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傣家朋友
作者:版纳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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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傣家朋友 看了阿才布莫近期的博客,有一篇谈到傣族人的土陶工艺,并附加照片,加工制作得很精致,与我在版纳农场的傣家寨子里见到的土陶罐大不一样。 我在西双版纳曾结识过两个年龄比我大许多的傣族朋友,第一位叫岩罕姆,也吃过他们的土陶罐里的糯米饭,刚开始不习惯,觉得米饭的陶土味过于浓烈;岩罕姆还把茶叶碾碎了炒得焦黑,喝着是又香又苦,他见我不会喝,以后就没再与我共饮过;也还喝过他家的土陶罐煮汤,会经常放上不知名的芳香味很浓的野菜。岩罕姆看我时眼神好象永远在微笑,即使难得生气时,那脸色也是和蔼的。 岩罕姆家的条件明显好于一般的傣家人,他的妻子很漂亮,皮肤也少见地比较白,我称岩罕姆为‘‘比载”,称他妻子为‘‘比纳’’,他们一家大大小小共7.8个人,都叫我‘‘小曹’’,但傣族人好象不会用舌尖顶着牙齿发音,变成了‘‘小少’’,还好没成‘‘小少爷’’,不然在当时‘‘阶级斗争’’盛行的连队,误传出去很可能会引来无妄之灾。他家的‘‘老米涛’’(老奶奶)整天不停地忙碌,有次我见她将蒸得很硬的糯米饭,一边洒水,一边将饭按紧在土陶罐里。 我想起前不久一次电视外拍时,与外单位几位老总的司机在一起吃午饭,我随便点了几个菜,不想餐厅总管亲自从台后走出来,说明这是一家‘‘泰国风味’’的餐厅,我点的一个汤怕大家不会喝。几个上海籍司机立马改点了别的汤,我却坚持说本人做过云南知青,在西双版纳呆了九年;主管说‘‘ok’’,那你喝这汤不会有问题,等上菜后一看,里面有尤鱼丝及很浓烈古怪的芳香野菜,大概放了很多醋,又酸又辣,香味也很刺鼻,我喝出了一头的汗,只剩下一丁点的汤脚。餐厅服务员很好奇地看着我,那神情分明在问:‘‘你真的是上海人吗?’’我也谦虚地微笑点头以对,同时明白无误地传出讯息:‘‘怎么样?云南知青不是玩虚的吧?’’刚到农场,因家境贫寒,较象样的外裤只有一条青灰色的卡其布的长裤,一次荡在某知青借来的单车后面,跳下车时,不想给那自行车后架钩了一下,一下子将右裤腿撕开,只好拿手捏着捂着走到岩罕姆家,他拿出碎布料,我用他家里的缝纫机踏着补好,粗看反而更加牢实了;以后我几乎洗不了几回衣服就要上他家借用缝纫机。一直延续到我寄钱回家,家里用邮包给我寄来两条长裤为止。 岩罕姆不抽烟,可他也向我要报纸,这比较容易,连队里发的报纸不少,传到我这儿我就转给岩罕姆。有一天我看见岩罕姆端坐在好多土陶罐前,好象现在摆地摊一样,出工前一下子来了不少村民,他们都用傣语交谈,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好奇地在一边看着,见岩罕姆随手在瓦罐里抓出草药粉末,用裁好的报纸包了,一般每人总要三.四包;有一个傣族中年妇女拿好药包走下木楼了,又给岩罕姆叫住,补抓了一包药粉给她。奇怪得是病人从不付钱,岩罕姆也是只看笔记本却从不记帐,病人也从无怀疑的表情。 他的兄弟向我解释说,岩罕姆在公社的地位,用汉语说是‘‘大佛爷’’,不是书本上描写的那种人面兽心的大佛爷;真实的大佛爷在傣族人中是很受人尊敬的。我也吃不准是他错翻了汉语呢,还是事实就是这样。 其后不久,我看到岩罕姆在看傣文的医药书,将晒干的草,用棍子在石臼里把药草捣碎,很是辛苦。一天,他笑着突然对我说:‘‘小少,你想学傣文吗?我来教你。’’我一看,那傣文弯弯曲曲毫无规律可言,倒和象形字有接近之处,当时就拒绝了。岩罕姆似乎微微叹了一声气,但什么话也没说。 他的妻子‘‘比纳’’不但人长得漂亮,讲汉话声音也很悦耳,他们一家人不管大大小小好象都很喜欢我,我有时借自行车,有时用缝纫机,岩罕姆从不说二话。相比之下,我与连队老工人几乎从无来往,当时连队的上海知青中,我的家境差是小有名气的,再说初期我在农场,其实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 有一个休息天我独自一人上小街,走到小河边,有一棵用劈平的大树干做成的独木桥,猛一看吓了一跳:‘‘比纳’’就蹲在河里大便,大概是比较早,‘‘比纳’’想不会有汉族人过路,看到她很漂亮的很白的大腿与露出的屁股,我一下子生出不良反应,虽长期素食,也许到底还是处于青春岁月的缘故吧。我一看别无他路,也不管脸上热辣辣的,窜上独木桥夺路而走,偏偏这时‘‘比纳’’一扭头看见了我,她叫了一声‘‘小少’’,受惊了的我猛地窜将出去,只感到心口狂跳。‘‘比纳’’此后大概也知道了汉族与傣族人的文化风俗差异,后来某天我到岩罕姆家,刚洗完澡回来的‘‘比纳’’就用筒裙遮住乳房,很高兴地问长问短。 