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古今】:金蛇狂舞·平湖秋月·四季歌·夜深沉·长亭更短亭 作者:更的的


 

【闲话古今】:

 金蛇狂舞

惊蛰。

平地一声雷,豁剌剌。蛇虫百脚震得浑身一抖,又是一抖,再想躺着睡是睡不着了,肚子好饿。不是弄白相的,几个月潜伏着不吃不喝了,又没学会辟谷。

转过头来借着闪电光打量,原来圆滚滚的身子似乎苗条了许多,肚子白如凝脂,似乎减肥增白了。光线不好,看得也不是十分清楚。

但是还是先躺着,等电闪雷鸣止了再说。雷公的精确制导武器有时候也瞄不准,说不定就误炸了。虽然瞄准的是妖孽精怪、奸人贼子,但是误炸了也不会赔偿,死蛇一条。死蛇是很惨的,给人囫囵剥了皮去糊琴筒,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继续盘绕着,想想外面的世界。去年蜕了一层白花花的皮,不知道遗留在哪里了。

好了,听起来外面声音忽然小了,一缕冰凉雨水灌进来了,出去还是不出去?不出去不是饿死就是淹死。出去。

探出头去,将信子伸出闪闪烁烁感觉,哎呀,好清新的空气。于是把身子像弹簧一样一曲一折,窜出去了。自己赞一声:轻功好生了得!

哇塞,还有几滴残雨,地上都是积水,白亮如银。经小风一吹,就像服了排毒养颜胶囊一样,一个冬天的毒气荡涤无存。昂起脖子看,春风吹又生的草已经碧绿,地毯似的。

嗖,试试身手,身体成了几个S,滑溜无比,自己觉得在飙车一般。看见几条蚯蚓在泥水里打滚,打个招呼:新年好。蚯蚓回答:How  it  rains !

三五只麻雀在天上掠过,带过去一路啁啾,看起来仍然是话唠,积习难改。一只疙疙瘩瘩蟾蜍蹒跚着,忽然止步,一只前肢停在半途,进退两难、举棋不定,警惕地注视动静。它以为自己是什么?土疙瘩一块。

在碧草上游走,还是有些隔年的下床气。盘曲着过了一个苦秋寒冬,筋脉滞塞,尚未来得及打开,且洗个澡先。池塘,忽然宽阔了一倍。紫色、黄色的几片浮萍,浮萍上积着珠子似的晶莹雨滴,一片上面还有一只初生田螺,螺壳几乎是透明的,小家伙。

两只虾在浮萍下进进退退,几十条小腿前前后后划水,好不容易夹住了什么,立即急吼吼往嘴里送。一条鲫鱼摆动着鳍稳稳地来了,虾子弓身撤退,躲到岸边。

昂头从池塘里游过,一池塘三角形的涟漪跟在身后,好凉的水,爽,但是脖子都要冻僵了。颈椎炎、骨质增生、腰间盘突出就是这么来的,年轻时不注意啊。不管它!

游过了池塘,一颗老柳树横卧在水面上,枯黄的柳枝依然枯黄,仔细看,已经透出一些芥子大小的绿芽,春天悄然来了,然后就是生命搏动的夏天,闯荡江湖的大好时机。缠曲而上,故意东绕西绕,忽快忽慢,此乃太极功夫之要义,在残枝败叶中擦干水迹。

终于到了柳梢头,缠住了湿漉漉的枝条。向着雨后的迷蒙天空,乌云已经散尽,在最高端扭来扭去,把头翘起泼风似的绕着圆圈;又勾住柔嫩柳枝,兀自像风扇一般大回环,肆意癫狂。猛然屏住,笔直地剑指上方,这一招叫做天外飞仙,信子伸伸缩缩几乎直接亲吻苍穹。

                                                         
 平湖秋月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眼看着这太阳就渐渐淹下去,煮得湖面绯红,一半是水,一半是火。远远地,一只渔船似箭一般射过,上面蹲着七、八只黑色鱼鹰。几千只白色沙鸥从头顶飞过没入芦苇,还有一群群乌鸦,哇哇吵闹着投入湖边朦胧林子,铅灰色暮霭就被它们从身后拉了起来。

