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岁月】

 序

“知识青年到农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这是毛泽东在1968年发出的最高指示。从1968年开始，在中国的大地上，连续三年形成了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数以百万计的知识青年离开城市，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去。

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中，我随500多名北京知青，来到内蒙古西部的乌拉特前旗，成为一名“屯垦戍边，保家卫国”的兵团战士。在四年多的兵团战士生活中，我亲身经历（或听到）了许多令我至今不能忘怀的事情。下面记述的一些事情因为年代久远可能与事实有些出入，但事情的梗概还是准确的。

（一）热血出征

1969年麦收季节，我们学校组织应届初中毕业生到八宝山革命公墓参加三夏支农劳动。全年级五个班200多名同学，吃、住在革命公墓首长接待室及其东跨院的平房里。我们的任务主要是帮公墓的果园拔草、锄地，到附近鲁谷大队帮农民收麦子、打场。为了加强战备观念（那年春天发生了珍宝岛事件，全国都进入反修防修的战备状态），学校还时不时还搞个夜间紧急集合之类的活动，弄的大家怪紧张。

支农劳动即将结束时，一个小道消息在同学中迅速传开：我们马上要毕业了。分配方向主要是黑龙江兵团和内蒙兵团，听说69届连窝端，北京一个不留。消息传开后，立刻在同学中引起了动荡，大家纷纷议论将来的去向，有说到黑龙江去的、有说到内蒙去的。大多数人对黑龙江兵团有所了解，但知道内蒙兵团的人不多。几个不错的哥们找我商量到哪去。我说：等等看。看看接兵的怎麽说。

黑龙江兵团接兵的和内蒙兵团接兵的分别到学校来就兵团情况作了介绍。黑龙江兵团是个老兵团了，电影《老兵新转》写的就是黑龙江兵团的事，“棒打狍子瓢陶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其情其景令人神往。而对内蒙兵团人们就知道得不多了。听接兵的介绍：内蒙兵团是今年三月份新组建的兵团，其上级主管是北京军区；连以上干部都是现役军人；兵团实行供给制，发军装、发津贴，完全军事化。只不过兵团战士的生活津贴费比正规部队少一元钱：部队第一年新兵每月津贴费6元，兵团战士则是5元钱，以后年度依此类推。

听完介绍，我和几个伙伴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内蒙兵团。不为别的，就冲归北京军区领导、连以上干部都是现役军人、兵团实行供给制这三条。因为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这样才像真正的解放军。要知道，那年月解放军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是无法比拟的。虽然咱当不上正式的解放军，能当个解放军序列的兵团战士也成啊。

经过报名、政审、体检等程序，我们学校共有50名同学被内蒙兵团录取（实际去了51人）。听到我们被录取了，大家都很高兴。在我们心目中，能被兵团录取说明我们的家庭政治上没有重大问题。按当时的政审条件，凡家庭有重大历史问题或政治问题的兵团是不要的。上面说的那第51个人就是政审没过关，自己扛着铺盖卷跟去的。

由于兵团被服厂还没建立，暂时还发不了服装、被褥，一应的生活用品都要自己带。于是，我们每个人自己准备了一只箱子、一套被褥、两身换洗衣服、一个洗脸盆、一条毛巾、漱口杯，牙膏牙刷、肥皂香皂等。

1969年8月23日上午，一辆绿色的斯柯达大轿车把我们51名同学拉到了永定门火车站。后来听说，最早的知青专列是从北京站发车的，但由于火车开动时车上站台上哭声一片，影响不好，就把知青专列改在永定门火车站发车了。

当年永定门火车站前面是个广场，我们区500多名知青以学校为单位在广场上集合，排队上车。我们学校分在了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的后半部，全部是硬座。列车开动前，大家忙着和送行的亲人告别。

10点58分，我们的专列汽笛长鸣，火车缓缓的开动了。霎时间，车上车下哭声一片。车上的知青们纷纷涌到列车靠站台一侧的窗前，向站台上送行的亲人挥泪告别。站台上，呼儿唤女声不绝于耳。

列车驶离永定门后沿风沙线一路西行。我们迈出了走上社会的第一步。

（二）西行路漫漫

到底是一群没出过门的孩子，专列刚过丰台站，车上的气氛就平复多了。大家开始打开自己的行囊，拿出家里给带的各种零食，互相让着吃了起来。

列车过三家店站后，沿着永定河道驶入燕山山脉。一条山沟接着一条山沟，一个山洞连着一个山洞，到专列驶出燕山山脉时，在这不到100公里的运行区间，竟穿过了大小60多个山洞。

