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虱而谈 作者:丁二黄


 

  扪虱而谈

一、

昨天看了毛根儿(四川方言之“发小”之意),老歌的博客。博客里说,他看到有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在超市里,拿未售商品“孝顺子”(北方人称之为“老头儿乐”的玩意儿)抠了自己的痒,把自己舒服得挤眉弄眼,浑身像触了麻电一般,舒服惨了,嘿,虾子把自己弄舒服了之后,又舍不得花钱把这个廉价的东东买了,顺手就把那个沾上自己垢痂的孝顺子,又丢在了货架上,揩了人家商场的“油”。老歌的眼里,那是揉不得沙子的,见此,他心里很是不了然,就把这家伙记录在案了。毛根儿老歌虚起的眼睛,那简直就是监控摄像头。

颇有同感。这个社会里头,这种动物太多了,单位厕所里头的卷纸,上午才上起,下午就莫得了,哪有那么多的屁股可揩?还是不是男人哦,用得到那么多纸?。

这个社会太贪了,贪几个亿的有;贪卫生纸的有;贪抠痒痒的也有。大家都在发痒,心头在发痒!

说起痒,我就想到了虱子;说起虱子,我就有了痒的感觉;有了这个痒的感觉,就勾起了回忆。现在城里的娃娃,你要用普通话问他什么是虱子?他们肯定会回答你,“虱子(狮子)?我在动物园看到过,电视里头就是‘辛巴’噻。”娃娃没有错。虱子这个小动物,现在太少见了,把它列上濒临灭绝的濒危稀有物种名单,也是有可能的。

为啥一说到虱子,我就会有“想当年”的冲动,那是因为我和这种动物有过极为亲密的,零距离的接触,要说是有“肌肤之亲”也不为过。


二、

我第一次见到虱子,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我哥革命“大串联”归来,响当当的“革命小将”,此时蓬头挛耳,衣衫褴褛,一脸疲惫,刑满释放一般的回家了。门一打开,不是他喊一声“妈”,我们还以为又是要饭的来了。他刚刚要抬腿进门,只听我妈说:“慢点,把衣服脱了再进来!”我哥尽管已经是“革命小将”了,妈的话还是要听的。他老老实实的在门口把衣服裤子脱了,仅剩了条内裤,与我们赤诚相见。

妈烧了一大锅的开水,一半叫我哥端去洗澡,另一半倒进一个大大的洗脚盆里,把我哥脱下的衣裤放在盆里烫。不一会儿效果就出来了——星星点点的小玩意儿,便漂浮在了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妈就指着这些麻麻点点的东西给我说:“看,虱子,我就晓得他身上有。”我问妈,你咋晓得喃?妈说:“土改的时候,我们也长过。”看来这个小动物与俺家还是有不浅的渊源哈。

后来,我下乡了。住的是“死绝户”的房子。人死绝了,虱子却没有死绝,不久,我们几个知青就和这家伙结了缘。究其原因,原来是生产队的干部们,经常要在我们的床上开会,因为床是生产队置办的,是公家的,自然把床作为“会场”,我们也无话可说。熟料,这家伙“假公济私”,就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

刚刚长虱子的时候大家还有那么点儿紧张,咋办,咋办?咋办!内衣内裤、春秋衫上、铺盖里头,卡卡角角到处都是。虱子又不讲卫生,吃了就屙,弄得到处都是菜籽般大的血点点。热天还好办,虱子多了,把衣服裤子一脱,塞到锅里煮了,人跳到“裸体沱”里头游几个来回,换身衣服裤儿,基本上就又可以坚持些日子。冬天就惨了,那个虱子养尊处优的惯了,只要被窝一热和,它就开始行动了,这儿咬一下,那儿叮一口,还要搞个“饭后百步走”之类的,弄得你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当知青是要“挣表现”的,即使晚上睡不着,白天还是要去出工,累得疲沓嘴歪的,倒头就睡是常有的事,慢慢的,虱子咬它的,我睡我的,真就应了“虱多不咬,债多不愁”的老话了。

