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六十
作者: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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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六十 1、 翻开刚到手的退休证见工作年限一栏赫然写着“43”,不免感慨:“天啊!竟然做死做活干了43年”。 “怎么这样说话?应该说为党和国家做了贡献,觉得自豪才是。”管人事的立刻纠正我。 “啥贡献?咱一个小老百姓,只晓得混口饭吃吃。”“不对!人应该有理想,活得高尚才是。”“有理想?活得高尚?”怎么听都觉得象是30多年前的话语。 什么叫理想?“解放全人类”曾是我们的理想;下乡修地球也说是为了理想;红卫兵冲冲杀杀同样胸怀理想。多少革命、多少运动、多少杀戮、多少折腾、多少批判、多少打倒还有多少忽悠又有哪一个不是在理想的旗子下干出来的? 什么是高尚?在一个个挺着道貌岸然的高尚面孔里,我们见多了卑鄙无耻和男盗女娼我一个小老百姓混口饭吃容易吗?怎么就不高尚、没理想呢? 不想争论,也不想解释。 2、 43年工龄是从我17岁下乡开始算起。 17岁之前我吃家里的,之后搞文革不能读书,闲着没方向,城里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家里的饭又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政府也不让我们吃闲饭,于是只能被驱赶着下乡弄口饭吃。 乡下的饭难吃,太难吃!把你圈在一块地方,虽然没有围栏或铁丝网,但离开这里你就搞不到饭吃,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干着最原始的苦力活,一日三餐吃最简直的饭食,连身体的收支平衡都不能维持。一年又一年,我的身体和精神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 其实我的要求不高,只是不愿吃这没有自由的苦力饭,我希望能从事技术或文化工作,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毕竟活着谁都想吃香喝辣。 一切由不得我,乡下饭一吃就是十年。 回城后政府尽力安排我们每人都有一个饭碗,确保我们“不在城里吃闲饭”。 城里其实也只算粗茶淡饭。于是抓紧读书,把太多太多的业余休息时间投入到专业知识的学习上,后遇上改革开放择机跳槽,终于人模狗样地坐在办公室里吃起了技术饭。 事实上这技术饭也不好吃,这是一个充满市场竞争的服务行业。开发商不是傻瓜,价廉物美总是他们选择和衡量的标尺。因此我仍要不断学习,认真严谨地面对每一个工程,针对不同情况、不同对象去解决不同问题并将它们画成一张张图纸,经常搞得头昏眼花。 这碗饭一吃又是20年。 3、 人到60,终于可以不去混饭而理直气壮的开始“吃闲饭”了。但几十年生活的惯性如同一辆行驶的汽车,突然刹车还真有点失落感。于是“发挥余热”一周再混几个半天,权当一种过渡,其实是单位给个面子让弄几个钱。毕竟是张老脸了。 办公室里三晃二晃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由于肩上没担子因而觉得格外轻松。中午别人去吃饭,自己则包一拎,回家!一天剩下的时间全归自己。 我可以随便到我想去的地方,就是回家缩在墙角里晒晒太阳发发呆也好,反正不用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老眼昏花地忙碌。 真的,很享受也很幸福。 4、 地铁里迷迷糊糊打个盹就到家了,自动扶梯送到地面,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忙什么呢?不知道,反正各有各的活法。 进入小区感觉安静许多,偶见老人带着孩子。 简单填饱肚子后被特别爱干净的老婆支来差去:扫地、拖地板、洗衣服。1岁多小外孙是我退休的最大获益者,前后粘着我,谁叫我是他的大朋友呢?自然得陪他翻箱倒柜、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游戏玩耍,或者在草地上奔跑。 原以为退休后可以静下心来看看书上上网或者到处走走,看来又套牢了。 看来这“闲饭”并不闲。 5、 电话传来知青朋友W住院的消息,大为吃惊,上星期我们还一起共进午餐,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进去了呢? 隔日探访,W说过两天开刀,情况不太好。 看得出他有点紧张和担忧,还说生了病才知道人生还有许多事没做,老天对他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你一天一包烟抽了30多年,出问题也正常。”