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原名《文革中的老三届》)连载三:最温柔的政变·“血统论”之争……
作者:海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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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连载三) 第十二章、一切权力归红卫兵——最温柔的政变; 八月二十四日放学后,校红卫兵总部通知全校“红五类”留下。有了只争朝夕的精神激励,“红五类”自然可以空着肚子,扯着嗓子群情激昂的在学校大礼堂将红卫兵扩大会议一直开到夜晚九点半,随后又连夜采取了革命行动。 第二天清晨,进入校园的人发现,从校门口一直到操场四周的墙壁,到处贴满了“一切权力归红卫兵”的大幅标语。红卫兵的人数也翻了好几翻。几十个身穿旧军装,肩佩红袖章的红卫兵早早的就列队守在校门两旁,他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走进校园的每一位师生。他们随时都能从进入校门的人流中挑出一两个“黑七类”来施以辱骂和拳脚。在受辱者唯唯诺诺的自责和请罪声中,那些从未被人看重,一直被老师和同学蔑视的差生红卫兵前所未有的享受到了被人惧畏的尊严和快乐,或许这种快乐比受人尊敬的快乐更甚一筹吧! “迟到的都站过来!”吴书味一迈进校门,就被几个红卫兵呵斥着带到了传达室门前,这里聚集着十来个迟到者,他们全都低头垂手,洗耳恭听红卫兵的训戒。 “我没迟到啊!还差两三分种嘛!”吴书味大声辩解道。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呀!你看呀!!看清楚了没有?几点钟了?”一个红卫兵不耐烦的指着传达室墙上的钟吼叫道。 “学校的钟根本不准。”迟到的队伍中一个人小声嘀咕道。 “什么?你大声点叫呀!怎么不敢叫了呢?”另一个红卫兵冲到那人面前,狠狠地盯着那人眼睛,见那人已一声不响的低下了头,又继续叫道,“你是什么家庭出身?把头抬起来呀!哟!是大名鼎鼎的白莲华呀!反动家庭出身的黑崽子,你以为你揪出了一个反革命就了不起?告诉你,最先识别反革命画像的根本不是你,你不要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那红卫兵越讲越得意,白莲华则一直垂着头一声不吭。 “发生了什么事情?”红卫兵的二号头头齐大炮边叫喊边大步流星的从操场上走了过来。 “这些黑七类,麻六类,学习毛主蓆著作的时间竟敢迟到!” “学校的钟肯定快了。”吴书味坚决地说。 “王主任,你过来!”看见王主任在操场上踱步,齐大炮大声喊道。 王主任快步跑了过来,哈着腰问:“红卫兵小将有什么吩咐?” “看看你的手表,现在几点钟了?” “哦!准确的说,七点二十八分。”王主任边说边将手表伸到齐大炮面前。 “学校的钟本来就快了嘛!” “本来就快了嘛……” “……” 迟到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学习毛主蓆著作,你们就不能早一点来呀?在政治学习上消极对抗,还敢对红卫兵不恭?你们反了不成?!”王主任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扯着喉咙对着迟到的人群吼叫着。 “我们真没迟到啊!上课时间是七点半嘛!”白莲华抬起了头,两眼盯着齐大炮,平静地说。 “你吃了豹子胆呀?还敢跟老子红卫兵狡辩?老子对你不客气!”那个一直最凶的红卫兵边说边向白莲华冲过去。 齐大炮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钟不准就承认不准,我们红卫兵要实事求是。找个人把传达室的钟调一下。”他又朝背后挥了挥手说,“所有人都给我回教室学习毛主蓆著作去!” 齐大炮背着手走远了,在这期间,吴书味注意到,当白莲华抬头盯住齐大炮时,齐大炮眼光闪到了一边,此后,一直不敢再看白莲华一眼,目光的较量就是灵魂的较量,这位权势者的内心底里实在要比被压迫者怯弱得多啊! 白莲华走到了吴书味的身边小声说:“今后要早点来才是,真要再迟到被他们抓住,准没好果子吃。” “今天,你第一次显示了你的骨气。”吴书味笑道。 “比你还有骨气吗?” “是的,我很惭愧,刚才我也低下了本该昂起的头。可身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 “我非常同意你的最后一句话,但你不应该以抱屈的心态说出,而应心悦臣服,这样,我们的心情也会平静些。因为我们的出身本来就比他们差得多,本来就应加强思想改造嘛!” 这段话太倒胃口了,它把吴书味刚刚对她产生的一丁点好感又彻底抹煞怠尽,吴书味再也不理她了。 第三节课的铃声一响,卫德贤又站到了讲台上,她按照惯例宣布说:“今天讨论的题目是……” “慢着!”书记的话还没说完,刘英英突然从教室外走了进来,她昂首阔步表情严峻地走上讲台,这时,大家看到她身后有四个红卫兵也跟着走进了教室。除林学彪和闻河东外,胡要武和殷素华也跟在他们身后,她俩也戴着红袖章。教室里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早已站在讲台正中央的刘英英大声说道:“我以红卫兵的名义宣布:从现在起,我们高一(3)班红卫兵小分队接管班文革领导小组。班上的一切权力归红卫兵,班上的一切活动由我们安排。大家听明白了吗?” 在刘英英讲话的同时,另外四个红卫兵早已前后左右分站在教室中四个对称的位置上,他们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班上每一个同学的表情。 殷素华正好站在吴书味身边。看到向来无拘无束,成天乐呵呵的殷素华也一本正经的神色,吴书味直想笑,这几个红卫兵的紧张样子怎么就象小说中看到的正在作案的劫机犯呢! “这简直就是一场政变。”吴书味轻声笑道。他以为殷素华听到后准会笑起来,可是他错算,殷素华的表情依然冷峻而严肃,她真的脱胎换骨了么?吴书味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他开始正视他与殷素华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在等级森严的贯彻降级路线年代,血统的差异绝不可能靠人为的努力去消除。他低下头,再也不看殷素华了。 晃忽间,他听到刘英英在声泪俱下地控诉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时“红五类”的迫害,又听见每个退不来的原文革小组成员心悦诚服的表态,听到班长陈礼佑检讨自己没能将殷素华发展成团员,最后是宋华杰对殷素华的道欠,他承认自己比殷素华落后得多。 