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毛泽东的情诗 作者:Wenjunq


承蒙斑竹赏识,又恰好,毛的诗词中我最欣赏的几首中便有《贺新郎.别友》。这是毛赠杨开慧的情诗,于是干脆连同他另外两首与杨开慧有关的词一起罗嗦几句。那两首分别是:《虞美人.枕上》和《蝶恋花.游仙》。后者又改称《蝶恋花.答李淑一》了。

毛的诗不如词,正如他在1965年7月21日致陈毅信中所说:“我偶而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后11字下边还加了黑点强调,因为上帖时会失掉,特多几个字说明。而且如同所有的诗人一样,真正好诗也不过几首罢了。

如果按时间顺序,《虞美人.枕上》是毛诗词中最早的一首。1918年夏,毛由他的恩师杨昌济介绍,到北大图书馆任佐理员,月薪八元。用毛自己的话说:“我的职位如此之低,以致人们都不屑和我来往。我的工作之一就是登记来馆读报的人名,不过这般人大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毛泽东自传》,第32页。)毛只有在不讲话的情况下,才能旁听一些公开讲座。在一次胡适主讲的讲座上,毛提出问题,当胡适得知他并非注册学生之后,根本不予答理!这种低人一等的经历,以弗洛伊德的学说分析,应该是老毛整了一辈子中国的知识分子的情结之所在。

这时毛开始追求杨的女儿杨开慧,杨开慧并没有答应。1919年初,毛泽东离开北京赴上海,向杨开慧只能用书信表达爱意。我想,这份爱意应该是真诚的。杨昌济是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北大伦理学教授,以世俗观念衡量,毛对杨的追求属于高攀。杨开慧没有立即应承这份爱也属正常,那时最不能令女学生,尤其是书香门第的闺秀们容忍的是:毛在韶山还有一个长他四岁的老婆!但毛的才学是杨昌济很赏识的,而且毛也生得英俊魁伟,在女孩眼里应属“帅哥”。

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更多资料,只能依据仅有的一点文字来分析。但杨开慧是在毛的不懈追求之后才芳心眷顾则是真的。1920年1月7日,杨昌济在京病故。这时的毛泽东刚到北京不到一个月,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人理睬的图书佐理员了,在1919年躁动的中国,他已经成了湖南的风云人物。此时是湖南新民学会派赴北京的“驱张(敬尧)请愿团”团长,虽然北京人依旧不屑于理会小小湖南的事情,作为湖南老乡的杨开慧,则不可能不敬仰这位长她八岁的“湖南民运领袖人物”。

斯诺的《西行漫记》说毛与杨在北京同居了,他称之为“试验性婚姻”。但1968年出的修订本则删掉了这句话。在毛的协助下,杨开慧一家扶柩返湘,毛自己留在北京,因为张敬尧通缉名单里就有毛泽东的大名。这年夏天,张敬尧被开明的谭延闿赶走,毛泽东被第一师范的新校长聘为附属小学的主事,回到长沙。因为蔡和森等赴法勤工俭学,毛成了新民学会的领导人,跻身长沙名流。如果斯诺所说的“试验性婚姻”确有其事,当在此时。毛、杨租下了长沙清水塘同居了。这个时期,毛另有一位红颜知己,他们创办了文化书社,还请谭延闿题写招牌并剪彩开业。

1920年冬,毛泽东与杨开慧正式结婚。用斯诺的说法,毛始终记不准这个婚礼的准确时间。我们可以替他找个理由:革命工作太忙,而且婚礼非常简单,记不清正表现了伟大人物的伟大胸怀。借陈胜的话说:“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1921年毛泽东给杨开慧写了《虞美人.枕上》:“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此词作于何月何日,没有文字依据。从1921年,毛基本上在长沙活动,除这年6月去上海参加中共成立会议大约离开一个月。
从词的意境看,也不像是给女朋友或者妻子的恋词。后来毛自己也说这首词不好。另外写了一首给李淑一。而且其中“寂寞披衣……”一句原作“无奈披衣起坐薄寒星”;“剩有离人影”原作“倦极身无凭”的。如果把这两句换上去,更是与男女之情毫无关系了!参阅许多文字以后,我甚至不怀疑,傻乎乎的杨开慧真以为这是老毛思恋她的怀念之词了! 

