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故事】之一:挑河记·“抢”菜·回家
作者:草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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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故事】之一: 挑河记 冬季开挖运河、兴修水利〔七0或七一年〕是农村惯例,因为不误农事。 腊月将至,县里开挖新桥运河土方工程量的指标定额下达至各乡,然后由乡层层分解落实到每一个生产小队,乡里为此下了死命令:凡男性劳动力无特殊原因统统上工地〔除队长、读书的男孩留守村子外〕!村子里的男人个个“摩拳擦掌”迎接“大战”!说白了,他们的劳动热情并非来自“农业学大寨”意义上的认识,决定的因素而是一日三餐的免费。至于吃什么,完全不在乎:只要管饭饱,剩余的,大不了吃萝卜干,总比在家强! 一家如有〔指的父子间〕三个劳力去做河工,三人一天可吃六斤米饭〔我那时干活,一天也要一斤半以上呢〕,又享受着与村里一样的工分收入,何乐不为呢?关键是可以放开肚皮尽管吃,只要不撑出病,没人评论你有失斯文的吃相,因为都彼此彼此。一斤米当时可卖三毛五分,六斤米要二元多,父子三人全是强劳力〔十分工的话〕一天也挣不到一元钱。六斤米变成饭要多少柴草,整个挖泥工期算下来,要省去多少米、多少草?你想想,几乎百分之百的村户人家都超支,免费的奶酪是何等吸引人。 我不想去〔队长也不要求我去〕,到不是怕苦,而是怕寂寞,因为,整个大队的知青哥们没人去,所以…… 几天后,村里左左兄弟从新桥河工地匆匆回村探望生病的母亲……二天后,左左留下弟弟照料母亲,他不想独自去工地,于是,劝我一同前往,一路上也好作个伴,并保证来去七八十里路不要我肩挑手提,农具用他弟弟的,被子嘛,也不用带,反正他弟弟不去了,俩人挤一个被窝。 带上鞋袜,背上书包,说走就走。到了工地,饿狼扑羊,把个肚皮撑足了十二分饱。 一眼望不到边的新桥运河已初见规模,河床的两边己踏出了无数被泥土抬升的小道;工地上除了弯腰挖土的便是挺胸挑担的,没有闲人,没有鼓舞斗志的高音喇叭,也不见红旗招展。除了手挖的、肩挑的,找不到任何先进的作业工具,哪怕是一辆运土的独轮车。 来了就干,挑起秧蓝〔用树棍弯制,绳编织的,相对较轻,也容易倒土〕,向上走去。一担,一担又一担,秧蓝里不过六七块土,七八十斤左右,不停的往返,不停的上上下下,挤成十二分饱的肚皮顿觉缩减了四五分……半天下来只感到肩头隐隐作痛,两条腿也酸溜溜的〔上午己跑了四十里左右〕。左左告诉我:“爬上坡需很多气力,下坡时速度放慢,可省一些体力,不过这是磨洋工的法子。你真坚持不了,明儿给你少装些土。别小看了那六七块土,那可是不知被压实了多少多少年的实实在在的斤两。 挖土也不是轻松的活,虽说省了重担压肩来回奔走,一旦抓起了锹铲,那个腰几乎没有直的时候。尽管有免费的伙食,但;它是与土方挂钩的,不会让你没完没了的享用,况且,竣工验收的日期是定死的,是一条硬框框,谁也不能拖后腿,在政治挂帅,斗争为纲的年代也没人敢拖后腿。 每天拂晓起床,黄昏方可收工,除了吃饭那功夫只有行“方便”时轻松一刻了。一天十小时左右的强度劳动,没有多少变化的劳动姿势使得肩膀磨肿了,担子也越来越重了;手上的茧与泡轮番“执政”,锹越来越不听使唤……随着工程的进度,河底越来越近,河堤被土垒砌的也越来越高,向着最后的目标循序渐进,没人偷懒。体力透支算不了什么,难以适应的到是伙食问题,不是量的变化而是质的原因。从第一顿饭起,就是吃的战备大米与大蒜,那米泛黄,嚼着枯燥乏味〔河工上的人传说是为便于储存,都经烘干处理的〕;而蔬菜供应则捉襟见肘。成千上万的开河工挤在那几个宿营点,哪有那么多蔬菜供应?在粮食计划无法满足的年代,种粮、种菜,孰轻孰重?不言而明。刚开始几天据说还有萝卜、白菜、豆腐以及少量的猪肉,唉,现在连萝卜干也是紧销货。我们每天吃的大蒜据伙头军老礼俊说,还是天不亮就上晶挢镇上“抢”来的呢! 天天吃大蒜,三十几个大小爷们睡一个屋子,大冬天门一关共享一个尿桶,碰上下雨天不出工,更是苦不堪言。你说每个人的“化学反应”集中在一起,那强烈的刺鼻元素,好似烈酒、硫磺与浓氨水搅拌在一起,不把你熏死也会把你熏的昏昏沉沉。