朋友直率地回应他。 “30多年我帮你算算那就是一万多包啊,一万多包就是20多万支,这么多烟从你肺里过,肯定像熏腊肉,”我说。 “你说不公平?人家不抽烟的人得这个病说不公平还讲得过去。”有人呼应。 有点象开批判会的味道。 平时相聚喜欢高谈阔论的W此时竟无语。 这事其实搁在谁身上都一样,不管平时看似多么坚强洒脱,在生命关键时候,我们都心存畏惧,无奈而软弱。 W是69届初中,还有一年才能退休,真为他担心。 人到这把年纪,生命旅途中似乎到处埋有地雷,谁知道什么时候哪一颗地雷会突然引爆呢? 于是想到自己,人到60,身上“零件”基本没少,维持生命的各种管道还算通畅,各“职能部门”目前还能坚守岗位,也算一种幸运。 几天后W发来短信:活过来了,炎性假瘤。 6、 活过来的W春节期间我们又见面了。 现代医学在他身上打了一个洞,医生就从这个小洞里把他出故障的“零件”修理了一番。虽说有医保,估计自负部分不会少,还不包括送出去的红包。 看来人老了的确需要存点钱以防不测,所以就有老人要有“三老”:老伴、老窝、老底的说法。W算是有点老底的,只要活着,与生命相比,挖掉一块又算什么呢? W不抽烟了,不但不抽,连“二手烟”也避之不及,毕竟伤口刚拆线不久还在恢复期。坐在他身边一起共进晚餐的U君对这活生生的事例竟视而不见毫不在乎,U君与他同岁,也曾是我们一个农场的知青,号称几十年来一天至少两包烟。看得出这是他人生的一大享受,决不愿意为这所谓不确定的危险而放弃眼下这吞云驾雾如神仙的感觉。 7、 “你现在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成大熊猫了。”面对Z夫妇我们开玩笑地对Z说。 Z是我从下乡开始这么多年从未断过联系的老朋友,年龄小我一岁却比我早5年退休。如今退休工资一个顶俩。 他老婆微笑着算是默认。 “没办法,我们这些机构是维护国家政权的力量,”Z是明白人。 Z属国家公务员,知青回城后即进入那个顶着国徽的单位,穿着一身令我羡慕的制服。10多年前当我每天上班下班头昏脑胀忙东忙西时,他突然下岗了,下岗原因鬼知道。突然的变化让他觉得不平也很失落,消沉一段时间后既:白天炒股票,晚上“斗地主”。股票如今不谈,算是被国家狠狠玩了一把,彻底没戏,“地主”却一直斗到今天。5年前单位提前给办了退休。 “你的工资卡可以不动了。”我对他老婆说。 “我的工资卡给我儿子还贷款。”伟大的母爱。 前段时间听他们说给儿子买房几乎将“老底”挖空,如今还要帮儿子还贷,谁叫这房价那么高呢? 想当年我们结婚时有什么?又靠谁? 8、 沿着南北高架我一直往南开,过了内环、卢浦大桥、外环后又开了一会才三拐二拐到X家。 真远,我家在外环北面的内侧,他家在外环南面的外侧,小车穿越了整个上海市区。 虽说远点却是一个新兴的住宅小区,一幢幢高层整齐排列着,地铁很快就会延伸进去,刚装修好的两室一厅新房绝对舒适温馨。 X和我同年同月相差一天生,我们一同下乡后又在同一个连队现同时退休。 “我发觉女人对房子的渴求普遍比男人强烈,要不是她(指他老婆)一直催着,我还不会想到买这房,放到现在我们绝对买不起。”X对我说。 这话我信,女人生孩子,自然对“窝”的要求从本能上比男人强烈。 “买这房子,我说了,至少多活十年。”他老婆接口说。 我了解他们也相信她的话,原来他们市区住的房子面积不大还同公婆生活在一起曾让她很纠结。 “现在市区的房子谁住?”我问。 “刚装修好,给儿子结婚用。” 9、 C也是同我“在一个马槽里捞食吃”的知青朋友(借用网上我队那北京知青留言的形容)。回城后顶替父母在一个小厂里吃起了“大锅饭”。90年代改革开放小厂三转二转竟变成私人老板所有,C下岗了。 下岗后听说C当过保安、送过快递、做过交通协管,超市里也混过一阵。 “现在做啥?”相隔多年后最近相遇我问他。 “不做了,协保,每个月500多块。快了,再坚持一年60岁退休就好拿退休工资了。”“现在住哪里?”“还是动迁分的老地方。”“儿子怎么样?”“不错,在XX单位,每个月有四、五千。现在已经谈朋友了,房子吗,到时申请‘经适房’”。没等我问,他哗哗地向我述说。 10、 混得最潇洒的要算D君了。回城后进了一个别人都不愿去的属于婆婆妈妈的街道里工作。谁知后来三混二混地竟混成了政府部门的公务员,全国有名的旅游地方他们都去开过会。 “最近忙什么呢?”知道他是69届,还有一年退休。 “不忙,每天上班,不做吗不好意思,做一点意思意思,做多了也没意思,拼命做人家要问:‘你什么意思!’”都笑了。 11、 人到60,还能扑腾什么呢?过去的岁月已经不少,未来的日子不会多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忙什么呢? 想起小时我妈对我们的期望:有个饭碗。 唉┈┈ 2012-2-12 (本文的写作得到知青朋友肖忘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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