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一”开始，央视新开播了一个新闻频道。同时报道的，还有管宣传的领导的视察。所作重要指示中，就有“新闻导向”一语。

新闻频道属于24小时播报的，属于与世界接轨的项目。据说满世界都不多，言下之意这个“轨”还是接在前边，不是末稍。作为见面礼，非典的据实即告便充斥了屏幕；接着又报道了海军潜艇失事的消息。在涉及非典的报道中，还堂堂正正提及老百姓的知情权。

说起潜艇失事，不由得想起1975年。那时湛江军港内我国最先进的一艘导弹驱逐舰大爆炸，整个湛江市都震动了，许多房屋窗玻璃都震碎。新闻报道中当然是隐瞒下来，非但隐瞒，所有谈论此事的都要受到警告。柳州客运段的列车员跑湛江到武昌车的，都要受到审查。因为他们接触南海舰队官兵的机会较多，有两位姑娘还遭到隔离审查，缘由便是她们扬言谈了南海舰队军官为恋爱对象。其实也难怪，那时的女孩，攀上个小军官就如同现在膀上大款一样荣耀的。据说那艘爆炸了的驱逐舰，与另一艘同属姊妹舰，缺了这艘，另一艘就成了“瘸子”，共和国最牛的两艘军舰便全都没了。不像现在出事这艘潜艇，早就应该报废的。

新闻本来就是刚发生的大事，当初就有高论：“报纸一看过就是旧的，没看过才是新的。甭管它是哪年的。”新闻如果过时，立马变成旧闻，电视是最具新闻魅力的媒体，不但有声，而且有画面，生动极了。倘若电视不报新闻，该成VCD或DVD了。

纳闷的是“新闻导向”怎么解释？俺理解它应该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否则真不知如何“导向”。如同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样，新闻本身就有色彩。“导向”大约就是按照需要，把它描黑或描白或描红。如果揣测属实，便成了这样一个“春天的童话”：需要大象成一个柱子时，只报道它的腿；需要它成一堵墙时，只报道它的身子；需要它成一根棍子，就报道它的鼻子；需要它成为一条鞭子，就报道它的尾巴。如此，“导向”必然成功。用一句曾经时髦的话说，叫“透过现象看本质。”

俺们都是在“新闻导向”中长大的，当初要知道点真事，便偷听“美国之音”之类的“敌台”，尽管要冒风险。有次同学聚会，酒足饭饱说起往事：林彪事件没有公布之时，一个插友悄悄告诉要好的哥们，林彪可能出事了。大伙惊呆了之后表示怀疑，这位仁兄说：“是‘美国之音’说的。”于是大伙马上不怀疑了。如今回忆并总结道：那时“美国之音”成了真实的标志。不过现在没有谁去偷听“美国之音”，因为没有必要。

不过后来有许多削尖了脑袋钻到美国，并且赖在那里不回来的“爱国贼”们告诉我们这些永远也不可能谋“绿卡”的土佬：美国的新闻也是谎话连篇，完全不可信。这使我们心满意足，“天下乌鸦一般白”，俺们其实还是不错的。于是想起那位著名的杨振宁博士，他第一次回国后对国外新闻界大夸大赞了一回。有位记者问：既然如此，杨博士是否有回国定居的计划？杨博士回答说：没有。理由是家人与事业都在美国。我当时看见“参考消息”的报道就觉得好笑：家人也是可以回国定居的，难道国内就没有事业可做？

其实新闻即使不“导向”，对于“劳力者”是无关紧要的，要紧的是“劳心者”。中国早就有古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毛泽东早就心领神会这个古训，所以他在清算彭得怀的庐山会议上就断言：“七十几万个生产队，七十几万条错误，要登报，一年登到头也登不完。这样结果如何？国家必垮台。就是帝国主义不来，人民也要起来革命，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打倒。”关键在于“我们这些人”不能让位，否则就是“国家必垮台”；进一步说，国家不是人民的，而是“我们这些人”的。于是一条错误也不能登报，不能让人民知道，否则就会“起来革命”。不是说“革命就是解放生产力”的么？何以革命者也害怕革命了？看来革命不过是个手段，夺取政权的手段。一旦革命成功，政权到手，当然也就不再允许革命的。