到后来,知青之间见了面还要问,“生虱子没有?‘革命虫’哈,没有生虱子,就没有‘打成一片’哦。”有没有生虱子,是不是虱子的宿主,竟然成了知青在农村,表现得好与不好的标准之一。搞得那些还没有长虱子的知青,就觉得好像自己不求上进,低人一等一样,一下子就着急了。咋办,咋办?咋办!赶紧找到我们“有虱族”——逮两个给我嘛,要一公一母哈。

龙门阵摆玄了。


三、

后来,我当兵去了陕西,部队就驻扎在华山脚下的关中平原。读书得知,这华山之上,就曾经出了一个浑身长满虱子的智者,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王猛。

先不说王猛,还是说虱子。说实话,那陕西的虱子,比我们四川的虱子那就要威猛得多了。

有一年,部队派我去华山脚下的华阴县观摩杂技演出,演出完了,我要回渭南师部,可是班车早就没有了。不得已,跑到邮电局给部队领导打了电话,请示能不能在华阴县住上一晚,搭第二天早上的班车回去。领导很开明,就答应了,但是,住宿标准是四毛钱,超过自付。我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来时吃饭、买书、买门票,剩下的钱也差不多也就只有那么多了,还要留点儿明天买车票。四毛钱只能住车马店。那时也没有士兵证,凭一身军装车马店就接待了我,暗自庆幸。

店小二就把我引进一间有两张床的小平房,说,你就住这了,你是军人,住那边大通铺不安全,我连忙谢过。店小二转身走了之后,我见天色已晚,就准备就寝。我把床上的铺盖一拉开,就发现颜色不对劲,这铺盖咋个是暗灰色的喃?待定睛一看就傻眼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全是虱子。大部队啊,好家伙,“指战员”比我们全四十七军的还要多!想想在四川的虱子还是游击队在打游击战,这里已然是集团军在打大规模的阵地战了。我要是被这些家伙折腾一晚上,还不被它们吸成“干壳饼”,糟蹋成“木乃伊”那才叫怪了?我连忙把店小二叫来,说能不能换床被子,这床被子虱子太多了。小二来了,说出的话差点没把我呛死,他说,没有虱子,那能叫被子吗?

看来要想在他们这儿找到没有虱子的被子,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罢了罢了,今天晚上不睡了,就坐一晚上了吧。

好在屋子里还有把千疮百孔的破藤椅,老的来估计秦始皇那个先人板板都来坐过。我把它拖到电灯下,坐定,摸出白天买的书看起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本书写的,就是从此地带着浑身是虱子出山,后来混成了宰相的王猛。


四、

书上说,这晋朝人王猛,本来是在山东地界卖撮箕扫把的。这个还跟早年卖蓑衣草鞋的刘皇叔是同行,从事挣钱不多“路数”多的编织业。(看不出,这个行当不出皇帝就出宰相哈)小商小贩社会地位固然不高,但是人却长得那是相当的“高大全”。古人对自己喜好的角色形容起来,也很是舍得笔墨的,诸如“英俊魁伟,雄姿英发”“深沉刚毅,气度弘远”形容词排比有序,列阵而来。那气势就像我们平素在苍蝇馆子里头喊菜——老板,腰片儿“双上”哈!

王猛做的那个生意本是要走街串巷的,结果可能和山东地界的城管言语没有拿顺,就遭撵到了陕西,躲到华山的旮旯里头,撮箕扫把生意也做不起走了。王猛本是有抱负的人,他暗自想:老子都二十好几岁了,考研的希望不大了,但咋个也要弄个本科噻,于是就认真地读起书来。

