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心的震撼
作者:Wenju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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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11月,照惯例,我们学校高中部要到农村劳动,为期一周。此时正是秋收割晚稻的季节。于是行军,走到离校20多公里的太阳村公社。 那时,我是校学生会的生活部部长。又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标兵,还是学雷锋积极分子。一句话,是一个标准、地道的“圣人蛋”。 到了村里,我带着几名积极争取入团的同学,搭伙在全村最穷的人家。大队书记介绍说,他叫廖火生,绝对的雇农,解放时,全村的人都逃到山上,只有他一个人留在村里迎接解放军。还把大地主家的全部钥匙交给了解放军。后来成为这一带第一任贫协主席,但没文化也就如此而已。大队一开始并不希望我们到他家搭伙,说哪一家都比他家强。但我坚持要体验一下,何况还能接受老雇农的阶级教育,大队就同意了。 廖火生家只有一间房,还是借着生产队队屋一面墙盖的。既矮小,又黑暗。他的妻子是别人撮合的、一个讨饭路过的瞎子。大儿子约十三、四岁,小的还在吃奶。那张床,只能叫个土台,被子只是一床棉絮,且到处都是窟窿。灶台就砌在床边,大儿子的床实际上是柴草堆边的一个草窝。 说老实话,那是我一生中头一次见到如此破败的“家”。 按规定,我进门就把我们五人的六天伙食费、粮票交给他。每人每天五角钱、一斤粮票。这时我看到,破门后边是一堆红薯、芋头。看来,我们得吃几天了。 头一个中餐,进门就看见一筐煮熟了的红薯、芋头,我也觉得饿了,就招呼他们几位:“开饭,吃红薯,平时还难吃到咧。”谁知廖火生却叫:“别吃那个,那是喂猪的。”我已经咬进嘴里一口芋头,欲吐不能,只得吞下去。道:“没关系,可以吃的。”廖火生也笑了。端出铁锅,又端出菜。我这才发现,那五只碗和五双筷子,都是新的。一碗猪肉,另一碗青菜。铁锅里热腾腾的大米饭,香极了。我们在城里吃的都是陈米,这可是新米。我招呼他一起来吃,但无论怎么招呼,他一家都不吃,廖火生说他们吃过了,而那个大儿子竟不见了。 吃完饭,到下田时,从他家不远处走过。我看见他一家都蹲在门口,象是在吃那些“喂猪的”红薯、芋头。在田里向社员一打听,他根本就没养猪。小队长还说,他把好的给你们吃,自己吃红薯。我想,这些伙食费,决不够吃六天的。可我竟怀疑他会给我们吃红薯、芋头,把钱和粮票收起来。这才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可他如此之穷,又拿什么来贴呢?晚饭时我们就明白了,原来他的大儿子并不上学,给生产队放鸭子。于是抓了些鱼、虾之类,代替了肉。这比我们平时的伙食还好。但我要求同学们,他家不吃我们决不吃。这样他家人才与我们一起吃饭,而我们也要吃那些红薯、芋头,相互间也融洽得多了。 第四天晚上,按照上边的布置,要访贫问苦,让房东讲解放前的苦难生活,进行阶级教育。于是廖火生便是最佳人选,我们这家也就多了几个同学,几乎这间小屋都满了。开场白之后廖火生就是不开口,我怎么劝都没用。其他同学只坐冷板凳。我急中生智,来个“启发式教育”,问他问题,引导他说。 “廖伯,旧社会你帮地主做长工吗?”“做的。”看来有效果了。 “地主打你吗?”“没有打过。”我吃了一惊。 “吃得饱吗?”“饱,怎么会不饱。”他话还多起来。 “地主吃肉,你得吃吗?”“得,经常得吃。”“那,你受过苦吗?比如讲,吃不饱的时候。”“有,六零年就苦,苦得很。”同学中居然有人笑起来。 “这么讲,地主对你还好了?”“是啊,他们家对我蛮好。”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就带点质问: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家的钥匙交给解放军?还带解放军开他家的粮仓?”“那他们拿枪对着我,我敢不听?!”全乱套了,同学们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我只好叫暂停,然后叫我们班的班长主持一下,我自己出门去找校团委吴书记。吴书记也觉得问题严重,便和我一起去到大队书记家,把他叫出来。大队书记听完我的汇报,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神态,一言不发。吴书记问他,这个廖火生是不是漏网地主份子? 大队书记盯着吴书记的脸,许久才说话: “我正式告诉你,你的乱猜完全错了。廖火生是我们大队,甚至是我们公社,最穷的一个。解放前是,现在也是。他从来没有讲过假话,至于合不合适你们,我不晓得。要是不合适,你们可以不听他的,我明天帮你们另外安排一家。要是讲他是漏网地主,全大队贫下中农都不同意的。四清工作队也不同意的。”说完,转身走了。 我和吴书记站了一会,他说:“这样,你把同学们叫出来。回住地,自由活动。”这件事,使得我们的同学都吃惊不小。同以前上的政治课正好相反,大家议论纷纷。也使我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天晚上我失眠了,想了很多。几天来在他家的每一个细节都出现了,完全是老贫农的应有的举止,怎么会这样说话?当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我至少感觉到,不要什么问题都联系阶级斗争,这样会把好人也想坏去的。直到以后,类似的话听多了,特别是插队以后,才知道廖老伯并没有撒谎。 直到今天,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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