“舆论导向”是不可避免的，即使美国的舆论，也都是在宣传他们的民主、自由，宣传他们的三权分立，宣传他们的人权。美国是不宣传任何形式的独裁、专制的，不过允许你自谈自乐，反正人民不乐意任何人代表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只乐意把自己的根本利益撰在自己手里。只是那里的“导向”不是政府的任务，而是多数媒体的意愿。如果有哪个媒体企图“导”人民之“向”，那它就准备关门大吉，因为没人买账的媒体是无法生存的。

中国的媒体则不然，许多担负“导向”任务的媒体是不害怕产品卖不出去的，有拨款足以维持繁荣。还有强制手段包销他们的产品，例如那部40元一册的大作，几乎每个公务员都发到手一册，也几乎全都束之高阁准备最后卖废纸。至于那些有利可图的媒体，如TV，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导向”也就正常而且必然。

“新闻导向”就实在大谬不然了，央视在伊拉克战事就十足地“导向”了一回，结果是适得其反。例如大量萨达姆的暴政记录，央视就可以只字不提；而巴格达市民涌上街头欢迎联军的大量实景也忽略不计了，忽略不了的一点片断，也加上“部分人”的注释。至于那些真正愿意为萨达姆殉葬的“部分人”，则不但不说是“部分人”，还要显示成全体伊拉克人民的样子。剪剪裁裁、移花接木引起了公愤，倘若没有非典事件，那风波肯定不会消停得这么快。

中国的百姓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兴趣也就多方面发展起来，满足于“导向”新闻的时日有限。更要紧的是，权威正在日益淡化，沿袭“祖制”便日益不得人心。经济上的改革开放必将导致政治体制的改革，这个高调已经唱得太久，也许还可以继续唱一阵，及至它妨碍经济改革的进一步发展，靠“导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有两个官方认可的数字是比较能说明问题的，其一是民营经济已经占到国民经济总量的69%；其二是外贸出口已经被外资、民营经济占去了超过80%。上一任总理决心把国有经济打一个翻身仗的企图事实上已经失败。按照老马的学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打压民营并非不可能，但换来的将是GDP的回落，那是国家、人民都不能接受的，无论如何“导向”，能解决问题吗？

遗憾的是，人类实在是太聪明了，科学技术手段进步得连人类自己也招架不了。当初不登报人民可以偷听“敌台”，如今这个互联网更神奇得多，无论怎么管制，总有些地方会管不住，于是他老人家那句“隐瞒是不能持久的”就应验了。既然如此，既然心知肚明人类还会继续进步，技术手段还会更加高明，“导向”总是徒劳的。

忽视技术手段的进步是不实际的，如果没有蒸汽机的发明，所谓“资本主义”连一天也活不下去；列宁同志十分著名的口号：“苏维埃加电气化等于共产主义！”结果是莫名其妙的“电气化”没有实现，连“苏维埃”也垮台了。不能说苏联没有“导向”，戈尔巴乔夫最后的工作就是全力“导向”，结果只能是徒劳。我们许多学者曾经很认真地总结了苏东的教训，遗憾的是他们按照“导向”的路子只能得出些似是而非的高论。连病毒也不想弄清楚，何来灵丹妙药？

佛家经书有言：“养生不如放生。”要维系一个主义的最好办法，就是别坚持这个主义。如果靠“导向”能够解决问题，我们早就没有问题了，老毛不就“导”了一辈子的“向”吗？最终“导”至文革了事。本质些说，当“导向”的念头出现时，就已经站到人民对面去了。人民不是“真正的英雄”吗？“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吗？“幼稚可笑”的给“真正的英雄”“导向”，难道不是更加“幼稚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