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痛 作者:鹿鸣


 

 永远的痛
                                          
上星期手语课下课回家的路上
    一个同学称赞我的头发漆黑,问我是不是妈妈遗传的
    我说,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
    已经不记得当年她头发的样子……
    是从那一年起吧,Deer成了无处撒娇的孩子
    也没什么,“上帝如果给了你一种伤他就一定也会给你一个机缘,让你能慢慢地治好它”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心底那个洞仍是空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填满,无法补好的吧……

                                                                            2012-05-14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一年,因为年少气盛,见不得办公室政治的肮脏可怕,受不得莫名其妙地被人当做磨心的那种憋气,我不告而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当时一般人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我一样没带:调令、户口、粮食关系。带回的,只有一个小背囊,两纸皮箱书,满肚子书生意气。

我成了一个“黑人”。天天想方设法去找工作。没有调令?不行。没有户口?不收。好不容易求人介绍找到一个据说暂时没有调令也收的单位,去了,人家一看——女的?不要。

可是,尽管如此,我仍是母亲最大的安慰。因为,就在我回家后,发现母亲已咳嗽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陪着她去了很多次医院。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打击终于到来。母亲被诊断得了肺癌。已是晚期,手术亦无效。医生的预后是不超过半年。记得那个夜晚,父亲找了个借口,把我们兄妹三人叫到外面。是仲春的夜晚,不算冷,父亲的声音却是颤抖的。我转过视线,不忍看父亲那双含泪的眼。苍天必定是睡着了:母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性格开朗,真不知道这病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母亲自然是被瞒着的。我们只告诉她是风寒入肺,所以久咳,夏天就好了。看上去她并没有疑心。盼望已久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她高兴,逢人就说。

我把自行车的后座用木板加宽,做了个垫子,隔天就用车子推着母亲去看医生。市医院看不好,去地区医院。地区医院也没什么效,就去看人家介绍的名老中医。中药很苦,母亲跟我一样怕吃中药,每次都要哄着。最有效的一句是“你再不吃我就回去了”——再加两块山楂饼,一个尽可能甜的笑容。

然而母亲是日渐地衰弱了。一直坚持不肯住院的她,终于被我们好说歹说地劝服,住进了老年病医院。基本上,住进这医院的病人都是在病床上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的。

几经周折之后,我终于成了附近一个小县城里一个刚成立不久的小单位的一名不在名册的临时工。为了答谢那份知遇之恩,也为了支付日益庞大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我拼命地干活,不挑难易,不问报酬,三天两头的熬通宵。晚上到医院陪夜,我把图纸摊在好心的护士拿给我的方凳上,一小块一小块地画出一张张0号图。天亮了,回去把图纸交付校审,跟头儿打个招呼,便又奔波于菜市场与医院之间。那时,我们这儿市场上买不到鹧鸪,得跑到广州清平市场去买。为此我特意学会了开摩托车,一有机会借到摩托车就往广州跑。

父亲和我们兄妹三人想尽办法,要让母亲多吃一点,开心一点。然而我心下疑惑,母亲也许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有一次,被我逗得乐不可支的母亲,忽然拉住我的手:“女,其实我知道……”我大吃一惊,急忙打岔:咦你知道我给你炖的是鹧鸪汤吗好不好喝来来来多喝一点……

然而我们跟死神打的是一场必败的仗。那一年的元旦,母亲已必须借助呼吸器吸氧。那一天上午,我回单位借了部摩托车回来,一转过楼梯口,那位年轻的医生就叫住我:你先在这儿坐一会。眼里带着一抹轻轻的怜惜。我不顾一切扑入病房。

我没来得及看着我的母亲断气。

我没有哭。

追悼会上,抬眼看着母亲的遗容,想起那个阳光充沛的午后,母亲说:你回家了,我就安心了。

想起外婆说,母亲生下我坐月子时,全部的营养品只有一斤红糖。

想起母亲说起我的儿时,父亲刚被调到这个城市,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去煤厂做临时工,我一岁多就被送到外婆家,两年后母亲来接我,我已不认得她了,躲在外婆的身后不肯出来。

想起母亲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半夜三更的要抱着上医院看急诊。病中的孩子总是哭闹着的,护士不耐烦,把母亲一顿好骂,母亲抱着我一起哭。

想起那一年,我才十二岁吧,放寒假了,两个哥哥一大早就跑出去玩耍,我一个人坐在屋里包油角,做煎堆,炸蛋散。母亲下班回来,看看我一整天的劳作成果,欢喜得笑眯了眼:女,真乖。想了半天,从抽屉里拿出五毛钱:昨天烧了你的书,拿去买一本赔给人家吧,以后不许一边煮饭一边看书了,饭烧糊了都不知道……

想起那一年,我放假回来,来访的朋友看到我正站在梯子上粉刷墙壁,有点惊讶:怎么你也会干这个?母亲得意地说:当然了,我这个女儿能顶儿子使呢。

我没有哭。

前年重九,回故乡扫墓,去看已经八十多岁的外婆。外婆一提起我母亲就老泪纵横:你妈妈命苦啊,几十年都在熬,好不容易等到你兄妹几个都工作了,你也回来了,该可以享点清福的时候却去了。我还指望她给我送终的呀……我轻轻握住外婆的手,柔声说:婆,有我呢……

我仍然没有哭。

只是,我从此不敢听人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记于亡母十周年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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