原文革小组成员一致卑恭的将大权拱手相让了,刘英英毫不客气地开始行使她的大权,她宣布她本人任文革领导小组组长,搬运工人的儿子林学彪任副组长,贫农的儿子闻河东任军体委员,殷素华本来就负责过班上的文演出,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宣传委员了,贫农的女儿胡要武任组织委员,她是历任团支委、文革领导小组原成员和现成员的唯一的三朝元老。 当全班同学都为团结在一个更加坚强、更加革命的新领导班子周围而争先恐后表态支持时,吴书味则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两节课。这可能是两个月来他在讨论会上的第一次沉默。事后,经比较他才知道,班上的这场没有血腥的政变,较其它任何学校,任何班级,实在是文化大革命中最温柔的一场政变了。 下午,又到了分组讨论和写批判稿的时间。 “你有些不高兴,是吗?”赵岚珈走到吴书味身边小声说。 “没有哇!” “没有?别骗我了,你高不高兴,我还看不出来吗?我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别胡说八道!” “因为她,你感到了失落。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要我说出她的名字么?”赵岚珈笑着,仍是一副狡猾的样子。 “你俩又在悄悄说什么?”宋华杰走过来问。 “说你呀,说你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你原来总和殷素华作对,现在知错了吧?”赵岚珈依然笑着。 “错了,我的确错了。不过,说心里话,我从没想过要真的整她。” “你整得了她吗?她现在可以整你了!”李潇箫走过来大声说。 “你组长要是再和我们小老百姓过不去,我们就把殷素华请回来,我们三个女生对付你。”赵岚珈接着说。 “其实,我们的宋组长本来就是个好人,干什么事都乐意帮助别人,宁可自己吃亏,只是这一个多月来,自从与殷素华作对后就开始变坏。以后不再跟殷素华作对,他肯定会变成原来那样的好人的。”姚劲力也开口了。 正说得高兴,殷素华从远处走来了,红卫兵是可以不参加学习的,他们总是到处走动。从爹妈肚子钻出来时,他们就自来红了,还学什么? “殷素华,快过来,组长要向你道歉呢!”赵岚珈大声叫道。 殷素华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看见大家都在笑,她皱起了眉头说:“大家抓紧时间写稿吧,少讲点笑话。在我们红卫兵领导下,班上应该有更高水平的批判稿。” 大家都不作声了,赵岚珈真的埋下头写起批判稿来,吴书味则把脸侧向了一边。殷素华与组长扯了两句,又匆匆离去了。 “怎么样,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现在你已经理能解我的心情了。”殷华一走,吴书味就对赵岚珈小声笑道。 “没想到她也学会了皱眉头,今天的她和昨天的简直象两个人一样。”李潇箫翘着嘴巴在一旁自言自语道。 “刘英英原来不也是个一声不吭,羞怯腼腆的小姑娘吗?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风风火火、趾高气昂、大胆泼辣的领导人物了。我们的宋组长原来也是一个为人厚道的好人,这几十天里不也是变去变来吗?”吴书味说罢,大家都轰笑了。 “文化大革命真能这么快就改变一个人啊!”赵岚珈无限感慨地叹道。 第二天,校党委宣布,校文革领导小组也进行了改组,党委书记仍是领导小组组长,但三个红卫兵头头都进入了校七人领导小组,而且有一个还担任了副组长。而最年轻的政治老师,前一阶段红得发紫的刘红生虽然本人也是供产党员,但终因家庭出身为“麻六类”而被清除出了领导班子。 红卫兵掌权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全校大会,批斗牛鬼蛇神。被揪出的所有返革命都被押上了台,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用红笔打了叉的,写着返革命分子姓名的大木牌,都由两个红卫兵押解着以“喷气式飞机”的姿态出现。揭发、批斗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持续了一整天,好几个返革命分子都倒下了,但倒地者并没有得到稍许的宽容,他们在遭到一阵更残暴的拳打脚踢之后,被再泼上一盆冷水,又继续坐上“喷气式飞机”了。 批斗大会震慑了所有阶级敌人,再也没有人敢于申辩,敢于吭声。连前期最顽固的肖艳丽也只是以木然的表情老实地配合红卫兵对她的批斗。她那长长的秀发早已不复存在,类似于男式超短发的头顶上,赫然留着空白的“十”字,这就是红卫兵发明的阴阳头,一套退色的兰布衣服包裹着她的全身,可仍掩不住她那婀娜的身段。批斗会上,她仍吸引着会场的眼球。可她的表现实在让希望她负隅顽抗的幸灾乐祸者感到了彻底的失望。也让所有人看到了红卫兵无竖不摧的伟大。
红卫兵杀向社会破四旧即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狂飚从北京掀起,很快就席卷全国。 八月二十六日,武汉市的红卫兵高喊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雄纠纠气昂昂地唱着歌:“拿起笔作刀枪,齐心合力打黑帮!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走上了街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全市所有商店的老招牌无一例外的砸了个稀巴烂。路牌被推倒,路名被更改,顿时,江城的老百姓再也无法分辨餐馆在哪;医院在何处,哪儿是货店,哪儿是粮店、煤店……所有店门上方都高县着“毛主蓆万岁!”或“东方红”的匾额。厨窗中展示的只有他老人家及其他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的画像以及金光闪闪的毛主蓆著作和语录。 当新的路名尚处于陌生阶段时,敢问路在何方的人无疑都成了问道于盲的蠢货! “毁物”的破四旧几乎没有阻力的被轻松完成时,红卫兵只是得到了宣泄体力的快感,为了满足他们心灵上的成就感,他们选择了“毁人”来验证自身的伟大。他们发出了通告:全中国的所有女性都得把辫子革掉,否则格剪无论!所有小脚裤都不许上街,否则格撕无论! 通告发出的第二天,吴书叶一来到学校就发现一夜之间全班女生的辫子全都没了。 校园内,红卫兵已倾巢而出,红卫兵的外围组织“红战友”的绝大部分战士也跟随红卫兵上街破四旧去了。 