈辉:对读过有思考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奇怪,说出这样的话还没有被马上批斗,没有受到迫害这个,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梁晓声:不是我的第二句话,比这句话还会厉害一点,不转弯子了,我不转了,就是那纯粹。

许戈辉:我转不过来。

梁晓声:不是,那纯粹是一种就是说明知,明知你太渺小了,但是我渺小我也要表示一点,我的抗争,我的抗议,就是说太耍我,我们了,您抗争的结果呢太耍我们了,而且呢心里在说,我知道一点是非的,我懂一点的,如此侮辱我,我不是没看过书的,那我就不转了,就是谁能把这个事情真的说服我,谁来说服我,但是我们那个知青团体也很友好,大家也会制止我,会就到此结束,不能再开下去,再开下去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会气得脸发红,手里会,手心会出汗的,最后大家会,为劝慰的,也还是爱护我的。

梁晓声:反思是为了思考当下

许戈辉:有很多人回忆起当年的知青岁月,是苦是涩,是受到了很多伤害,但是为什么您的记忆中有这么多的温暖?

梁晓声:一片友情。

许戈辉:到底是您自己格外的幸运,是您自己的为人所致,还是日后您把一些痛苦的记忆给滤掉了。

梁晓声:我不认为那是痛苦,那你要是那样去说。

许戈辉:受到过伤害吗?

梁晓声:对,它是一个什么呢?如果那样去说的话,就说我有一个对比,所以我可不愿意就说是知青的人,动辄说,我们的苦难,我可不愿意听了,因为什么呢?除了已经死去的,我的同代人,伤残的我的同代人,当年被打入另册,像周苹这样的,他们有资格说,另外其他的人,我个人觉得,我们为什么要那样说,你们经历的,我同样经历了,还有最主要的,老战士也是那样劳动过来的,人家第一批到北大荒比我们更苦啊,插队的话,农村已经在那几千年了,就我们去十年的话,过分夸大这个是我不喜欢的一件事情,因此我不会觉得特别的苦,我对那个年代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它使我们变傻或者至少是,它想要使我们变傻,而且几乎也确实把我们变傻了,就是说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我的同代人,丧失掉,相当一部分丧失掉思想的能力。

解说:绚丽的青春之桨,划出人生的层叠波澜,一代人的追忆,荡涤难以平静的心田,难忘那苍茫岁月,呐喊着温暖的春天,磨炼伴随着无怨无悔,展开人生的风帆,在电视剧《知青》的片尾曲中这样唱到,而关于其中“无怨无悔”这四个字的疑问,也常常被抛到梁晓声的面前。

许戈辉:既然您也多次强调说,这个国家永远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年代去,但是呢,另外一方面又说,对于那一段岁月,我们是无怨无悔的,这两个关系到底怎么理解?

梁晓声:我没有说过无怨无悔啊,亲爱的同志,我嘴里从来没有说过无怨无悔,我不太,我始终,不太知道这个无怨无悔是从哪来的,它可能是这样的,就是说,这个电视剧的歌词里唱出了,应该理解有些人他作为个体的无怨无悔,比如说,确实当时理想,确实第一个报名,确实在十年里履行着自己当初的信仰,理想,那你非要让这样的人,虽然也返城了,但是他说,我不抱怨,我觉得也在理解之列,就是说,他说不抱怨,并不意味着他依然认为文革是对的,这是有区别的,他可能不抱怨就是说,我对我说的话负责任,对我当时的选择负责任而已,另外说句实在话,我确实接触过无怨无悔的青年,我就前两天还接触过,一名女青年。

她也非常坦率地跟我说,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是无怨无悔的,但是我觉得人家很低调地说出来,我曾见有人特别高调地在说无怨无悔。

解说:游离于纷繁的争论之外,昔日知青的梁晓声,现今更像是一名“愤青”,在他看来,与其说《知青》这部电视剧的热播,带来的是有关青春与理想的集体回忆,还不如说是他自己为当下“中国病”的诊断和开“药方”。

梁晓声:电视剧中说,当年的中国病了,我们当然也可以说今天的中国又患了一种病。

许戈辉:病症是什么?病根在哪里?

梁晓声:今天我眼前也有形形色色的中国病人,而且我也要经常地提醒自己,否则的话,提醒自己就是加强免疫力,就是说,那个年代完全限制了人的物质欲望,因为全部分配嘛,到农村公社的话,连大蒜都按头数分配,因此整个社会它就不能发展了,它完全体现为一种,所谓的,就是人成了,人非常奇怪的,居然成了似乎是精神的动物,因此连老外都说,说你们说我们是唯心主义的,可是我们相信物质第一,你们认为你们自己是唯物主义的,可是你们天天在讲。

许戈辉:好像靠着精神就可以活着。

梁晓声:精神高于一切,因此那个年代是这样,但是今天,第一是泛物质化,第二是这个泛达尔文主义,所谓达尔文主义就是把丛林法则,拿到社会现实中来,认为它是对的,强者通吃,适者生存,那弱者呢,对于任何一个家,在这样的一套法则下,大多数人都会沦为弱者,沦为弱者就会形成心态的忐忑,就是指中年人,年轻人的话呢,由于这个发展的速度太快,还主要是由于我们的这个人口太多,农村的城市化过程也太快,所以年轻人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再主要一点就是,我们的公平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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