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洗手》杂感 作者:Wenjunq


 


读《洗手》杂感

好几天了,因为忙,也就没有上网。抽得空来逛逛,就被《洗手》所吸引。老城流畅的文章,使人忍不住一气读完。在我们这个年龄段,“洗手”是已经面临或者即将面临的现实问题。关心也就是必然的。读罢《洗手》,心情便有点压抑。但这压抑却并非“洗手”本身。

不由得记起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此词作于秋季,悲秋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以一生比作一年,“洗手”恰是“乍暖还寒时候”了,是不大容易调整心态的变化。但不调整也是不行的,好在主人公换了个活法,放下手术刀拿起了教案,告诉年轻人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这就是人与其它生命的重要区别:文化的延续。我想,作者肯定有一个好心态,他让主人公选择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使我心情压抑的,是那个祸及终身的小护士。她还年轻,还在春天,就要永远生活在阴霾之中了。谁敢说,如果没有这次伤害,她将来不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医务工作者?虽然安排了凶手被制裁的一个交代,但这并没法驱散天空中的乌云。而那个凶手,仅仅为他暗恋的嫂子“出口鸟气”,便毫不犹豫,“该出手时就出手”,哪怕祸及无辜,哪怕断送他人的前途。

我并不想抱怨老城写出这个揪心的插曲,因为生活中不但确有,而且太多这样的阴暗。恰如江占豪所言:“好的医患关系有赖于好的社会大环境”,《洗手》描述的不过社会大环境之一角罢了。

我曾经到过许多国家,包括还在战乱时的柬埔寨、总有些恐怖色彩的西南非洲、被称为“金三角”的缅北边境,于是常有朋友问我:那边安全如何?我总是这样回答:这世界最不安全的地方之一,就是我们中国。这个回答常使人惊愕,但我说,据官方数据,我们每年殉职的警察超过五百,这可以成为哭笑不得的吉尼斯纪录;还有,满世界只有中国,卖防盗门可以成就好几个大企业。在穷困的越南、柬埔寨、缅甸等国,不要说没听说过被抢劫、被泼硫酸,就连被扒手掏包也难得听说。更别指望看见鸽子笼般的防盗网以及如何坚如盘石的防盗门广告了。

无妨说一个故事:波尔布特把金边变成一个空城,待洪森占领金边许多年以后,仍旧有相当多的空房。洪森不得不制定一个政策:凡是柬埔寨人,住进金边的无主空房,产权即归他所有。我到金边时这个政策已经执行快两年了,依旧有不少这样的空房子,它的主人大约已经成为波尔布特制造的冤魂。那天去小吴哥,见许多农民住在毛竹与茅草搭建的“房子”里,我问他们离金边如此近,为什么却不进城占一栋房屋?

回答几乎是相同的:“占有别人的东西,既不道德,佛祖也不会饶恕。”谁说宗教都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的呢?

中国怎么了?经过几十年的共产主义教育,人的质量本该提高许多才是,结果却适得其反。许多旧时代的遗老遗少都在怪罪改革开放,谓之:“资本主义的邪恶传进来了。”这是旧时代的教条,资本主义是万恶的,无论什么坏事,推到它头上肯定没错。还有更多不明事理的人们,莫名其妙地怀念起毛的时代,似乎我们失去了一个天堂。

还可以说个故事:有次在宙宙家,恰好一位招工到郑州机务南段的插友送来给他做的打蜂窝煤的器具。我笑问:偷公家的材料做这玩艺,不会被抓?插友笑道:“谁抓谁哩?你没听说:‘十个工人九个贼,剩下一个还偷煤’?”等我进了厂,这才证实插友所言非虚,没有一个职工家里没有此类物品。当所有人都获得仅供哄哄肚皮的所得时,稍微改善一下生存条件就很正常。

其实所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都应该知道那个时代是怎么回事。我更“偏激”地认为,祸根恰是对那个时代及其理论没有认真打扫的缘故!那个毛的理论精华,无非不过是对他人权利的侵犯有理罢了。它把一切他人的权利妖魔化,人性、同情心都成了过街老鼠,道德也成了阶级的奴仆,而只有权力才是统治一切的奴隶主。于是,从湖南农民运动开始,种种颠倒历史甚至灭绝人性的故事演绎便毫不奇怪了,只需“以革命的名义”。相比之下,钟医生遭陈姓老人家那些痞子们殴打、医院被勒索还算是轻的。

别以为我在此危言耸听,刘少奇早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时代,就在《论共/产/党/员修养》里批判“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他大约不会空穴来风吧!所谓“共/产”,本质上是“我有份”的观念,老毛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已经告诉农民,革命会让所有的痞子都到地主少奶奶的牙床上滚上两滚的吗?这足以令他们激动不已。

工人出身的伯恩斯坦在他的著作《进化的社会主义》结尾处总结道:“我们必须如实地看待工人阶级。他们既不像《共/产/党宣言》所描写的那样一贫如洗,也不像他们的奉承者所吹捧的那样没有偏见和弱点。”许多事情原本并不复杂,如果一个群体,不需要读书、不需要思考,天生就能够成为人类最先进的群体,或曰“自来红”,那么人类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于是不难发现,所有的奉承与恭维,不过是别有用心而已,恰如鲁迅曾经挖苦过的:那些求人尊敬的可怜虫,便默默地坐着。

忽然记起某著名诗人的哲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精辟的语言把老毛的时代描述得何等淋漓尽致!一个社会,正直的人活不下去,奸佞小人却在弹冠相庆,这个社会是多么可悲。老毛却在那里高唱:“秃子打伞,无法无天。”还在吟诵:“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一旦愚昧的可怜虫被鼓励得不甘默默地坐,而要拼命乱跳,钟医生挨打、小护士被泼硫酸便不奇怪。

改革开放本质上放松了经济方面的囚笼,但谁都知道神坛依旧在。我们不去讨论“依法治国”之类豪言,也不停在“医患矛盾”的平台上,请教缺月等大律师们:陈姓家人们“好歹都认了”与钟医生的手术是否一种约定,即放弃索赔权利的约定?手术是否应陈家要求而进行的冒险?失败的责任是否应该由要约方承担?即使法院的判决是正确的,那么,钟医生在医院挨打是否应该不追究凶手的责任?他的身体不受侵犯的权利该不该保障?何以不要求赔偿?难道只有像小护士那样才去追究凶手的责任吗?再,跑到医院去殴打医生,难道不属于扰乱公共场所社会秩序的行为?难道不应该追究刑事责任?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法律的判决依旧在维护甚至鼓励痞子行为?

只要别太过分。在这样的环境下,钟医生的学生们纷纷离开当然是合理的,凭什么要在一个人身安全都没有法律保证的场所玩命?

《洗手》写得好,好就好在它不但给予我们阅读的享受,还给我们留下了思考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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