这些天里,各班的学习批判交由“红战友”的头头负责,高一(3)班的“红战友”的正副队长分别是原军体委员袁德厚和第七组组长宋华杰。俩人履历表上的“家庭出身”一栏上都自豪地写着“工人”,可他们血管中流淌的并不是纯红五类的血。对这种貌似“红五类”,实为“麻六类”的杂牌军,红卫兵组织当然是不屑于将其发展为自己的成员的。而只能按“谭立夫讲话”的精神视他们为“外围”分子。 为了将菱形的“红战友”肩章换成真正的“红卫兵”袖章,宋华杰和袁德厚都递交了好多份“思想汇报”。但红卫兵可不是共青团,他们既不会确定发展对象,更不会找申请者谈心——本来嘛,血统是不能改变的,血统不纯正的“伪红五类”,申请再迫切又有什么用呢?再说红卫兵也是够忙乎的了,谁会有时间读你的“思想汇报”?所以,所有的“申请”、“汇报”都将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 袁德厚和宋华杰坐在教室的讲台旁,在仅剩一半人的教室里,面对一群社会最低层的老老实实接受改造的“黑七类”和极少数象吴书味这样翻不起大浪的“麻六类”,掌权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他俩还只是临时掌权。他们被同学们戏称为“袁候补”和“宋候补”,一旦卫兵回到班上,他俩又得从讲台上乖乖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老实听候差遣。他们的热情已大不如从前。当同学们分组讨论时,他俩坐在讲台旁说闲话,或者干脆一起离开教室到空旷的操场上去排遣他们的失落感。 在这样的环境里,小组讨论变成了松散的漫谈。吴书味更加无所谓了,他经常大谈“博爱”、“平等”、“自由”,谈歌德的《浮士德》、《少年维特氏之烦恼》,谈荷马的二大史诗,沙士比亚的悲剧……虽然他自己也知之不多,但仅仅是这些被禁固的书籍,被批判的文豪的大名就足以使求知欲正旺而精神粮食贪乏到虚无程度的高中生产生莫大的兴趣了。虽然大家——包括吴书味——谈论从头到尾都是以批判的口吻进行的,但学习和讨论已不再是干涩的说教和无聊的空话。特别是他的身边还有两位能与他产生精神上共鸣的漂亮女孩。在全国都处于腥风血雨的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时,这里却出现了片刻的精神上的世外桃源,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奇迹! 今天,李潇箫却显出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赵岚珈关切地问。 “我——我的头发怎么办呢?”李潇箫颦着眉喃喃地问。 “哟!你好大的胆子!你的头发还没剪呀?” 听赵岚珈这么一说,吴书味才发现李潇箫的长辫虽然没了,可她并不是短发啊!她那乌黑的秀发全都盘到头顶上去了。 “上学的路上你没碰到红卫兵?”姚劲力关切地问。 “清早一起床,我就快步跑到学校里来了。” “跑来又有什么用呢?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呀!” “胡说八道!”吴书味望着赵岚珈笑道,“你不要瞎分析,怎么能说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呢?应该说逃得了上午逃不了中午,一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就会被红卫兵这么`咔嚓'一下,于是辫子就落地了。” “你还幸灾乐祸?我恨死你了!”李潇箫狠狠瞪了吴书味一眼,说完就呜呜地哭了。 赵岚珈拍了拍李潇箫的肩劝道:“别这样,快别这样!吴书味说的也是实话,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并不是看你的笑话。同组这么长时间,我们还不了解他吗?” “赵岚珈平时总和我作对,今天总算说了公道话。李潇箫,我怎么会希望你剪掉象征温柔秀气的长发呢?” “你们看,吴书味一语道破天机,你们想一想,我们组还有谁留长发?”赵岚珈边说边望着吴书味笑。 其实,吴书味想的是郑雯碧,他继续说,“长发本来就比短发漂亮嘛。” “所以,我们这些一直留短发的都是粗俗之人了。”赵岚珈并不气恼的继续笑着说。 “我向来实话实说,长发肯定比短发更具少女的青春气息,我并不认为谁粗俗,赵岚珈如果留长发,一定比现在还要漂亮。” “去去去!我不跟你说话了!”赵岚珈怒目道,可是一转眼,她又扑哧一声笑了。 “所以,我就不想剪短发嘛。”李潇箫擦干脸上的泪说。 “不剪不行啊!”姚劲力再次小声劝道。 “我把头发留到学校来,就是要看一看,看别人是不是都剪了。特别是要看殷素华剪了没有,她不剪我就不剪。” “红卫兵都上街破四旧去了,殷素华怎么会回班上来呢?” “谁说我不回班呀?哟!老实巴交的姚劲松力也在背后说我呀!”随着声音,殷素华在楼梯口出现了。 “哇!殷素华也是短发了!”赵岚珈笑着叫了起来。 “怎么样?更神气了吧!”殷素华一只手搂着赵岚珈的肩,侧过身望着吴书味说,“我向赵岚珈看齐,现在也留短发了,现在你再怎么看我俩呢?” “赵岚珈当然还是老样子,这就不用多说,你嘛——更趾高气昂,目空一切了。”吴书味笑道。 “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趾高气昂过?我一直平等地把你们看成同班同学。” “红卫兵能把小老百姓平等的看成同班同学,这真是一种恩赐啊!” “喂!吴书味,你要是对我个人有意见,你怎么说我都行。可你千万别跟红卫兵过不去,红卫兵是毛主蓆支持的,你们应该绝对服从红卫兵的领导,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看到殷素华态度诚恳,吴书味叹了口气说,“身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非常感谢你能把我们看成同学。” “我不仅是你们的同学,而且是你们的好朋友——永远是!知道吗?”殷素华生气地冲到吴书味面前,直视着吴书味的眼睛大声说。 “殷素华,你别跟吴书味生气。我们不想骂他`狗子坐轿',但仍然要说他`不识抬举'。现在先别理他,你快给李潇箫想个办法。”赵岚珈拉了殷素华一把说。 看到吴书味已经露出欠意的微笑,殷素华也笑了,她回头看看李潇箫,便大叫起来:“你的头发还没剪呀!你想让别人把你的头发剪得稀巴烂?” “待会儿放学,我就去理发店。” “还待会儿?还去理发店?你看看街上。每个路口都有我们红卫兵。你到得了理发店吗?” “我——我怎么办呢?”李潇箫又哭了。 “我来帮你剪。我们女红卫兵中,好多人的头发都是我帮忙剪的。” “哪来剪刀呢?” “我是干什么的?”