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黑骏马·草原恋合唱团·追尾·宋祖英麦当娜·妈妈·梅志 作者:海宽


 

  记忆碎片

 黑骏马

记忆碎片24 根据张承志小说改编的电影《黑骏马》的结尾是这样:

已经儿女成群的女主人公索米亚(娜仁花饰)送了男主人公白音宝力格(腾格尔饰)一程又一程。

终于,男主人公上马离去。

索米亚对着正在走远的男主人公的背影喊:“白音宝力格,将来,你有了孩子,一定送回来让我带。带大了,再还给你。”喊完,扭身哭着往回跑。

男主人公听见后,下马,看着跑远的索米亚,泪流满面。(剧终)

2002年在内蒙牧区知青孟晓青所写《永远的大草原》一书的首发式上,与作者同一个生产队插队的老知青李三友发言说:“每当回想起牧区的这段生活,我就会想到电影《黑骏马》的结尾。如果没有牧区的经历,根本不能理解这种与汉族很不同的文化。汉族人很难理解这种文化。我总是想,我们就是被牧民们带大后又送回北京的一群孩子。”说到这里,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经历过许多生活风雨磨练的汉子,声音哽咽。在场的许多人也为之动容。


 省亲

1978年通过高考到北京上学。1983年夏,博主打算回草原看望额吉(蒙语“母亲”)。

身边最亲近的人劝我:“这个暑假是你事业发展的关键时期,明年再回去吧”。

我说:“额吉今年已经77岁了。如果我因为眼前的功利考虑而未能与额吉再见一面,我会后悔一辈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劝我:“你现在处境不好。回去后牧民问起你的现状,会很尴尬。还是等处境稍好一些再回去吧”。

我说:“我身份的高低贵贱,在额吉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区别。她又见到‘米尼胡(我的孩子)乌日根达赖(我的蒙语名字)’,就足够了。”于是,我将一些可能关乎我的前途的所谓“大事”抛在了一边,登上了回乡之路。


 草原恋合唱团

一次,在草原恋合唱团的聚会上,团长马晓力让我讲几句话。我说:“感谢你们。在今天个从中东、前南、乌干达到索马里处处出现种族仇杀的世界上,你们在呼唤民族和睦;在这个商品经济大潮激发起人的贪欲的时代,你们在呼唤真情和奉献;在地球脆弱的环境难以承受消费主义的蹂躏时,你们在呼唤绿色。我衷心地感谢你们。”


 纪敦睦

日前,一位网友问我:上山下乡是否摧残了一些人才呢?他的问题,使我想起在我的邻公社、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乌拉盖公社下乡的纪敦睦。他父亲是我国著名的化学家,他曾经是北京101中学引人注目的数学天才。如果不是纹革和下乡,他很可能在数学方面取得有世界影响的成就。显然,纪敦睦是一个被纹革和上山下乡摧残的人才。

回城后,纪在数学研究方面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并在美国纽约开办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取得了一定的商业成就。他已经因病去世。

大约在1977年,纪在与我聊天时曾说:“建国近30年,越来越左。出了问题,就认为是左得不够,就更左。今后,将逐渐右转,出了问题,就认为是右得不够,就更右。直到有一天,右得无可再右了,才会重新左转。”30多年后,回想起他的这些话,不能不惊叹他的天才。

纪曾经成为一个当地蒙族牧民的上门女婿。他的前妻和女儿,至今仍然生活在乌珠穆沁草原上。不久前,他的遗孀带着他在美国长大的儿子到乌珠穆沁草原看望了至今仍为普通牧民的姐姐。

纪的故事,仍在继续。


 文化在哪里?

在2011年10月14日的婚宴上,我属于“娘家人”。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来自婆家的40岁上下的牧民,并不熟悉。那天,这位牧民喝得有点儿高。他反复用蒙语问我:“文化在哪里?”我确实不能把握他的问题的含义,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他很着急,又用不熟练的汉语反复问我:“文化在哪里?”最后,他终于失去耐心,自己回答说:“文化在民间”。

他的自问自答,着实让我吃惊不小。半天,才急忙回答说:“对,对。”


 Joe

2005年11月20日,Joe在北京与我的研究生们座谈记忆碎片34小悦悦,2岁女孩,2011年10月13日在佛山接连被两辆车碾过。两辆车的司机没有对她进行抢救,18个路人从她身边走过,也没有对她进行抢救。8天后,10月21日,小悦悦离世。

