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人物:张飞鹏
作者:费尽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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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人物: 张飞鹏 张飞鹏死去多年了。那年一天夜里,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写他,于是就去造访他,结果人没见到,却打听到他的死讯,为此我很长一段时日都怅然若失。 张飞鹏生前死后在本城都是很有点知名度的。与我同龄的人现在一提起他,都会说:“哦,张飞鹏,我晓得!”当年文革本城头头脑脑走马灯似的转换,而今能有几人留名?唯独张飞鹏,仅此就很耐人寻味。 其实,在很多人眼里,张飞鹏不过市井小人物一个。偏偏就这个市井小人物,或街头巷尾,或院头墙边,小城人茶余饭后只要一提及他,几乎都能抖出几段关于他的笑话趣闻。他的存在曾丰富过小城人的想像力,也曾给小城人许多幽默和会心的笑声。然而小城人对张飞鹏又非常陌生。比如说张飞鹏是干什么的?是船厂工人?是埋死婴的营生者?是集市治安员?是大堤守护人?小城人会显出十分茫然的样子,仿佛他都是又都不是。张飞鹏好象是个老光棍,既无儿女也无家庭。堤坡上那个破船篷是他的屋,屋前的涪江是他的全部风景线。张飞鹏无党无派,在国家任何单位部门都肯定没得他的编制。但张飞鹏对国家任何单位部门的事都热忱无比,他仿佛比很多公务人员都更贴近政府,更贴近各级组织。在小城现实生活中,经他自我张扬,他的社会责任感发挥得淋漓尽致。小城闹市中,人们不会忘记他瘦长黑色的身影,面对攒动的人头高举着用硬纸板卷成的话筒,伸着精暴暴的干瘪脖子高嚷:老乡们同志们小心呐!警惕小偷呐!涪江洪水之际,总能看见他提着面铜锣急急奔跑,他的人格力量似乎已经达及“哪里有艰险、哪里就有共产党员”的崇高境界!张飞鹏有根五节电棒,在深夜的大堤河沿他用那如雪的光柱使那些野合或谈情说爱的风流男女望风而逃。张飞鹏为维护小城风化是铁面无情的,不知当年他是否在派出所领取过治安津贴。 张飞鹏喜欢滥酒,在酒店里,尤其是对国营餐厅掌勺的服务员就显出奴颜婢膝,我想他死后一定还欠着不止一家酒店的小账。对于剧院电影院张飞鹏好象可以自由进出,这在当年小城人眼里是一种很惹眼的特权。大概因为他膀子上一年四季都戴着印有“治安”的红色袖套。张飞鹏自然没认真地完整地看过一场戏或电影,张飞鹏也喜欢摇头晃脑哼几句戏,或南阳关,或洋河堂,自然哼得牛胯扯马胯,老走调。张飞鹏有时喝醉了,也爱眯缝着眼在女人跟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有调戏妇女之嫌。有人传说他借晚上堤窝里捉风流男女就曾染过指,我曾以开玩笑的方式问过他,他正色地拍着瘦胸脯说他绝对作风正派,绝对一个金童之躯,我信他的话。当时我望着残阳中他那干瘦之躯,为他人世一场竟未能体验过一回女人柔情而无限悲哀。 张飞鹏是小城里一个非常有趣也非常复杂的人物,他的存在是小城的一种文化现象。他死后,我很困惑,没有张飞鹏的小城还能算地道的小城么? 而今我的小说出版了。张飞鹏是书中的主人公,我原想着力表彰恭维一下这位老人,但没能做到。我自己都惊讶整个小说字字句句都对老人冷嘲热讽,有的段落竟把可怜的老人推逼到一个无地自容的尴尬境地!哀哉,老人用他艰难的人生来让我完成小说,难道这就是我对他的回报?为人的良知和对社会的责任常使我在生活的迷阵中左冲右突。为了我理想中的小城,死者张飞鹏的在天之灵体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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