殷素华从书包中掏出一把剪刀笑道,“今天上午,我在马路上已用它剪掉了三对辫子。” “别人会让你剪吗?” “抓住了就一剪刀,哪还管她同不同意!” “她们不哭呀?” “哭!有一个女孩抱着剪掉了辫子嚎啕大哭,街上很多人围着看。” “造孽哟!你就不怕报应?”吴书味摇着头说。 “报应?报应会落到我们红卫兵头上?谁敢?” “的确没人敢,有报应,就一定来自上帝。” “吴书味,想不到你还蛮迷信呀!告诉你,我们红卫兵什么都不怕。洪山宝通寺被我们红卫兵砸了,汉口古德寺也被我们砸了,和尚尼姑都被我们赶出了庙门。这都是大力宣扬尽人皆知的红卫兵的丰功伟绩。你说,我们会怕神仙吗?”殷素华边说边将李潇箫的头发散开,再用手理顺,然后举起了剪刀。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满清入关后的情景再现了。没办法哟!”吴书味叹道。 “你又胡说八道了!我真恨不得用剪刀捅你!我们红卫兵象清朝末年推翻封建王朝的革命者,反封建就要剪辫子,今天也是一样,要革命就要剪辫子。” “哟!你还懂一点历史呀!你可知道推翻满清王朝的革命者剪的是男人的辫子,矛头直指清朝官吏的遗老遗少?而你们呢,剪的是女人的辫子,矛头对准的是尚未成人的少女。” “我没时间跟你打嘴巴官司,你呀,千万千万要转变观念,否则要吃大亏的。听见了吗?就算我求你了。”说到这里,殷素华屏住呼吸咔嚓咔嚓地将李潇箫的头发剪了下来。她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说:“看!多神气!” 李潇箫终于如释重负了。可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秀发,她又流出了眼泪。 “天气这么热,红卫兵、红战友战斗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你们四个人跟我一起送水去。”殷素华收拾好剪刀,挥挥手说。 吴书味和姚劲力抬着一桶水,赵岚珈、李潇箫拿着茶杯,四个人跟着殷素华来到大街上。远远的,袁德厚和宋华杰正拦住了一个工人模样的青年。 “噫!宋华杰他们俩怎么也跑出来了?”视力极好的李潇箫问。 “是我同意他俩出来的,让他们锻炼锻炼,经风雨见世界嘛!你们看,那位啊飞模样的穿的是小脚裤,今天你们也可以见识一下我们红卫兵破四旧的威力。”殷素华解释道。 距离逐渐缩小,现在已经能够听到宋华杰的叫喊声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穿小脚裤?快把裤子脱下来让我们撕掉!” “谁穿小脚裤呀?谁穿小脚裤呀?你们有没有搞错?”那人边说边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了。 “站住!”袁德厚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 “我穿的是小脚裤吗?”那人死不认帐。 “只要裤脚口小于六寸五就是小脚裤,用尺一量就清楚了。” “你量!量啊!”那人大声叫道。 “别动!”宋华杰说着真的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小木尺来。 那人一看到宋华杰还真有尺,他又要赖了,“这是什么破尺?你怎么能这样量啊?什么?我的裤口只有六寸?错了!” “没错!你自己看!”宋华杰蹲在那人脚下认真比划着。 “哈!你们不是红卫兵呀!”那人终于发现了救命的稻草,他一下子变得神气起来,大叫道,“老子是工人!你他妈的麻六类也敢冒充红卫兵来撕老子工人阶级的裤子?老子工人阶级还被你他妈麻六类欺侮?剪刀拿来,让老子来撕你们的裤子还差不多。” 看到他越骂越得意,而袁德厚和宋华杰却是一脸的无奈,指导吴书味等观看新形势下的阶级斗争的殷素华再也忍不住了。 “谁敢对抗破四旧?”殷素华高喊一声就往前冲。 那人一看到手戴袖章的红卫兵,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追!”殷素华拉了跟在身边的吴书味一把说。 那人穿过马路,跳上一辆公共汽车。当殷素华和吴书味追到车站时,汽车已开出几十米远了。 殷素华毫不气馁地拉着吴书味跳上了停在车站的另一辆公交车,这两辆车的线路虽然不同,但前两站的路是完全一致的。 “红卫兵执行任务,不用买票。”殷素华制止掏出钱来刚要买票的吴书味,又大声喊道:“革命的司机同志,前面那辆车上有穿小脚裤的四旧分子,请你加快速度追上它!” 司机果然将车开得比平时快了许多,第二站一停,吴书味和殷素华就堵在了前一辆车的门口。下车人全都离去了,但没见小裤脚者。 吴书味随殷素华蹬上车,车上的人并不多,但也没发现小裤脚者。怪了,那人哪去了呢?殷素华突然眼睛一亮,她大步走到一位打赤膊穿短裤正在呼呼大睡的汉子面前,大吼一声:“站起来!” 那人睁开了眼睛,打着呵欠睡眼朦胧的样子说:“么事唦?” “你站起来!”殷素华再次吼道。 “哦!我起来,我起来!红卫兵要坐,让红卫兵同志坐。” “谁要你的位子?我问你,你的小脚裤呢?把你的裤子交出来!” “什么小脚裤?我就身上这条短裤,交出去了,叫我光屁股呀?”那人作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站起来说。 好多乘客笑了。 他除了手上拿着一件衣服外,的确没见长裤。 车又开过一站,又停了下来,殷素华“哼”了一起,对吴书味说:“我们走!” 两人边走边谈论刚才的事,一位老者跟了过来说:“红卫兵同学,刚才你们没找错人,那人就是穿小脚裤的。” “怎么没见他的裤子呢?” “他一看见你们堵在车门口,就立即把上衣和长裤都脱了,他的长裤塞进车箱壁上的破洞里了。” “你当时怎么不说呢?你这老头真落后!”殷素华恼怒地冲着老头叫道。 “我老了,不想惹是非了。嘿,嘿!”老头说完转身走了。 “这老头虽然不想招惹是非,但他还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们,可见他对穿小脚裤的啊飞还是反感的。破四旧反对穿奇装异服,老百姓对这一点还能接受,可剪女人的辫子,这实在太过分了,连李潇箫都无法接受。我劝你今后还是不要再干这事了。”吴书味说。 “我们红卫兵中,也有很多人对自己的辫子感到惋惜,但这是革命的需要,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当然不能指望你来改变现状,我只希望你不要参与其中。” “那怎么可能呢?我是红卫兵呀!” 吴书味沉默了,过了会殷素华又说:“我也为我自己的辫子可惜。如果不参加剪辫子,我就得到红卫兵广播站去。昨天区广播站已经要我了,可我没答应去。” “为什么?” “去了,就离开了学校,就不能天天见到同班同学了。”殷素华转身盯着吴书味问,“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当然应该去!”吴书味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吧,我明天就去,再也不回班了。永远不回!”殷素华狠狠地说。
