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狼来了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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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狼来了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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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狼来了 小时侯，听过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一个孩子在山上放羊，一时顽皮,大喊狼来了狼来了，山下劳作的大人们便拿了锄头扁担跑上山去，发现是孩子的恶作剧。不久，放羊的孩子将这恶作剧重演一遍，又骗了大人们一次。一天，狼真的来了。这一回，不论放羊的孩子怎么呼喊，大人们再也不来了。结果孩子被狼吃掉了。（在许多年以后的小学课本里，这个结尾变成狼叼走了一只小羊，放羊的孩子爬到一棵树上，吓得魂飞魄散。）这本原是一个教育孩子不要撒谎的故事。 记得初次听这故事，有一种莫名的恐怖，害怕那神出鬼没的狼，什么时侯也会来到自己的身边。因为那时，还常能听到关于狼的故事。《祝福》中，祥林嫂的阿毛在门口剥豆子，被狼叼走了，最后只寻得了阿毛的一只鞋。一个在东北待过的邻居，说在那边林子里赶夜路，如果有谁拍你的肩膀，你千万别回头。说不定是一只在你身后悄悄立起的狼，待你一回头，它刚好咬住你的脖子！父亲也说起过一件他亲历的事：年轻时，他在大西北游历，有一次骑马穿过一片荒原，与伙伴们走散了。天擦黑时，听见后面一片沙沙声，回头一看，一群狼正悄然跟随着他。他策马快跑，狼也快跑，他慢跑，狼也慢跑。就这样，折腾了半夜，人困马乏，狼群依然跟随其后，伺机下手。后来，父亲来到一座小山丘顶上，狼群便四散开来，将小山丘团团围住。父亲点燃一些随身携带的物品,不让狼群靠近。就在他将所有能烧的东西快要烧尽的时侯，他的伙伴们循着火光找来，终于解了这狼群之围。 我想，狼来了的故事之所以让孩提时的我觉得恐怖，是因为我相信狼是存在的，在许许多多的人的经历中存在着，在我们的环境中存在着。我不知道，今天的孩子们听了这个故事，或在课堂上齐声朗读这个故事时，是否还会有我当年的那种恐怖感觉。今天，狼已经没有了。狼已经变成卡通片、小人书中一个代表凶残、无耻、贪婪、狡猾但最终总是失败或死亡的一个符号，或是动物园的铁笼中猥琐、肮脏、有气无力、整日蜷伏一角的一个象狗一样的动物。今天孩子们对环境的感觉，是高楼、汽车、公路、铁路、桥梁、船舶、高大的厂房或整齐的田野。这些都不能产生对狼的联想。仅仅一两代人的时间，狼便从我们的生活中和感觉中消失了。我走过许多偏荒的地方，都说没有狼了。许多年都没有狼了。 豺狼虎豹这一类大型食肉动物，千万年来，与自然灾害一样，一直是人类的对立物，所以有洪水猛兽一说。造物主赋予了它们食肉的天性，让它们成为了大自然食物链中的一环。它们有时也会吃人或人们饲养的动物，同时越来越多地被人类捕杀或吃掉。这构成了一种关系。人类恰恰是在这种关系中变得强大，变得聪明的。为了抵御这些能吃掉自己的猛兽，人们学会了用火，学会了制造武器，学会了集体作战，学会了交流呼应。可以说，它们是人类最早的导师。在很长的时间里，这种关系是平衡的，对等的。造物主赋予了它们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权利，这是一中种与人类共享的权利。其实，更多的时侯，它们只在它们自己的环境中吃它们该吃的食物。所以，千万年来，它们能和人类共生在这个大自然中。可是，当人类掌握了它们的尖牙利爪全然无法抵御的武器时，豺狼虎豹便成了人类永远的受虐者。它们只能远远地逃遁，最终甚至无处逃遁。人类势如破竹地侵占着世世代代属于它们的家园。林中之王们沦落为流离者，并在饥饿或孤独中死去。 我很怀念小时侯听狼来了的故事时的那种恐惧。因为这恐惧，人们才会有对自然的敬畏与崇拜，才会不怀非份之想地去独占享用全部地球。今天，人类已经失去这种原始的恐惧与崇拜，变得日益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仰仗自己的技术手段，以万物主宰的权势虐杀或剥夺一切生命。 再没有狼来了，这成为今天人类处境的一个象征。当人类与豺狼虎豹万物生灵处于一种平衡对抗和谐共生的关系中时，武松是勇敢与力量，当这种平衡对抗变为人类的霸权，和谐共生变为单方的肆虐，捕杀者和掠夺者便只剩下专横与卑下──因为这已不再是大自然的游戏，而是人类自己制定的游戏。这是奴隶主和殖民者的游戏。 再没有狼来了。强悍勇猛、在这个地球上资格比人类老得多的豺狼虎豹尚且如此，那些温驯或柔弱的大象、羚羊、鹿、松鼠、青蛙、鱼、大雁和小鸟们的命运呢？ 再没有狼来了。狼来了的故事正在变成一个遥远的神话。 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活动──豺狼虎豹也好，花鸟虫豸也好，都是造物主的安排，这是天律。违背天律是要遭受报应的。当大自然在人类的游戏中最终崩溃时，人也将变成了一个神话。一个地球上最后的神话。 2000年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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