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印象

 

虽然去过越南几次，但都是办边境旅游证前往的。在广西的凭祥、东兴、防城、北海，用国内的居民身份证（浙江、福建的身份证会有额外的手续，因为公安部有规定。）可以很方便地找旅行社办理赴越南河内、下龙湾、海防的边境旅游。价格在每人850－1200元不等，因为接待的档次不一。都包括四天三晚的吃、住、行在内。

下龙湾号称“海上桂林”，1994年列入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三千多座孤峰在海面拔起，坐在船上游览，吃着现捕捞的海鲜，既不累又非常美。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景，现在已经成了旅游胜地，2001年仅中国游客就超过50万人。一位越南旅游部门官员告诉我：到越南旅游者中中国人占一半多，加上其他中国旅客则超过2/3。如果没有中国人来，越南可以说就没有旅游业。

五年前我就去游过下龙湾，确实是经济实惠的出国游。这次去河内，用的是因私护照，商务签证半年多次往返，领事馆收签证费即达1650元人民币，够贵的。只是依据外交对等原则，中国方面同样收取越南人相等的签证费。

一早从凭祥过关，在越南入关便感受到一种并非友好的气息。

陪同我前往的翻译何先生，由于常在中越之间来往，便显出一派毫不在乎的神态。填写越南入境卡时，他告诉我，姓名可以填写中文。我出于谨慎的缘故，依旧按国际惯例填写英文。果真他的入境卡出了问题。

越南的边检官员指着他的中文姓名栏，用相当标准的中国普通话大声说：“这是什么？我看不懂！”接着又意犹未尽地补充道：“你以为这里还是中国吗？你们中国字还有效吗？妄想！重新填过！”然后用越南话嘟哝了一句。何先生立即用越南话回答他。走过旁边重新填表时，我问何先生刚才说些什么？他说那个官员用越南话骂人，他则用越南话指出骂人是不对的，特别是作为越南国家的边检官员，骂人是有损国家形象的。

当他重新填写的入境表送进窗口时，那位官员又把它连同护照一起扔了出来。仍旧用中国话说：“你这个写法不对”我接过来一看，原来他把姓和名写在同一格里了，而越南的入境卡上是分成三格的。我帮他改过来，人家依旧不接受，声称这个表格不能涂改，必须重填。可全世界的入境卡都是可以涂改的。

这回填写是绝无问题了。没想到那位官员仍旧不满意，问何先生：“上边贴着填写样板，你看了没有？”何先生忍气吞声说：“没有看到。”这是广东、广西人的惯常说法，忽视或不够认真的意思更多一些。那位官员抓住不放：“为什么没有看？难道我们的样板你就可以不看？你们中国人就这么了不起吗？”我一看事情越搞越麻烦，赶紧跟他解释说这是一种两广人习惯的表示歉意的说法，只是说看得不够认真，并非指没有看。他没再说什么，但把何的护照和入境卡放到一边，直到办完我们后边几位之后，才办这一份。

总算入境了，我至少感觉到一种抵触情绪，而这种情绪仅仅因为三个中国汉字引起的。

一个始终在我们身边转悠的越南出租车司机，则不失时机地上来兜生意。他居然可以把出租车一直开到边检站里边，可见应该有一定门道。何先生同他用越语讨价还价，加上另一位上海的杨先生，三个人共租，价格45万盾。目前中越货币比值为一元人民币换1830越盾，每人约花82元。从友谊关到河内公路距离约为180公里，何先生说，应该是35万盾就可以了，今天车少，只能接受。而越南没“万”这个说法，于是车价说成“450千”。

车开到谅山，这个司机就变了卦，必须加到500千，否则就找河内来的回头车，把我们转到那一辆车上去。何先生只好同意，因为找到这样一部车，并非一会儿功夫就能办到的，时间不允许我们拖。在他同何先生讨价时，我无意中说了一句：“79年我们不是把这里炸平了吗？现在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何先生立即制止我。后来洗车时（车身脏是不许进河内的），何先生解释说，在越南最好不要提起那次战争，因为越南人对此很敏感。特别是在谅山，他们听得懂中国话，况且基本上家家都有人死伤，房子也被炸掉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不好。 

河内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小时，我们赶到河内大约要三个小时，北京时间13点多，河内时间12点多。公路是新修建的一级公路，通车半边，另外半边还在施工。1999年我到河内，那条破路足足耗去将近六小时。现在这条路就太好走了。没想到离河内还有27公里，正好遇上庙会，在离公路一公里多的地方是庙会的场所，而公路两边摆了好几公里的车，都是赶庙会的。何先生告诉我，越南人非常重视庙会。果然名不虚传，人山人海之外还有无数摩托车、汽车，于是就塞车了。一大群穿着浅土黄色制服的交通警察在十字路口指挥，还是耽误了二十多分钟。 