九月初的武汉,天气依然酷热。湖北大学内的大道两旁贴满了大字报。虽然天已煞黑,但围绕“怀疑一切”口号辩论的人群仍随处可见。 校园操场中央有一木板搭起的戏台,这就是关于“自来红万岁”辩论大会的中心会场。 “八.七”中学高二(3)班的全班同学早早的就来到了这里。 九月了,该是新学期的开始了。吴书味的班已改称高二(3)班,原高二改称高三,原高三不能升大学,于是改称高四。没有初中生升入高中,所以高一年级消失了。 晚七点。湖北大学的主持人简单地作了个不偏不倚的介绍后,辩论会就开始了。 首先走上台的是从北京南下的三个中学红卫兵。虽然武汉白天的温度高达近四十度,可这些红卫兵依然全身都穿着旧军装,腰间紧扎着武装带,有一个胖胖的小个子脚上还蹬着一双大马靴呢!他们一起高声齐颂几段毛主蓆语录后便摆出一个“品”字形的阵式,中间一个高个子双手上举作仰望苍天状,两边两个矮个子则双手握拳,以前弓后箭步作冲锋状,三人同时齐声高喊:“我们的名字叫`向东方'!” 听从群里响起了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一位女大学生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对她的同伴说:“这哪是辩论呀?这不是在搞表演唱吗?哈哈……算了吧,中学生——小孩子,听这种辩论完全是浪费时间,回寝室睡觉唄!。”说完,她们便挤开人群,扬长而去。 大学生对“自来红”的关注远不及中学生强烈。大学“乱”得早,学生们早就脱离了班级的束缚,他们更有兴趣的是“怀疑一切”。 中学生则不同,他们一直被牢牢地禁锢在班上,而“自来红”关系到每个人在集体中的政治地位,关系到受欺压的程度,所以,辩论会一直紧扣着会场上每个人的心。 正方辩手多是首都南下或南方北上的外地红卫兵。除了颠来倒去背诵“谭力夫讲话”外,便是控诉剥削阶级对他们祖宗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迫害。他们最不能容忍的是,解放十七年来,资产阶级竟仍然骑在他们头上!直到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毛主蓆他老人家英明指出:解放十七年来,宣传文化教育的大权基本上掌握在资产阶级手中,中国的知识分子基本上都是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们才如梦初醒,才知道自己原本应是处于社会最高层的领导者却被压到了最底层。“是可忍孰不可忍!”成了每一位正方辩手发自肺腑的歇斯底里的叫喊,而台下与他们惺惺相惜的同命运者当然会和辩手一起发出相同的怒吼:“造十七年来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反!” 请记住,最先喊出造反口号的并不是造反派,而是红卫兵!或者说,红卫兵才是文化大革命中最早最坚定的造反派。 与他们相比,反方辩手就要逊色多了。第一个上台者自报家门时,其家庭出身竟是“上中农”。这自然遭到台上台下正方观点者的一遍叫骂和驱赶。幸亏他即时喊出了:“老子是工人!老子的儿子是红卫兵!”这一声吼将全场都镇住了。“老子英雄儿好汉”是红卫兵认定的绝对真理,那么,若爹是孬种又怎能养出个“红卫兵”好汉呢?于是“儿子英雄爹好汉”,“孙子好汉爷英雄”当然也是真理了。于是,“上中农”乃至“上中农”的爹也是英雄。英雄当然有发言权! 此后,反方辩手也多是些“麻六类”,而且,全是成年人。他们也赢得了掌声,但鼓掌者决不是“黑七类”。“黑七类”不仅不能成为辩手,甚至连表明观点的鼓掌的权利也自动放弃了。因为在如此“大好形势”下,已沦为被管制对象的“黑七类”还敢吱声麽? “吴书味,你怎么也不吱声呀?身旁的李潇箫用胳膊肘碰了碰吴书味说,“看人家小赖子立场多鲜明啊!” 赖胜辉和李潇箫一样,辩论会上虽从不发言,但他们一直是旗帜鲜明站在反方立场上的。今天,只要反方发言,他们就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正在思考------” “是该思考,该改弦易张了。不要再成天想什么‘平等。’”白莲华小声笑道。嗨!这投机商是什么时候跑到身边来的? 吴书味斜了一眼右侧身边与赵岚珈勾肩搭背的白莲华小声回道:“地球上的人类从来就没有平等过。希特勒说日耳曼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人高喊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于是便到中国大陆上烧杀抢掠,进而发动了太平洋战争;谭力夫讲话一夜间传遍九洲大地,于是“红五类”在“自来红万岁”的口号声中焕发出最强烈的阶级仇血统恨------” “你怎么一定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赵岚珈从未有过的在吴书味身上打了一拳,又提高嗓门道,“别以为你出生不错就可以瞎开玩笑。”出生职员也能叫出生不错麽?吴书味也没有开玩笑啊,可对赵岚珈的善意掩护,吴书味却不领情,他反而提高了声音说:“湖北省委向下传达的精神是:首都南下造反大队带来了两个反动口号,一个是‘怀疑一切’,一个是‘自来红’。” 一听到“首都南下造反大队”的名字,所有人都不吱声了。省委曾扬言要把以赵桂林为首的“南下一想撮”全部抓起来,可这“一小撮”不仅没有消声匿迹,反倒把炮轰省委的大字报贴到武汉闹市区去了。 辩论会持续到深夜一点多才总算结束。这时公交汽车和江上的轮渡当然早已收班。家是回不去了,班文革决定以小组为单位,各自找地方休息。 从六月底起,所有大、中学校的体育活动都因与政治无关而被废止,所有的竞技都被斥之为“封”“资”“修”的糟粕,所以运动场上因人迹罕至早已杂草丛生。第七小组的休息之地就选在这运动场上一尺多深的草丛中。柔软的草地上同时还有几群人也在休息。显然他们也是听完辩论会而回不去的远道之人。 听到其他人群都在议论刚才的辩论会,宋华杰来劲了,他以主持人的口气说:“刚才我们听了辩论会,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简单谈谈自己的看法。” “主持会议的湖北大学负责人最后也没说谁输谁赢,我们哪分得清楚。”平时总沉默寡言的姚劲力这次却抢前发言了,说完就打起呵欠来。 “我觉得双方都有道理。”纪璋发说。 “确实,谁也没有把谁驳倒。”附近圈子里有人接话说。 “赞成`自来红'的人多一些,人数比大约是六比四。” “黑暗中,谁能看清哪边人多?