小悦悦的不幸离去,使我回想起1999年在美国旧金山的一件往事。

那天,我的美国朋友Joe带我去游览该地的一所公园。公园的湖中有许多鸟。不知何故,一只海鸥突然对一只看起来像乌鸦的黑色水鸟发起了攻击。两只鸟的身材体重完全不成比例,海鸥比自己的攻击对象高大很多,被攻击者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很快就奄奄一息。

年届中年的大男人Joe在看到这个场面时,表现得非常焦虑。被攻击的鸟在湖中,我们无能为力。1999年,手机在中国已经比较普遍,在美国则很少有人用手机。我和Joe当时都没有手机。Joe对我说:“你等一下,我要去打电话,让公园管理人员想办法。”说着,他就快步跑开去找电话。

大约10分钟后,Joe回来说,他已经给公园管理处打了电话。


 追尾

2000年,一次,哥仑比亚大学的统计学教授殷子良到位于普林斯顿的美国教育测验服务中心(ETS)做学术报告。其后,我请张华华、殷子良两位教授到距离普林斯顿大约20公里的一处中餐馆吃饭。他们二人都没有去过这家餐馆。三个人,各自开车,我在前面带路。由于担心后面的两辆车跟不上,我的注意力经常集中在后视镜上。结果,不幸的事情发生,我的车追尾撞上了前面的一辆越野车。两辆车都明显受损。

前面的车上只有一位美国女孩。她下车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Are you OK(你没事儿吗)?”

多年来,我常常回想起这一声“Are you OK?”


 妈妈

2000年,我在美国教育测验服务中心(ETS)从事博士后研究期间,曾经将爸爸妈妈接到普林斯顿住了三个月。

回国后,我一直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在身体尚硬朗的时候到欧洲去旅行一次,尤其是希望妈妈去一次。在担任领导职务期间,爸爸曾经多次访问过欧洲,但妈妈却从未到过欧洲。当时,欧洲多国游已经很普遍,一个人需要2-3万元。

我多次动员爸爸妈妈参加旅游团进行一次欧洲游,并表示我将承担全部费用,但妈妈坚决地拒绝了。妈妈说:“一个贫困地区的孩子可能因为几百元的学费就会失学,去一次欧洲要几万元,我不去。”

妈妈在世时,我曾经在妈妈手边放了一笔钱,并多次对她说:“您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爱给谁就给谁,只要您开心。花完了,我再给您。”妈妈85岁去世。去世的前几年,我曾无数次对她说:“您已经是80多岁的人了,出门一定要打车,不能再挤公共汽车了。”可是,直到2009年妈妈去世前一个月,妈妈出门仍然是乘公共汽车,不舍得打车。大约2007年,她曾经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一次就掏了二万元。


 额吉

回首走过的人生道路,有三位母亲影响了我的人生道路。一位是我的亲生母亲;一位是把我从初生带到4岁的保姆刘芳阿姨,直到她88岁时于2005年离世,伴我走过了54年的人生道路;一位是我的草原额吉。

我1967年到草原插队时只有16岁。当时,额吉多次念叨的一句话是:“人家的母亲不容易(蒙文发音:浑乃额很阿莫日贵)。这么小的孩子,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人家的母亲怎么能够舍得呢?我们可办不到(蒙文发音:必德恰得贵修),我们可办不到。”

记忆碎片371983年,我上大学离开生产队以后第一次回到草原看望额吉。77岁的额吉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蒙文发音:门那顺当恰麦太窝吉根三森贵)”。

后来,我在一个电视纪录片上看到曾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沙麦公社插队的北京知青刘真(曾担任北京电视台主持人,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主任,多部电视剧的编剧)回到草原,他的草原嫂子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与我的额吉说的话完全一样,也是“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2012年1月28日,我去给当年插队时的大队书记其木德的遗孀德日格尔额吉拜年。德日格尔额吉抹着眼泪对我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图木其勒、托亚……(我们大队几个北京知青的蒙古名字)”


 宋祖英·麦当娜

2011年10月我回东乌珠穆沁旗参加婚礼。在与牧民聊天中,我提到自己翻译了外蒙古歌手阿茹娜演唱的蒙古民歌《青布袍》。我向在座的汉族朋友介绍说:“阿茹娜是外蒙的宋祖英”。在座的蒙族牧民朋友说:“不是”。