专列到沙城后，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走走停停，且一停就是一个多小时。大家觉得很奇怪，既是专列（还是兵团战士专列），就应当一气到达呀，怎麽这样磨蹭啊。后来才听说，知青专列是临时加车，为了不影响铁路的正常运行，专列得插空运行。就这样，走到大同时已是深夜11点多了。

由于专列运行没有准点，随走随停，一路上列车员都不允许我们下车。到大同后我们几个跟列车员好说歹说，总算让我们下车活动活动。长这麽大也没坐过这麽长时间的火车，当我们的双脚踏上站台时，似乎站台也在忽悠忽悠地颤动。

下半夜2点左右，睡梦中的我被冻醒了。一打听，原来车到集宁了。集宁是个风口，常年气温偏低。这才八月下旬，夜里就冷得让人受不住了。全车的人都被冻醒了，大家纷纷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翻出厚一点的衣服穿上。

早6点30分左右，专列到达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

由于不让出站，我们只能在站台上转转。车站正在新建候车楼，看样子规模不算小。呼市的早上气温也是很低的。奇怪的是这麽低的气温站台上竟有卖冰棍的，大概是专为我们这帮知青准备的吧。这的冰棍和北京的不一样。北京都是长方形的，这的冰棍是圆柱形的，价钱倒不贵，牛奶冰棍5分钱一根，可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膻气味，我怀疑牛奶冰棍中掺加了羊奶了。

列车驶离呼市后，进入土默特平原。土默特平原是黄河冲积平原，当地人称其为前套，内蒙前自治区主席乌兰夫的老家就在这里。列车的左侧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地里的农作物郁郁葱葱。列车的右侧是连绵不断的阴山山脉，山坡陡峭、怪石林立，植被很少，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

车过包头后，铁路两边的景色越发显得荒凉起来。沙滩、荒漠伴着稀稀落落的羊群，哪有丁点“风吹草低见牛羊”景致？

车到阿计拉又停了下来。中午的日头直直地照进车厢里，车里热了起来。像变戏法似的，铁路两边钻出许多当地的农民，手里拿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不大的西瓜，围着列车叫卖。这个时节，北京的西瓜早过季了，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瓜卖。一些知情招呼着这些小贩：“甜吗？”“甜，不甜不要钱。”于是有人和小贩讨价还价，说好价钱后把钱从车窗递出去，小贩把瓜递进来。可能有几个瓜不太甜，知青和小贩争了起来，让小贩退钱，小贩不肯退，知青们就拿着西瓜砸小贩，小贩就在车下骂知青。就这样乱哄哄一直到列车开动。

下午四时二十分左右，列车终于到达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乌拉特前旗。

乌拉特前旗南临黄河，北面和东面是阴山山脉，西面是八百里河套平原，旗政府住所在西山咀镇，位于乌拉山的山脚下。包兰铁路纵贯前旗。前旗火车站在西山咀镇的南部，站台高出地面约有六七米。站在站台上，西山咀镇的景象几乎尽收眼底。数不清的平房，灰蒙蒙的房顶和房顶上那数不清的烟囱，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土”。

知青们在前旗火车站前的小广场上站成一片，听前来迎接的师首长和团首长训话。训话结束后开始分连队，500多名知青挨个点名。点到谁就答一声“到”，然后就跟着你所要去的那个连的接站人去取行李。前来接我们的车有大卡车，也有四轮拖拉机。大家把行李装上车，人就坐在行李上。等这一切忙活完，天已擦黑了。

我乘坐的拖拉机出了西山咀镇不一会，天就完全黑下来了。拖拉机打着大灯，在坑洼不平的土公路上颠簸着。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火，只有满天的繁星在不知疲倦的眨着眼睛。一轮明月从东山梁上升起，冰凉的月光毫无顾忌地倾泻在大地上。前车卷起的尘土在公路上飘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时不时地有一两只叫不上名来的鼠类窜到车前，在大灯的光柱里惊慌的跳跃着。靠着天上的北斗星，我辨别出我们的拖拉机基本上是在向北行驶。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家”了。拖拉机停在了一个挂着气灯的房子前。我跳下车来，在惨白的汽灯照耀下，我和我的同伴们一个个都成了土猴。房前的地上放着一排洗脸盆，每个盆里都盛好了半盆清水，盆沿上还搭着一条毛巾。这是老战士给我们准备的。老战士们热情地招呼着：洗把脸吧。洗完到食堂吃饭，都饿了吧。

原来那个挂着大灯的房子就是食堂。食堂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家里洗衣服用的大铝盆，盆里盛着半盆还在冒着热气的面条汤。没有主食，也没有炒菜。这就是迎接我们的第一顿饭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所有新来的兵团战士，第一顿饭吃的都是面条汤。

同学们胡乱吃了一碗面条汤，把行李搬进新建的宿舍里，在铺满麦秸的炕上扒了个窝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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