再说,真理有时在少数人一边。” “赞成`自来红'的人发言时掌声特别响,我就是赞成派。” “反对派发言时掌声同样热烈。” 都是外圈子里的人在大声议论,宋华杰对自己的部下全不作声显然感到了没面子,于是他友好地拍了拍吴书味的肩说:“你也谈谈吧!” “今天的大会称不上`辩论会'。`自来红'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到现在为止,辩论的双方都没讲清楚。`正方'根本就没有立论,从头到尾,满口都是`老子'、`小子们'、`兔崽子'等等,恐吓和漫骂决不是战斗,更不是辩论。而`反方'呢,用含混不清的论调驳`正方'含混不清的论点,听者只能坠入五里雾中——更加莫名其妙了。”吴书味平静地说,这并不太大的声音在深夜的空旷地上一定能传得很远。 “说得好!确实是这样。”一个外圈子的人赞同道。 “不对!你这是对红卫兵的嘲弄。你一定是个`黑七类'。”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他不是`黑七类'。”宋华杰大声证明。 “现在的`黑七类'还敢发言吗?” “辩论就辩论,不要乱扣`帽子'。” 都是外圈子人的声音。 “刚才那个女的,你又是什么出身呢?”纪璋发也反击道。 对方不再吭声了。 蚊子的“嗡嗡”声在身边响个不停,各个圈子中都传出了扇子的拍打声。再没人大声议论`自来红'这一沉重的话题了。 “在学校里你发发议论倒也罢了,出了校门还是该闭上嘴巴才好,你怎么一点都不控制呢?”黑暗中,坐在吴书味身边的赵岚珈对吴书味小声劝道。 “说我吗?我这个人向来都是——” “无所谓!”赵岚珈抢着帮吴书味说完这句话,当两个人同时说出“无所谓”时,赵岚珈咯咯地笑了起来,但很快又以担忧的口气说:“你总不改掉你`无所谓'的毛病,你就不怕惹麻烦?还是少说两句吧!” 黑暗中,吴书味完全能感受到她那低首颦眉的样子。随着时间的消逝,吴书味越来越感到和她在一起的愉快。他的每次议论都能从她那里得到强烈的反响、共鸣。对他的叙说,最投入倾听的她;对他的诙谐,最开心而笑的是她;对他的词语,记忆最深的也是她。她常能一字不漏地重复几天前他的话语,他们之间也经常发生争执和辩论,但不管争辩怎样激烈,他们的态度总是友好的,感觉总是愉快的。在近来这段红色恐怖的日子里,能看到赵岚珈纯真的笑颜,吴书味就从心底里感到满足。 蚊子的嗡嗡声更大了,吴书味展开纸扇用力向赵岚珈那边扇去,他强烈地感到这样单纯柔弱的少女绝不应被强权者凌辱,他要与社会最底层的人站在一起,向强权和暴力抗争。 忽然间,郑雯碧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从她那婷婷玉立的身段和矜持高雅的气质完全可以断定,她一定是资本家的女儿了,她也一定在劫难中受着煎熬,想到这里,吴书味手中的扇子停了下来。
从湖北大学返校的第二天,班上再次对“自来红”的口号进行讨论。 上课铃一禹,身穿伪军装的林学彪就走上了讲台,这位从来没主持过会场的红五类在安静的教室里显然感到了紧张。他清了好几次嗓子,方尽可能地显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讲了起来:“我代表红卫兵宣布,`自来红万岁'的口号是完全正确的!”见教室里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我们红卫兵经过讨论,一致认为`自来红'是完全正确的,红卫兵总指挥部也是这样认为的,总部的认识是不会错的,是完全正确的,所以赞成`自来红万岁'是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就是这样的。” 看到林学彪越说越没词,越说越没气势,刘英英急了,她昂首阔步走上讲台,接着林学彪的话讲了下去:“有的人认为`自来红'是错误的,有的人认为是反动的,说这些话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就是糊涂透顶!阶级本质决定一切!谭立夫的讲话道出了我们`红五类'的心声,我们`红五类'就是要成为核心的核心!” 她颇有气势的一口气讲了大半堂课,参加红卫兵以来,她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一个月前在会上一发言就脸红;就怯场的她,如今讲起话来竟能滔滔不绝,咄咄逼人,真是幸运可以给人勇气啊! “自来红万岁”的标语早已铺天盖地,现在再对这一口号在红卫兵的高压下进行辩论已失去了任何意义,主人和奴隶间怎么能有公平的理论争辩呢?辩论会成了敦促反对派投降的表态会。 前一天,全校各班都召开了“忆苦思甜”会。虽然高二(3)班的五个纯种“红五类”在叙说家史时都没有沉痛到感人的地步,但整个社会的舆论宣传中一直是绘声绘色将解放前剥削阶级对被剥削阶级的欺压凌辱刻画到残忍至极的地步啊!在“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口号声中,被激发起仇恨的`红五类'几乎同时对`黑七类'吼出了同样的声音:“你们的祖先压了我们的祖先几百年,几千看,现在是该我们将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的时候了!” 当仇恨的吼叫响彻整个九洲大地时,有哪一个“红五类”敢对“黑七类”施以同情和怜悯?那可是忘本啊!忘本则意味着背叛! 高二(3)班的红卫兵一段时间以来,为了表示自己超然于一般同学之上,“天天读”的二节课里,他们总是以监视者的身份到处行走,几天不学“最高指示”,他们居然忘了“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他们确实是九洲大地上最“温良恭俭让”的红卫兵。看看周围吧,有几个班级的红卫兵不是用武装带以带血的方式来显然他们的暴烈?不是用“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彻底性来显然他们对“黑七类”的征服?而高二(3)班的红兵则采取了百分百的文斗,只不过声音大了些,用词尖刻了些而已。 可对于他们的仁慈,一心追求“博爱、平等”的吴书味之流竟不知天高地厚,螳臂当车,鸭子死了嘴巴硬的要用舌头与他们智斗。斗就斗吧,红卫兵闲着也是闲着,全中国的学生全都闲着,如果没有精卫这类死脑筋的乌投几块石头在海面上激起几朵浪花,死寂的海面还不把人闷死? 吴书味刚要站起身来,白莲华却捷足先登抢着发言了:“我出身在罪恶的反动家庭,出身`黑七类'者都应该在广大革命群众监督下进行自我改造,很多学校、很多班级都已勒令所有`黑七类'穿黑衣服。我们班也应作出规定,不穿黑衣服的`黑七类'一律不许进教室。”她又一次迫不及待的向`红五类'表示驯服与虔敬了。 范勤勤等几个胆小的“黑七类”立即跟着表态同意白莲华的意见。