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咏叹调》,一代人最后的咏叹……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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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咏叹调》,一代人最后的咏叹…… 今天收到云南知青音乐家孙伟的《知青咏叹调》续集。这本书在第一集出版之后,历经六年,才得以面世。以至于我都忘了当年给这本书写过一篇序。 写序时我与孙伟尚未谋面,如今我已两次去昆明,都是孙伟去机场接送,还在他的乐器店买了一把大提琴并当时就和他在店里合奏起来,他拉手风琴。 这本书所以难产,我想是因为里面收集了一些知青原创歌曲,和当时那些主旋律歌曲相比,这些歌当然很灰暗,很消沉,很伤感,很小资。但正因为这样,它们也就更真实,更可贵。其中很多词曲作者都署名“佚名”,希望他们都还健在,并能跟孙伟联系。 2012-06-03 将我六年前为这本书写的序附在下面: 那些难以忘怀的歌 许多年前,有一部关于知青的电视剧。情节早已忘记,那歌却还记得:岁月的河啊汇成歌,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我想,有过知青生活的人,都会有一些难以忘怀的歌,从来不用想起,永远不会忘记。 音乐常常有这样神秘的力量,它的半段旋律,它的一句歌词,会带着你的一段生命岁月,穿透漫漫时空,深深隽刻在你的心中,不意间,就让你看见了当初的一切。 文革中历时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让数以千万计的青少年得到了一个共同的名字——知青。十年中,在狂热,坚韧,劳累,饥饿,孤独,屈辱,绝望或梦想中,总有一种温暖又感伤的东西,抚慰着他们的心,这就是他们喜爱的歌,他们改编的歌,他们创作的歌……。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还有没有像知青这样一个奇特又庞大的社会群体;也不知道,还有哪一个社会群体,像知青这样与音乐与歌结下如此深刻如此悠远的不解之缘,以至数十年之后,有了一个叫做“知青歌曲”的艺术门类。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说:音乐是上帝给人们的另一种语言――一种更真实、更深切,与心灵更接近的语言。世上如果没有音乐,人类将更加粗鄙,更加麻木,也更加孤独。 如果说文字语言常常是强暴人们思想的工具,那么,音乐则常常在冥冥之中拯救着人们的灵魂――即便是那些充满说教,充满意识形态色彩的音乐,也常常被一个个具体的人用自己的心灵重新解读,变成我曾说过的能指与所指的分裂。比如将《怒潮》中的“送别”,唱成自己与友人,恋人的分别。苏联歌曲《小路》成为“黄歌”后,一些知青便将“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改成“跟着我的战友上战场”,但那心绪,依然是爱人的心绪。所以,有一段时间,网上争议一些革命歌曲――如《十送红军》。我想,这其中的拥护者与反对者都忽略了音乐的模糊性与解构性,心态多少也被意识形态化了。往深处分析,许多当初听这首歌,唱这首歌的少男少女,其实是被它那种缠绵怅惘之情击中了青春期的心灵,让这音乐沉淀在自己青春生命之中了。那歌词所表达的革命之外壳,其实与他们当初的生命体验并没有血肉的联系――许多年后,当他们又一次听见这首歌,再一次击中他们的,依然是旋律――也就是音乐,如果单单将那歌词念给他们听听,会如何? 在一个无法自由创作音乐,选择音乐的时代,人们依然顽强地透过社会可能给他们的、非常有限的音乐,来表达自己的心灵。所以,这一代人注定了要在一种非常奇特非常尴尬的音乐环境中成长并发明了独特的对音乐的诠释,但愿上一代不要失望,下一代不要苛求。 十年前,武汉一批老知青组建了一个艺术团,为上山下乡三十周年准备一台晚会,晚会主打节目,是几组知青喜爱的歌曲——他们还曾是祖国的花朵时期的少儿歌曲,青年时代的红色歌曲,插队之后的俄苏歌曲,中外经典名歌,还有自己改编创作的歌曲……两小时,数十首歌,浓缩了他们的一生。难以忘怀的歌,难以言说的一生。无数次的排练,许多次的演出,那些年近半百历尽磨难伤痕累累的男人和女人,总有泪水不可抑止地从阅尽人世的眼睛里流出。这些歌许多都是革命歌曲,甚至是引导了他们走上山乡边陲不归路的旋律啊。 这本歌曲集的主编孙伟,是我交往多年又未曾谋面的老友。网上,我们曾一起聊天,唱歌,以致觉得互相间就像街坊邻里同窗旧友一样熟悉。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孙伟是一个真正的音乐人——那就是不因职业,而由内心,一生一世钟爱音乐的人,也是一个对知青与音乐有着深切体悟的人。 知青喜爱的歌,成百上千,种种色色。在辽阔的地域漫长的岁月里,去收拣整理它们,没有一种痴情与爱,没有一种责任感,是做不下去的。孙伟已经编过一本上册,那里面收集的,多是一些知青喜爱的经典歌曲。这本下册里,收集了很多原创或改编,填词的知青歌曲,显示了知青们已经有许多自己的感受自己的苦痛自己的梦想,不再可能由别人的作品代为表达。这些歌曲可能粗糙,稚拙,灰暗,痞气……但那恰恰是他们当时最真实的状态。知青的觉醒,就是由正视自己的现状自己的内心开始的。如果他们从1966年开始,一直都万众一心豪情满怀唱着那些别人给他们写下的红色战歌一路高歌猛进到如今,那才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在武汉那一场知青晚会中,我曾写道:“我们曾从红色乌托邦的云端被狠狠摔到冰凉坚硬的现实中;我们曾认真庄严地干过许多神圣而荒唐的事;我们被误解过被冷落过,我们最珍贵的十年二十年青春岁月在身不由己的忙乱或孤独中失落了,但我们很少怨天尤人或自凄自艾,舔舔伤口包扎一下接着去干该干的事。今天,我们中的许多人依然风华正茂如日中天,将成为两个世纪交接的链环。我们更多的人则在平平常常地活着,宁静地接受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不论辉煌还是平凡,不论顺利还是坎坷,不论富裕还是清贫,我们一代知青,以自己特殊的生命岁月,在历史上凝铸成不老的青春群像,矗立着。” 如今,这代人都渐入晚景,他们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他们干过神圣的荒唐事,也经受过严酷漫长的磨练,他们中的人有一些终于走进当代的新生活,有的终于被历史拒辞于新世界的大门之外。 如今,我们有了越来越多的音乐的自由,我们能听到各种音乐,能唱各种歌曲,但在我们生命一开始的时候,时时与我们同在的那些音乐,是不可忘却了,就像泥土长进了树的年轮。 感谢孙伟为我们收集整理了这样一批宝贵的音乐史料,也感谢那些在当年苍凉的生活中,用音符与文字记录了自己心灵的作词、作曲的朋友——当我看到许多歌的作者都署名为“佚名”时,我就会有一种伤痛与温暖涌上心头,轻轻在心里问一声:你们如今在哪里?你们如今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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