天末亮,老礼俊约上我上去晶挢“抢”菜。晶挢镇上早就有十多人在此候着那县城方向,焦虑不安地等着送菜的拖拉机过来。 突突,突突突……车子还没停稳,许多人都已围了上去,拼命地将车上的菜抢抱在怀里…… “怎么没有包菜啊?萝卜呢?又是大蒜啊?”几个人边抢边问。 “别抢,别抢!当心搞乱了,三块钱一捆!付钱,付钱!我还是在天王寺那里拉过来的,不要不知足,大蒜都很难收……”车手嚷嚷道。 “快拿,快拿!”老礼俊一个劲地催促我。 不是我不会抢,而是我见了大蒜实在提不起兴趣来,我还在奢望,是否还有其它的蔬菜送过来?最好有附近的村民做些豆腐来卖,唉,有荤腥就更好啦,来了还没有开过荤呢!买好菜,听人说,那个做豆腐的人家不送了,实在是做多少卖多少,供不应求。河工们想吃还得再起大早,摸黑上村子里候等,去晚了就没有口福了。 老礼俊要我先回,说是要赶七八里路到什么地方去买萝卜干,再不想办法,一天要吃三顿大蒜了。
工程结束了,大伙都喜出望外,没有锣鼓报喜、没有功勋授奖,每个人都很开心,因为,回家了。家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尽管还是一些用土夯实、用草盖顶的茅屋,但,家对每个人都有着丝丝牵挂。村里的家对我来说,仅是一个避风遮雨的去处,我心中的家,还是在村子的北方,那百公里外的千年古城。 数千人“涌”上大堤〔回家时要走上一段〕,哇!不得了啊!一夜转来,河堤上无数的彩旗迎风招展;空荡荡的河床寂然无声,没有尽头的河床,像巨人的舌头伸向遙远的天际;两边河岸似刀切斧砍一般,轮廓显得十分工整。此时此刻你不得不感叹:农民朋友们用勤劳的双手,将地球上的水上纵横交通修造的如此精妙绝伦,而他们使用的作业方法,几乎还是自唐汉以来最原始的手段! 数千人挤拥在田埂小道上,挑着铺盖扛着农具,弯弯曲曲根本望不见头。像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哦,仿佛是什么小说中的大迁徙……没有交通运输工具,所有回家的人都必须步行回家,条件好一点的生产队也顶多开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来,帮你把行李工具装上车,空手返回就算很荣幸的了。我们最大的愿望,不是想有什么车子把我们送回家,而是企盼老天千万不要下雨,因为那一天,天气十分阴沉,遇到风吹雨打的那三四十里小路可不是闹着玩的,上面下雨,脚底打滑,这些回归大军到哪里去躲雨? 每经过一个叉路口便会分流一些人员,一个多小时后,路渐渐宽敞起来,又经一个叉路口……路也越来越多越通畅,脚下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加起速来。在所有的河工中,我是唯一背着书包回村的人,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显得有些另类,是学生,是乡广播站的通讯报道员,还是什么?夾杂行走在队伍中显得不伦不类。 回到村子的那天去了队长家,“小颜啊〔注〕,你这是咋弄得,身上怎么有股怪味?”小明娘问道。 “舍味?”我疑惑道。 “啊,一股腥臭味!”小明也凑上来闻着。 “啊!腥臭味?”这腥味来自哪里?莫非是早早晚晚天天吃大蒜引起的?还是那令人生厌的尿桶离我铺位最近?大蒜,尿桶,腥臭味?我努力印证着自己的判断…… 呵呵,新桥水利工程结束了,我却成了“蒜人”。 新桥水利工程横跨溧水半境,东连石湫湖,西接秦淮河,我虽然没有见到它注水后的雄姿,但,我相信它旧貌换新颜,会给运河两岸乃至全县工农业生产带来无与伦比的生机!尽管它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条小小支流,我愿深深地祝福它:秀水常清,源源不断! 〔注〕:方言称呼〔音〕:妈妈嘎〔妇女〕,老爷嘎〔有家室的男人〕,小鬼嘎、小颜嘎、大颜嘎〔男孩子〕;妹头嘎、小妹头、大妹头〔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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