全班五十三人,资本家出身的就有二十三人,“黑七类”则达二十八人之多,倘使都穿上黑衣服,那中国就不再是“一片蓝海”,到少,高二(3)班将是黑压压的一片了。这样一想,吴书味便觉得好笑。看看前排的赵岚珈,她的头埋得那样低,几乎触到了桌面。她没有表态,倘使别无选择的整天都穿着象征罪恶和耻辱的黑衣服,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能遭到任何人攻击和凌辱,日子可怎么过啊?她是在逃避,可无处可逃啊!她似乎要大哭一场,然而,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难道这样白玉无瑕的女孩该遭此命运么?天理何在啊? “每个人都得表态!”刘英英对没有更多的“黑七类”主动递交城下之睦,教室内的长时间沉默显然感到了不满,正在这时,殷素华从教室外走了进来。噫!她不是去了区红卫兵宣传站吗?怎么又回了呢? 看到殷素华与刘英英击掌问候的那股亲热样,吴书味不得不正视“物以类别聚,人以血统分”的事实了。殷素华最亲密的朋友应该是赵岚珈和白莲华呀!可她会和她们打招呼吗?至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是不会这样做的。她们仨曾是成天聚在一起的,全校有名的三朵花呀!现在,她已远离昔日的好友,她遵循伟大领袖毛主蓆的教导“为了共同的革命利益,和刘英英走到一起去了”。 一种强烈的不平感袭上吴书味的心头,他感到了必须爆发的冲动,他极力地控制愤怒激动的情绪,站起来以淡淡的口气说:“昨天中午放学的路上,我遇到一位小学同学的弟弟,他和另一个初中生正坐在马路边的地上,他们的手上都捧着《毛选》和《十六条》。当我问他们为什么坐在地上时,他们说他们是`黑七类',因为没有黑衣服穿而被赶出了教室。他们找我借黑衣服,虽然他们十分清楚回教室后会遭到同学们的批判,但他们仍愿回到集体中,他们愿意接受改造……” “你是在编故事!继续编吧?“胡要武冷笑着插嘴道。 “我的同学的弟弟名叫石天红,就是我校初二的学生,你们现在就可以查证。” “是事实又怎么样呢?解放前资产阶级压迫我们的父兄压了半辈子,反动统治阶级压我们的祖先压了几千年。今天是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时候了!我们就是要把`黑七类'彻底压倒。难道才压了十多天就值得你说三道四?一个人说话首先要站稳阶级立场。如果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同情的应该是解放前的劳若大众,而不是今天的`黑七类'!”胡要武寸步不让。 “`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我不知道你们怎样理解这句话。” “别跟他说那么多了!我们红卫兵干脆现在就决定,从明起黑七类一律穿黑衣服。”林学彪不耐烦地插进来说。 “作出这样规定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不想说。” “你应该说!” “不说又怎么样?!” 当权者终于开始蛮不讲理了,吴书味感到了悲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戏虐的情绪,他的神态由严肃冷静一下子又变得无所谓起来。他微笑着说:“如果一定要黑七类统一服装,这一行动也算不得彻底的革命行动,而只是一种改良主义的做法。” “我们红卫兵会是改良主义?”刘英英冷笑一声便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真要革命,统一服装的要求就应该包括全班所有的人。黑七类穿黑衣服,麻六类是一个大杂烩,应规定其中一部分人穿白衣服,一部分人穿黄衣服,一部分人穿麻衣服,一部分人穿花衣服,红五类则一律穿军装系武装带,凡是不按要求办的,一律不能进教室。这就是我的建议。” “我可没有军装。”殷素华脱口而出地反对道,说完便狠狠地横了吴书味一眼。 教室里哄闹起来,大家都议论纷纷。这时放学的铃声响了起来。 下午,上课铃一响红卫兵就集中开起会来,不一会,全体红战友也被召去开扩大会议了。核心和外围都走了,剩下的只是外围的外围和黑七类,讨论当然只会是漫淡了。 “今天上午的会上,没想到你也同意黑七类穿黑衣服,你还要我们麻六类也穿麻衣服。你这不是存心与我们和你自己过不去吗?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李潇箫气愤地对着吴书味叫道。 “这样不好吗?班上有集体活动外出时,穿黑衣服的黑七类排在队伍的最前面,接着是白色的幽灵,麻色的大杂烩以及花色的乌合之众,我们每个人都挥动着毛主蓆语录正步走。队伍最后面走着身穿绿军装的红五类,他的手中高悬着武装带,象赶牲口一样将我们这群阶级异己分子,这群会说知的工具押解着前行。这样的队伍才蔚为壮观啊!” 李潇箫和姚劲力都笑了,可赵岚珈没有,她的头低得更下了。吴书味感到泪水正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他后悔不该将这一问题当笑话来说,因为黑七类就得穿黑衣服的事在很多学校很多班级已成为现实,而且还在扩展,面对这一迫在眉睫的残酷规则,她怎么笑得起来呢? 吴书味不再说笑,他认真地说:“我断言,按出生统一着装在我们班肯定行不通!因为除刘英英外,其他人根本没有军装。如果按照我的方案统一服装,殷素华就会进入`麻六类',而闻河东只有黑衣服,他也成`黑七类'了。” “对,对极了!”李潇箫高兴地拍起手来说,“我看林学彪的那套`伪军装'至少穿了二十多天了,一定都有臭味了,哈哈!” “他们不能统一,不等于不强迫我们统一呀!我妹妹班上已经命令她穿黑衣服了。”赵岚珈说完又低下了头。 看到赵岚珈近乎绝望的神情,吴书味仿佛看到了一只被追杀、被逼入绝境的小鹿,她的恐惧绝不是用一两句话能抚慰的,吴书味默然了。 第二节课,全班同学又都集中到了教室里,文革小线理直气壮地否定了吴书味的提案。吴书味败了,败得十分开心。