我们把原句换回,不厌其烦重读一遍:“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无奈披衣起坐薄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倦极身无凭。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其实这里面更明显地可以看出毛对新成立的中共的失望和他跟肖子升分道扬镳的失落感。

毛与肖子升是青少年时代起就志同道合的挚友。肖和蔡和森、毛泽东一并成为杨开济教授的三个得意门生。后来又一起创立新民学会,一起办书报抨击军阀和封建专制制度的。后肖、蔡同去法国,毛自己留在国内。毛与从法国归来的肖一同赴上海,旅途中两个人发生许多争论,分歧似乎是根本性的。肖讥笑毛的革命主张是“顽童争夺苹果”的争斗,甚至担心独裁主义会步程而至。到南湖会议之后,两人在杭州分手,一生未再见面。

中共成立会议也使毛失望:陈独秀、李大钊都缺席;张国焘担任执行主席;13名代表意见各有分歧;恰如毛泽东对肖子升说的,好几个通晓外语的知识分子把持了会议;毛想拉肖子升参加南湖会议,肖拒绝了。党的书记为陈独秀,宣传负责人李达,组织负责人张国焘。整个会议期间毛担任记录工作,没有发表意见。其他任何任命也无,地地道道“倦极身无凭”也。在杭州与肖子升游览、争吵了一天之后,肖回法国,毛回湖南。辛勤奋斗了许久,最后却无明白的组织任务和组织计划,如此而已。

在我看来,毛泽东诗词中写得最好的应属《贺新郎.别友》,此乃毛诗词中真情流露最深切的一首。其他的,即使《沁园春.雪》,虽然堪称豪放极品,也是创作。惟本篇把抛妻别子的伤感,事业尚无定数的忧虑,“忠孝不能两全”的矛盾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篇词应该作于1923年4月,当“二七”大罢工被镇压以后,毛泽东也因为两年来在湖南煽动工人运动和罢工,被当局作为过激派而面临抓捕的危险。此时他与杨开慧已有一子,而且杨正怀孕。毛必须逃避,却不能带走妻儿。他们留在长沙会如何?自己逃走又如何?全都是未定之数。彷徨与忧虑,做一番事业的雄心与不知凶吉的前途,一起涌上心头。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人有病,天知否?”此上阕一气呵成,浑一棵青枝绿叶,末端开出一朵奇葩,可谓秀美致极了。兹:现在,此刻。即将分别时妻子的悲伤描述得十分贴切,连同自己的伤感。甚至连平日里的口角、争执都没遗漏,此刻都化解成“误会”了。真正命运相连、息息相关的还是“吾与汝”。“人有病,天知否?”可以理解为:人是有感情、有牵挂、有悲伤的,老天爷,你知道吗?其实不去解释更好,就这六个字,用得太棒了! 

诗,特别是词,末句是很讲究的。前边都是叶,或铺垫,关键看最后开一朵什么花。特别是这种六字收声的词牌,更注重这点。如苏东坡的《江城子》,“西北望,射天狼。”“明月夜,短松岗。”辛弃疾作了许多《贺新郎》,收得好的,依我看并不多。堪与相比的《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也是离别词,“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在下阕,“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东门”,“横塘”我不熟悉,但从词意看,都应该是长沙的地方,估计不会错的。分手时的环境,霜也罢,月也罢,都显得“凄清如许”。“要似……”以下,是后来改的,多了许多豪情。反倒不如原词:“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山欲坠,云横翥”。这里的“江海客”对应前边的“天涯孤旅”,可算照应。改得豪情万丈,损了整篇词的意境,也伤了生离死别的真情感受。若只把“更”字改成“忍”字,“忍不为昵昵儿女语”,似乎人情味更强烈些,也更能表现离家出走的无奈。不过,领袖的情怀,或许正不愿涉嫌人情味,就难说了。 

总之,我觉得毛诗词中,再也没有比这篇更有真情的了。我欣赏一个“真”字。按我的评价,这阕《贺新郎.别友》实属毛诗词第一篇也!