于是便看见了白花花的月亮,其实是早挂在那里了吧。

用两根竹篙插入湖底,将船停住,开始烧晚饭,船上也是要烧饭吃的。晚饭有猪肉和青菜,肉是途经一个村镇时买的,三斤半,基本是肥肉。青菜是在岸边偷的,偷的时候船还没有进到湖里。其实也不能算是偷,顺手拔几棵,种在河边,没人在乎的。

五个男人动手,一只锅子,先炒了肉,加些酱油就是红烧肉。又炒了青菜,然后淘米烧饭。一大碗青菜,两碗红烧肉。肉切得方方的,刚刚烧熟。酱油放得少,不算太红烧。

有个青年说,这点肉一个人也能吃掉。其他人不相信:吹牛。于是打赌,如果吃不了明天双倍返还。好不好?好。但是不准呕吐,呕吐了三倍返还。

好了,青年便喜滋滋地将筷子对齐,认真夹着开始吃,一块、一块、一块,其余三个人陪着咽口水,还有一个不看,好像也不咽唾沫。第一碗当然是风卷残云,不要嚼,没有喉咙的,舌头一抬,直接一记滑进了肚子,舒服噻。第二碗虽然放慢了速度,但是咽下去的信心还是很坚决。终于,还剩白呼呼的七、八块,胜利在望。忽然就停住了,把脖子伸伸,抚着胃部说是要稍微休息一下。当然不同意,休息到明天?不带这样的,那就算输了。

好吧,好吧,那就再吃。这就艰苦卓绝并且比较受罪了,八只眼睛弹出来盯牢伊,一眨不眨。还剩最后两块,干脆夹住一并放入口中。在嘴里嚼了半天,左边搅到右边,右边盘到左边,越嚼越咽不下去啊。

这个青年个子不大,面黄肌瘦,脖子能一掐两段。不料忽然站起来,抿紧嘴巴,把脖子一挺,咕咚一声就吃完了,脸色都变了。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吃了三斤半红烧肉的青年坐不住、睡不着,在船头抽烟吐痰。其他人也有些懊恼,监视着是不是呕吐了。打赌还没有最后决出输赢呢,也睡不着。青年睡不着就去摇橹,船里装的是一船氨水。那一晚,一轮大月亮照着一船氨水臭烘烘地摇过了湖。

第二天清晨,看见青年吐在船头的痰全是一滩一滩白色猪油,冻得结结实实。

                                  
 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华亭宾馆后面一条横马路,开牢一只小饭店:“工薪阶层、随意小酌、家常风味、物美价廉”。幽幽地放着这《四季歌》。颤巍巍地细声细气,是那种老胶木唱片的味道。唱片有一些起伏,唱针有一些走调,夹杂了很多时光的磨损,听起来就不知今夕何夕,一夜回到了三十年代旧社会。一只白铜喇叭头像一朵牵牛花一样,忽高忽低沙拉沙拉地跑出许多六朝旧事的感慨来。

其实不是的,只是把声音做旧了。或者就是老唱片翻录过来的,追求的就是这种沧桑荏苒的感觉。电子时代,什么做不到呢?

宾馆后面,被高楼挡了方向,日照时间短,所以可能还停留在老早以前。弹格路,落寞的法国梧桐,一只墨绿色铸铁邮筒,石库门弄堂房子,亭子间,老虎窗,窗口伸出竹竿晾晒着衣服,一辆脚踏车叮呤叮呤从前面过去。

大上海,从来没有春季到来绿满窗,也很少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可是这首曾经脍炙人口的歌,那个身世凄凉的歌女就是属于上海。不然你把她搬一个地方,北京?广州?成都?沈阳?拉萨或者乌鲁木齐?戆伐,完全不像的,那里的人不会唱四季歌的。

当然不再会有这个幽怨的旗袍女人,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慨而慷了。上海小姑娘一样是前面露脐,后面露出散热沟。