看上去这里的警察还很厉害，我们就目睹了一部微型面包车的司机被警察拳打脚踢地从车里拉出来，那个警察自己开走了这部车。

过了这一段庙会路段，又顺畅了。车速达到120迈。

越南全国约32.9万平方公里，人口约7650万。分成61个省市，除河内、海防、岘港、西贡（胡志明）四个直辖市之外，还有57个省。河内为第二大城市，面积921平方公里，人口约280万。进入河内首先感觉到它很大，同1999年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破旧而且杂乱。满街都是摩托车，车手不必戴安全帽，但事据说故并不多。汽车似乎多了一些，也新了一些。除了那三、四栋高层酒店之外，全都是三四层的小楼房，一色的法式建筑，五层就已经算高的了。

近几年越南的外资不少开始撤资，撤走的要比进来的多。但河内的房地产却在上涨。在红河河堤之外年年被水淹的地段，现在每平方米地价为二两黄金。用的是中国金衡制，每斤十三两，每两37.1克。市区内的地段，每平方米地价达12－17两。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说是房地产，其实只是地产，房子是不算数的。如果折算成人民币，每克黄金按90元计算，平均每平方米14.5两，大约每亩地要三千二百万以上。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以越南经济或者国民收入来考量，根本不可能有人买得起。但河内的一家国有房地产公司经理告诉我，这个价格的土地并不难卖，因为各省的贪官污吏都要在河内置业。

我指着窗外他的公司对面的一家电影院说：如果这个电影院是我的，那我就毫不犹豫地卖掉。它占地不少于两亩，卖他个六七千万人民币，约一千多亿盾，怎么着都比放电影强上千万倍！这位经理说：这个地方要18－20两黄金/每平方米。我简直就在听《天方夜谭》！但随后咨询了几位越南经理，说法都是相同的。我聘请的另一位翻译叶叔，原是越南人民军第三军的一位师长，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留学三年，当年首先攻进西贡的就是他的师，后来在总参谋部任职。退休时分得河内一座楼房。他告诉我，这座占地约50平方米的楼房，现在有一个外省的官员想出12两黄金一平方米买下。我略作计算，大概有二百万人民币，就对叶叔说：趁早卖掉，我根本不相信还有上涨的可能。叶叔认为还会涨，他还想观望一段时间。

很好，革命用暴力夺取了天下的财产，挂在“全民所有制”的招牌下。然后由组织上委派官员管理，接着改革，这些财产就进了官员的私囊。越南也在反腐败，也抓了许多官员，但贿赂仍然是公开的秘密。我接触到的所有在越南经商的中国人，没有一个不被索贿的。而且，在越南经商必须强调与政府官员，特别是公安搞好关系，否则就难免被宰，有的甚至血本无归。 

越南人普遍对欺骗中国人非但没有犯罪感，相反洋洋得意。当然，也有越南人被中国人骗了的，为我们跑腿的阮庭遵先生就是一个。他这几天来急于想让我收编他的公司，因为他的几十万本金都被一个东北人骗光了，无力继续经营。

越南朋友对他们的民族主义是很自信的。我于是毫不客气地笑话他们，这是一种盲目的自我安慰。你们的文字其实是法文字母和拼音，为了适合越语，只好定为六声，加上一大堆符号；你们的建筑也是法式建筑。你们的语言70%属外来语，外来语中间又有80％是汉来语。其实在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就在此设“象”郡，管到北纬16度线去了。汉、唐都在此设衙门，直到宋朝才变成“藩属”。就连你们自己的历史学家也是把宋太祖封“大瞿越国”作为越南历史的起点的。而且，“越南”这个国名也是清朝嘉庆皇帝1803年给赐名的。讲民族主义，你们确实资格浅了点。他们也承认这一点。

其实有不少越南人，同许多广西壮族人一样，如果寻根的话，要找到山东白马县去。当初狄青征南，从山东带来的子弟兵大部分留在广西和越南了。乃至现在越南还有供奉白马庙的，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弄得清缘由。

我注意到越南人对中国的这种“民族情绪”。在越南的吴经理请客时，向席间的几位越方人士请教这个问题。他们显然感到突然，不过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也就实话实说，承认确实有这个情况。于是我又问道：“你们同美国人打了许多年仗，对美国人是否也存在同样的情绪？两者哪个更强烈一些？”他们的回答使我无法理解，因为他们说，对美国除了官方宣传之外，民间并不是很反美的。可能是怕使我们伤心，他们解释说，大概美国离得远，不用经常打交道；也许因为跑到美国去了不少越南人，他们常寄钱回来给亲戚朋友。总之说不清楚。我也曾问叶叔，他自己就是师长，直接跟老美打仗。也说不清为什么对美国恨不起来。他接着马上解释道：我也很喜欢中国。不知是否真心话，因为我付给他工资，每月500元人民币他就非常卖力了。