史家说的是——隐居。

山里头王猛,每天还在冷静地猛掐虱子,饱读诗书;山外头就闹热得不可开交了。

到了公元354年,东晋的桓温,击败了前秦苻健以后,一路高歌北上,驻军灞上(今陕西西安东面)。关中的老百姓都跑到军营来看热闹。王猛也来了,都说读书人斯文,王猛却像一个泼皮。在大庭广众面前,王猛一哈儿撩开短褂的前襟,一哈儿挽起“反扫荡”裤儿——扪捉虱子;一面又旁若无人的与桓温大将军纵论天下大事。成大器者不拘小节,桓温也不介意,便问道:“我奉天子之命,讨伐逆贼,为百姓除害,可是关中却没有人来响应我,这是为啥子喃?”王猛答道:“长安已近在眼前,你却不渡过灞水,大家都不晓得你在想啥子,所以无人前来。”一句话把桓温的心窝窝戳到了,一时竟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久,桓温才说道:“江东那边,没有那一个人比得上你娃有才。”不久,桓温决定退兵。临行前,他想送台“宝马七系”给王猛,又免试招他当“公务员”,邀请王猛跟他混,就那么好的事,都被王猛拒绝了。王猛想自己身上虱子多,还是先回山上把虱子捉完了再说。瓜哦。

这就是所谓的“扪虱论天下”典故的由来。


五、

王猛是啥子角色?他娃才不瓜哈。他边扪虱子抠痒边想:你桓温咋那么“肉”哦,长安城那么大的一块肥肉,都放到你嘴巴边边上了,你娃都不敢吃,你娃成不到大气候。还要我跟到你操?空了吹。

当然了,也可能是,当时虱子实在是把他娃咬凶了,顾不到跟桓温两个“扯王王”,只顾扪虱子抠痒了,就把这等好事情一推了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可以说,虱子们在王猛日后能够当上宰相的官途上,那倒是帮了大忙的。王猛没有跟到桓温走,回到了华山,继续攻读,学识和虱子一道,与时俱进,与日俱增。

前秦将军苻坚,久闻王猛的名声,派人前去恳请王猛出山。双方一见如故,把酒论古今,兴废大事,句句投机。苻坚明里把王猛比作诸葛亮,暗里自己当然就是刘备咯。

东晋升平元年(公元357年),苻坚自立为大秦天王,王猛则被任命为中书侍郎。王猛在三十六时,一年之中竟然接连升了五次官,从尚书左丞到吏部尚书,再升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这个速度就像坐上了“神七”,这要让当今那些走红道、寻官运。天天都在做升官发财梦的人,口水流起可能要把胸口都打湿好多回了哦。

重托在肩的王猛,在主持朝政期间,官称其职,才尽其用,刚明清肃,善恶分明,劝课农桑,训练军队,治国有方,气象一新,前秦逐渐呈现了国富兵强的新局面。

王猛辅佐前秦国君苻坚二十余载,得以功成名就,就史家分析,王猛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不贪。王猛深知苻坚一直觊觎晋国疆土,屡屡劝导,慎行,慎行。东晋宁康三年(公元375年)六月,王猛积劳成疾。临死之前,王猛仍对苻坚说,晋朝虽僻处江南,却是华夏正统,目前上下安和。臣死之后,希望陛下千万不要贪图扩张,讨伐晋国。

苻坚没有听从王猛的劝导,在王猛死后第八年(公元383年),他大举进攻东晋,结果被东晋的谢安在淝水打得大败,这就是著名的“淝水之战”。

此次战役,给我们留下了“八公山上,草木皆兵”“风声鹤唳,闻风丧胆”等等,形容败兵之相的不堪成语,这也是一世英豪的苻坚,留给后世的千古笑谈了。

我不晓得,当年我在华阴县车马店里头见到的虱子,是不是王猛给我留下的,但是,人们一用到这些个成语,就会想到那个素有贪念的苻坚。

唉,一个“贪”字,辱没了多少英雄豪杰的一世的英名啊。


六、

还是跛足道人的《好了歌》唱得好啊——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名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喂,那个贼豁豁拿超市“孝顺子”抠痒痒的虾子,你听到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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