歌曲是依靠旋律流传的,歌词唱的什么内容不搭界。歌词可以忘记,旋律一生一世不会忘记。这就有如现在的人忽然唱红色经典,其实是回顾少年时,而旋律里记录着青春,人终归喜欢回忆大好青春的,和红色、橙色或者黄色是无关的。“冬季到来雪茫茫,寒衣做好送情郎。血肉筑出长城长,奴愿做当年小孟姜。”这种歌词多少革命,多少英勇,而且随便怎样也不是上海的。只有旋律才是上海的。

除了外滩还有几幢老房子留在那里扎台型,老上海已经拆得差不多了,然而《四季歌》还是牢牢地盘踞在这里,人鬼情未了。现在的人顶顶欢喜拆房子,再过二、三十年,等到现在新造的高楼大厦重新拆脱,大概还有《四季歌》在余韵缥缈,这就是文化吧。


 夜深沉

什么是黑?黑是没有光明还是没有希望?

是夜,像死亡一般的黑,黑得像死亡一般。满世界的狂风,飞砂走石。

风不冷,风简直就是滚烫炽热的,滚烫炽热的风就如没有光的火,满世界的烧炙着。黑色的风,如果穿越对流层往下看,就是一大团模糊墨黑的气旋。

风在咆哮肆虐,尤其在这深夜。是不是深夜呢?不知道。只知道到处都是黑,到处都是风。就认为是深夜吧,这给人一点点侥幸的希望,因为只有夜才会过去,才会天亮。

慢着,这是什么?在黑夜中忽然闪现一点转瞬即逝的寒光,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影影绰绰,就如孔雀翎放出的一蓬毒针,然而倏然不见了。这一定是绝望的恐惧使得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血脉贲张,眼冒金星。还有,仔细听,还有什么?

脚步,肯定是脚步,几乎无声。但是密密茫茫,隐藏在夜里,倚仗在风中。终于,真的是脚步,密集而且整齐,来去匆匆,在黑暗中格外鬼魅。有一个什么阴谋在进行,有一个罪恶在实现?那是什么呢?隐隐有一声闷住的喊,又有隐约的扑击声,似乎是。忽左忽右,若前若后,是什么?屏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吊诡幻觉。斯蒂芬金的恐怖小说?

夜,黑得像罪恶一般,像罪恶一般的黑。还有那没有光的火,呼呼扑面而来,一旋身凄厉掠过。有人说,地狱里的火就是黑色的。谁见过呢?

地面震动了,沉重地震动。有什么爬行过来了?听得见残忍的喘息,感觉着有什么在狰狞逼近。本来应该闻到什么的,可是风把一切都吹走了。况且,也许一切都没有,只是心在疯狂跳动。运动总是相对的。

风突然停止了,时间也停止了,连续的时间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照片。

一丝粘稠的灿烂刹那挣扎出来,似乎是未干的血在闪烁。一闪,竟像红宝石一样。


 长亭更短亭

房子前是天井,天井里站两树桂花,开罢了。

房子后是一个小园,有亭翼然,亭子就叫做长亭更短亭。

比长亭矮一点,比短亭高一点。亭内有一石桌、四张石凳,石凳鼓状。

亭内可以纹枰对坐、屈膝谈兵,或者瀹了苦茗来啜,或者嚼着口香糖,捧一本闲书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地读。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呆呆坐着且让时光如水般地逝去,并且消食。

亭外只一株梧桐,疏朗宽大的叶子遮了半边天,在秋风中悉悉簌簌私语作别。然后便飘落一张,又一张,翻了个身,于是便枯黄了。

几盆黄花被王伯搬到太湖石下,太湖石瘦削伶仃,孤独如人。

因了几滴秋雨,黄花无趣,将花瓣洒一地,纵然是黄金甲,也是残鳞败甲了。王伯在花房里拾掇,花剪半天响一声,影影绰绰。

潘妈又去打听二手房了,不在家。是穿着尖如匕首的漆皮鞋嘀嘀笃笃去的,房价会掉吗?

长亭更短亭,白亮的天,泳池里是另一个白亮的天。

池面一片桐叶飘浮。风吹来,微微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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