其实经济因素很关键。越南对外贸易中，十大出口产品只有四项进入中国：蔬菜水果、橡胶、海产品、石油，而且价值不高。其他都是出口美国、日本、欧盟的。在越南投资最多的十个国家，没有中国。又比如，越南历史上累计欠苏联债务160亿美元。2000年9月，越总理潘文凯访俄罗斯，签订协议免除85%的债务，尚需偿还17亿美元，分23年还清，宽限期还有六年。约定90%以商品、服务、再投资方式偿还。还不止如此，签此约前越南外债占GDP比重超过70%；此约一签降到43.9%，成了中等债务国，越南感激不尽。反观我们自己，老毛白给200多亿美元援助，却不算账。别人说你虚报，而且说是为使中国免遭美国侵略让越南挡在前面，你应该援助。别人抓住我们宣传中的“保家卫国”，根本不认为你帮助过他，反而说我们把他们推在前面。

好在现在中国富多了，双方贸易大幅增长，2000年一年越南对华出口增长62%，属于出超；而且到越南旅游的中国人甚至比越侨回国还多一倍！越南人总算明白“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还有值得安慰的是：越南对我们援越抗美时期在越南牺牲的军人墓地保护得很好，还不时有人祭奠。叶叔告诉我，那时很多中国军人根本尸骨全无。例如与他的部队共同作战的一个中国雷达高炮连，在美国飞机的地毯式轰炸过后，只找到少许军服和武器碎片，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也就没有墓地。他略动感情地说：“他们帮了很大忙。不然我们胜利不了的。”

河内乃至整个越南的社会治安要比我们这里好得多，小偷极少。我们驻在河内的人都没听说过被偷的故事，更别提被抢事情了。但卫生却不敢恭维，随地大小便似乎很平常。我们甚至亲眼目睹一个女性小贩就在人行道旁树后面行方便。叶叔也只好一笑了之。

我在河内只有一次步行还遇上了乞丐。叶叔叫别理他，因为他没有证件。我问道：“难道还有乞丐证？”叶叔说是的。对那些失去父母的青少年，有关机构发一个证，越南人才会施舍。还有时这些机构给他们一些例如香口胶之类小东西让他们出售，多数情况人们会给钱却不要东西。 

越南政府是从不承认“边贸”的，1999年我到河内与政府副秘书长会谈时，他就直言不讳地说：“边贸就是走私。”这个政策至今没变，但边贸一直红红火火。要么是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是下边的官员舞弊。看来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否则不可能如此漫长的时间都不能察觉。另一方面有的政策明显与边贸有关：去年中国摩托车在边贸迅速增长，政府的边贸税收就一再提高，直至你做不下去。于是有商家到越南开厂，当然是与政府部门合作，除轮胎外，其他部件都从中国进，就算合法经营。又如：木薯片走俏，越南就干脆严禁出口。谁做就判刑。还有如橡胶走俏，越南又禁止原料胶出口。于是厂家便把原料胶做成圈状，出口时报“橡胶圈”，算成品，就平安出关了。

其实越南希望我们投资办厂，而不是贩卖制成品。中国商家却害怕太大投资会被套牢。人人都能感觉到越南对中国的不友好态度，万一翻脸就麻烦。加上越南政策反复无常，导致大批外资撤资猛增。仅2000年一年，就有76个外资项目宣告解体，撤资16亿多美元。

颇有讽刺意义的是，2000年7月，越南首先同死对头美国签订了《越美贸易协定》，比它跟任何国家的贸易协定都要庞大、全面。它使越美两国经贸关系正常化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还排除了越南加入WTO的最大障碍。双方立即无条件地给予对方最惠国待遇，越方承诺，在2-6年内逐步开放商品与服务市场，给外资企业国民待遇并实施透明度。原来的冤家一下子胜过了所有“友好国家”，这说明，谁最犟，谁也就最蠢。

我们这次到越南，是获悉越南方面决心改变对华经济政策、必须与中国成为可靠的经济贸易伙伴而抢占商机的。早就派驻越南的人员已经做好了前期的联系工作，因此一切进展顺利。我要离开时，越南方面的朋友说，27号江ZM要来，你应该多住两天。只是我已经没必要再呆，却有必要赶紧实现计划，于是回国了。但愿中越两国永远和睦相处，共同繁荣进步。 

 

                                                                    （200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