稍停片刻,他说:“是外蒙的麦当娜”。


 啤酒

克明作词、乌兰土嘎作曲的歌曲《往日时光》,引起了许多老知青的共鸣,使他们回忆起那些“穷得只剩下快乐”的“往日时光”。其中唱到: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
    还是那些往日时光。
    朋友们举起了啤酒,
    桌上只有半根香肠。

这歌声,引起我一些关于啤酒的联想。

上世纪70年代初,由于没有消费群体,在乌珠穆沁旗草原上,很难看到啤酒。大约在1973年秋天,我曾经利用出差的机会,买回一箱啤酒。由于很稀罕,自己舍不得喝,放在仓库中存了起来,希望过年的时候拿出来招待客人,使自己待客的宴席上多一个新鲜品种。

过年时,当我兴致勃勃地到仓库中去取保存的啤酒时,发现所有的啤酒瓶都冻碎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啤酒是怕冻的。

1987+2年6月,为了避乱,我曾经在草原小住。草原上的朋友出于安全的考虑,让我住到了我们公社最高的大山的山顶。那里有一个电视差转台。不仅安静,而且可以直接从卫星上收看电视节目。在朋友为我准备的“粮草”中,包括几箱啤酒。

每顿饭,朋友都会开一瓶啤酒。

出于为朋友省些钱的考虑,我对朋友说:“别开了,这××产的啤酒质量太差,我不喜欢喝。”朋友仍然打开一瓶,说:“没事儿,不喜欢喝就倒掉。”

牧民古日扎布大我三岁,曾与我是放马的搭档,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在我1978年上学离开大队以后,他曾接替老书记其木德担任大队书记。他的女儿嫁给了我的额吉的第四代孙子,与我更多了一层亲戚关系。

古日扎布有自己的特点,不喝白酒,只喝啤酒。1987+2年我回到草原时,他的家境尚可以。我到他家拜访时,本来我仅仅打算呆半小时。结果,他无论如何不让走,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滞留了大约10个小时,喝酒唱歌,三个人足足喝了20瓶啤酒。

后来,他对啤酒的瘾很大。由于喝酒,他的家境很快衰落,曾经非常强壮的身体也很快衰落。步入新世纪以后,他的生活很窘迫。刚刚六十出头,就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我熟悉的牧民中,只有古日扎布一人是只喝啤酒不喝白酒,更多的是白酒啤酒都爱喝。因嗜酒而使生活落入窘境的牧民,不是个别的。额吉的一个孙女婿,90年代中期曾经是我们大队的富户,有上千头牲畜。由于嗜酒,今天已经没有一头牲畜,靠出租草场勉强维持生计。

2011年秋和2012年初两次回到草原,突出的感受是,草原上长寿的妇女尚不少,长寿的男人却已经不多。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玩伴,许多都在壮年弃世。这种现象,与喝酒有很大关系。


 梅志

我初次见到梅志先生,她已经是80多岁的人。那一刻,我被她的美丽震惊了。我遗憾当时没有带像机,我更遗憾自己不是画家,无法记录下自己那一刻的感受。那是一种至真至善的美丽,那是一种大彻大悟的沉静,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慈祥,那是一种雍容高贵的端庄。

在本博的跟帖中,曾经有新浪网友写下了自己对梅先生的感受:

我曾经认真地读过梅志的回忆录。她对于自己人生遭遇的态度,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最近又看到她写过的一段话:“我实为一个平庸的老妪,仅比一般人多受了一点苦难,也就多知道一点为人之大不易。其实,我也仅仅是尽自己的一点能力,不伤害生灵,不哗众取宠,老老实实做人而已。今天还能坦然地见人,理直气壮地说话,可能也是我的平庸吧!”不知为什么,每当仰望流云,与万物交谈时,我都会想到梅志。她的生命就像眼中的树木花草一样,开花结果时不张狂,遭遇风雨时不退缩,飘零凋敝时不悲戚,即使“零落成泥”也不苟且,不扭曲,不变态。她能自自然然、坦坦荡荡地完成一次生命的过程,是因为她和花草万物一样,明白生命的秘密,明白我们作为这一物种的秘密。这样的女人是被异化的人类与一切自然、天然、纯洁的最后一丝连系,这样的女人也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社会与贞静、高贵、尊严的最后一丝连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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