岩罕姆家在靠近小街的‘‘曼良山’’寨子,我查了一下地图,没有标明;另一个‘‘曼张’’寨子极大,地图上也有,是我们连队上八营营部看电影的必经之路,至今我有时还会梦回当年的傣家寨,‘‘曼良山’’比较清晰,‘‘曼张’’大多是七盘八旋,永远也走不出去一样,大概当年走‘‘曼张’’时都在夜里黑灯瞎火的缘故吧。 后来我还与曼张寨子里的一个大队副成了好朋友,他有一个儿子叫岩光,人很老实。熟悉了以后,只要是休息日,路过附近总要来我这里,但不太讲话,干坐着只是很高兴地微笑着。那阵连队生活情况开始好了一些,主要还是知青的生活能力加强了,况且连队离小街较近,岩光运气极好,每次来我这里总有东西可吃,他好象也已适应了汉族口味,大口地吃得很香,年轻人也不知道‘‘轧苗头’’,室友就颇有微词,但我总是不以为然,主要是物质比较容易搞到,有时还能从在团部副业队酿酒的朋友那里拷到苞谷酒,用军用水壶带回来,好象是三毛几分一斤。 有一天岩光说他爸爸让我们去做客,原来他们难得地分牛肉了,大队副亲自在火塘下厨,我们几个知青吃得过瘾死了,但发现傣家人极少用上锅盖。 我的锅盖是从外连队调来的‘‘毛头’’做的,大名我已想不起来,他用上海带来的白胶把接缝粘好,但随手用的不知是什么木料,第一次烧好开水,一掀锅盖吓了一跳,颜色红得象‘‘红药水’’,还好我在团部副业队买了一对割胶铅桶,大出二分之一,倒掉水再烧第二锅,结果还是老样子,又象上海老酒‘‘五茄皮’’了;嘴已干得不行,象条猎犬一样用力嗅了嗅,不见异味,双目紧闭着喝了下去,事后倒也平安无事。烧煮炖炒了一个多月,才恢复正常,一点红色也见不到了。 有一回从上海探亲返回农场,搭乘外单位的手扶拖拉机,把行李放在好象是一营工程队那里了,我向岩罕姆借了自行车,再叫上岩光与他的朋友岩香,三辆自行车飞快地将行李运回连队,到底是年轻,如入无人之境般地两耳生风。是长途汽车上的同路人,贵州工厂工作的‘‘老陈’’来农场帮新婚妻子办好了调动手续,妻子从此得以脱离苦海。他很慷慨,记得一路吃饭都是他抢着付钱付粮票,最后还请我们三个吃了好一顿糖果饼干,我后来还发过两封信给他,我想他们夫妇应该也已经回到上海了,不知今天生活好吗?也许他们也会看‘‘勐龙在线’’的吧? 西双版纳的老鼠厉害无比,我很奇怪当地人为什么不养猫?是不是怕猫身手过于敏捷,偷吃鸡鸭和腊肉?后来我做了一个饭桌,下面有两块小方板做的移门,吃食放进去,老鼠啃不到,但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又给老鼠在左右两块板子上各啃出两个半圆形,得知我要回上海,深受老鼠之苦的岩罕姆拿了我的饭桌,岩光爸爸则笑嘻嘻地第一个抢走了我的传奇锅盖。 我做好饭桌后,‘‘小根子’’喻家霖发了评论:‘‘你的板子设计得不好,太大的碗放不进去。’’我也不做辩论。后来他果真做了一大一小两块木板的移门,只能放进一个茶杯,一气之下他扔下不管了,我看到后仍然一言不发,不过就此发现了喻家霖极其丰富浪漫的另一面。直到今天我们还经常聚会见面,他还是见人就乐乐呵呵,不改当年片面设计移门之浪漫。 至今仍有印象的,是后来政策渐渐放开,老百姓可以自己养猪,杀猪时,每人只能买一斤,付一块钱,那黑毛猪真好吃,放点盐和辣椒,又嫩又鲜,全无腥味,肥肉我就先熬成猪油炒菜,所以我坚守到最后一刻还有探亲时带去的豆油,变得象土生土长的土财主。‘‘曼张’’寨子大,岩光爸爸人缘又好,最多一次帮我买了9斤肉,正逢连队剥花生要开种,我就用花生壳放烟熏,幻想着能做成‘‘重庆腊肉’’。一次煮开水时,发现烟熏肉好象不太对劲,往后一翻,才知道有块肉里还有骨头,背面熏不到烟,已经生蛆了,吃肉的蛆颜色也不同,雪白雪白的,象一团会活动的糯米粉,给底下烧水的烟一熏,站脚不住直往锅里掉,我赶忙倒掉开水,忙不迭地洗了又洗。 岩罕姆曾向我们展示过鼠牙的威力,他家的布料给老鼠啃成花样众多的艺术品了,后来我与上海郊县来的室友,用岩罕姆的一块木料做了一个木箱给他。其后开放的‘‘泼水节’’,见到‘‘比纳’’穿着漂亮鲜艳的衣裙在跳舞,突然我发现这新服装平时就放在木箱里的。岩罕姆则负责放‘‘高升’’,大概他确实很有名望,因为听说傣家人很看重‘‘高升’’,谁家放得高,代表来年财运好。 临别农场时,除了饭桌.锅盖外,一对胶桶给岩香带走了,他坚持给了我5块钱。岩罕姆夫妇要送我大块的红糖,我说自己好多白糖都没法带走,送人了,这红糖实在不能要了。岩罕姆用傣语说了几句,一屋子人同时看着我,我一下子就猜出他的意思:‘‘你们看小少,就是人好啊!’’我不知道事隔数十年,是否还会有机会回版纳农场看一看?最早恐怕也要等到自己退休以后了。只要能回版纳,我一定会去看望昔日的傣家朋友,我不会忘记他们当年的善良与纯朴,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写于2009年9月30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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