既然说到这里,干脆就把毛的情诗说完。

1957年1月,杨开慧的女友李淑一致信毛泽东,提起杨当年给她看过的《虞美人》一词。毛在5月11日复信:“开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于是便有了脍炙人口的《蝶恋花.游仙》一词。编曲吟唱者众,乃至于使江青醋意大发。连周恩来也对该词发表了意见,只是他不知何意,没有提及杨开慧,却去泛指所有的革命烈士。

大约还是初中时,课文里有《蝶恋花。游仙》一词。当时是很欣赏的。后来读了历史记载,发现老毛娶了贺子珍的时间在1928年6月,而杨开慧牺牲的时间,在1930年11月。不对头了。再往后,知道了,在1928年6月,老毛在一次开会时看上了18岁如花似玉的贺子珍,两天时间,两个人就上床了。第二天一早,老毛宣布:“我和贺同志相爱了。”后来部下来祝贺,毛正式摆宴席招待,算是婚礼。按照现在的《婚姻法》,属于“事实婚姻”,是要判重婚罪的。

而此时,杨开慧正在长沙,拉扯着毛的三个儿子,躲避着白色恐怖的威胁。只因为她是毛的妻子。1930年10月杨终于被抓捕,何键命令让她发表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便释放;否则杀头。杨开慧勇敢地选择了死亡,用生命表示了对毛的忠贞。老毛于1927年8月离开杨开慧,还不到一年就与贺子珍上了床。他所谓“开慧之死,百身莫赎。”也算虚伪到家了。其实“开慧未死,贺身已续”两年半了!只可怜杨开慧在老毛说:“我和贺同志相爱了。”之后,1928年10月尚作诗挂念道:“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也无怪乎井冈山民谣曰:“朱司令努力干――挑谷走田间。毛司令努力干――革命兼说爱。”的。

抒情的诗词,首先讲一个“真”字。他给杨开慧的《贺新郎.别友》表现了一种真情的流露。比这首假情假义的《蝶恋花》要美得多!凡是假的,绝不会是美的。从此,我听这首词或以它作的歌曲,就如同吞下的蛋糕里有一个死苍蝇。 
大约在1989年春夏之交,《光明日报》女记者戴晴写了一篇文章:“‘我失骄杨’还是骄杨失我?”对此作了更详细的讨论。从《贺新郎.别友》的真诚,到《蝶恋花.游仙》的虚伪,反差够可以的。民谣唱道:“男人有钱就变坏”,并不完全。男人有权更变坏哩!

再,这首词也不合格律。后三句押的舞、虎、雨,与前边五句押的柳、九、有、酒、袖是不对的。偶然有必须的突破,可以理解,整个后三句转了韵,这对于词是不可以的。从这一方面说,说是好词,也不成立。 

罗嗦了许多,只能算本人自己的理解和感受。诗词是各人有各人的感觉的,《尚书.尧典》曰:“诗言志。”毛泽东也多次书写“诗言志”以赠人。表明他赞同《尚书》的说法。既为一国之君,拍马屁的御用文人肯定就多,而且出版也必然多,多如牛毛。老毛自己也道:“注家蜂起。”可以说,全都在拍马屁!如果有人居然敢批评,或挑剔,肯定会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滋味。

其实老毛的歪诗也不少,像《贺新郎.读史》,还不如念经;至于《念奴娇.鸟儿问答》,恐怕张打油先生也会甘拜下风。古人早有论断,《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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