放学后,吴书味走出校门,看见赵岚珈和李潇箫正一起在前面走着,他加快脚步赶上去,得意地说:“怎么样,我的断言没有错吧?” 赵岚珈低着头一声不吭,李潇箫则扬起头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还得意?你没听见`暂不执行'四个字吗?等到红五类都借到军装时,你就找一件麻衣服自己披吧!”说完两个女生都不再理吴书味径自朝前走了。 吴书味楞了,是呀,否定自己提案的原因并不是红五类不愿意这样做啊!这种按血统划分等级的做法不正是红卫兵的祖师爷——谭立夫倡导,红卫兵孜孜追求的么?目前,他们只是没有条件用军装包裹自己,一旦条件成熟,他们若仍不强制命令全班同学一律按家庭出身着装,他们自己就会被更激进的红卫兵斥之为“右倾”啊! “吴书味!”叫喊声打断了吴书味的思索,回头一看,只见殷素华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 “你好象不高兴,是吗?”殷素华走到吴书味身边,盯着吴书味看一会说。 “是呀,我的提案被否定了,我怎么会高兴呢?”吴书味本想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气来说这句话,可刚一张口,赵岚珈那绝望的眼神就浮现在他眼前,所以话一说完,他就苦笑了。 “你在说反话!你的表情有些异样。你今天究竟怎么啦?”殷素华又看了吴书味几眼说。 “是的,我是在说反话。老实说,我讨厌白莲华。这个虚伪的小人为了自己的上爬,竟不惜公然侮辱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包括她自己。她比宋华杰还要讨厌一百倍!” 殷素华咯咯地笑了,说:“你对她的看法太偏激了。从骨子里看,她真是一个要求进步的好人。” “在你们看来,只要是要求进步,就一定是大好人。为了自己的进步,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不顾忌别人。”吴书味愤愤地说。 “她不是那种人,她其实很可怜,很值得同情。以前,她,赵岚珈和我,我们三个人是形影不离的好友。我们三人都没有父亲,我和赵岚珈一样,父亲是在我们上小学时病逝的,白莲华则连她父亲的面都没见过。” “在我们学校揪出连道运不久,有一天下午四点钟,学校就提前放学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到白莲华家里。开门一看,她妈妈正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你躺在床上干什么?你不舒服吗?”白莲华一连串地问道。 妈妈将眼睁了一下,又无力地闭上了。 “妈,你究竟怎么啦?” 床头的小柜上有一杯水,一只空药瓶。赵岚珈拿起瓶一看,便叫了起来:“苯巴比托!这可是安眠药啊!啊姨,你可是吃安眠药了?” “妈,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现在还哭什么?快送你妈去医院呀!”殷素华拿起空瓶又看了一眼便大声喊道,“你们快把她扶到我的肩上,我背阿姨去医院。” “你们别拉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白莲华的妈妈说罢,泪水便从眼角中不断地涌了出来。 “您走了,白莲华就成了孤儿,她怎么办?”赵岚珈劝道,“您还是快去医院吧!” “莲华成了孤儿,家庭出身对她的影响就小了。她就不会一辈子背着反动家庭的黑锅。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该走了。” “阿姨,您是不是被革命群众揪出来的牛鬼蛇神呀?您是在畏罪自杀吧?畏罪自杀就是自绝于人民,就是现行返革命!白莲华就是现行返革命分子的子女!”殷素华嚷道。 “我不是牛鬼蛇神,我不是现行返革命!” 白莲华的妈妈睁开了眼睛,她辩解道。 “白莲华现在是校党委树立的`可以教育好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选择'的典型,她都快要入团了,您要是一死,她肯定入不成团了!”赵岚珈说。 “是吗?我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白莲华的妈妈一边流着泪一边从床上坐起身。但她坚决不去医院,她说这事一定不能让单位领导知道,否则又要受批判了。 她把手指伸进喉管中,强迫自己呕吐出大量污物,其中,到少有四五十片尚未溶化的药片。 白莲华的妈妈很快就睡去了。白莲华则在枕边发现了一封信,展开看时,才知道是妈妈打算留下的遗书: 莲华: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要走了! 十多年来,妈妈一直老老实实,尽自己最大努力工作,妈妈的工作成效不比任何人差。妈妈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对不起祖国的事。但在别人眼里,妈妈始终是个罪人。妈妈背着“返革命家属”的沉重十字架在这个世界上苦苦挣扎了十七年,妈妈活得太累太累,太苦太苦。 妈妈不是返革命,妈妈的死不会给你留下污点。当你成为孤儿的时候,家庭出身对你的影响就会小得多了。 你一定要听党的话,听毛主蓆的话,彻底和反动家庭划清界线。世界上,继起的生命取代陈腐,这是必然规律。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进步,你可以,而且完全应该踏着父母的尸骨前行! 我给你留下了一本日记,目的是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不是要你自责。为了革命,为了供产主义事业,你也不应该自责。妈妈衷心祝你在社会主义大道上永远前进。 “看到沉睡的妈妈,白莲华哭了,一直哭到夜色降临。我们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很晚很晚。 “第二天,班上正好展开`自来红'辩论,我是站在`反对派'一边的,你还记得吗?”殷素华说。 “哦!原来你反对自来红是因为白莲华呀!那么,今天你怎么看待自来红呢?”吴书味问,“现在你还有这么强的同情心么?” “现在不能谈什么同情心了,搞阶级斗争是不能带个人的感情色彩的。我现在是红卫兵,在红卫兵组织教育下,我的思想觉悟已经超高了。对阶级敌人,就是要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吴书味默然了,过了一会,他小声叹了口气说:“一个人的变化可真快啊!” “你是在说我吗?文化大革命了,每个人都应该变呀!” “你对按家庭出生来统一服装怎么看?”吴书味问道。 “坚决反对!” “如果你有了军装也会反对吗?” “你今天究竟怎么啦?难道我还没有说清楚吗?你怎么在这点小事上钻进了死胡同呢?难道就不能谈点别的?” “这决不是小事!你知道被人强迫穿黑衣服的感受吗?今天下午你们线卫兵开会时,赵岚珈在小组里绝望得几乎快哭了。你能坚决反对,真太感谢你了。” “你凭什么感谢我?是为了赵岚珈?”殷素华明显的感到了不快。 “哦——”吴书味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停了一下他才说:“你本来就是赵岚珈最好的朋友,为了友情你也该帮她一把。” “你今天是要帮她作说客对吧?告诉你,现在只讲阶级情,决没有超阶级的爱。就算我和她原来是好朋友,要找我也应该由她自己来找,用不着你帮她说话。”殷素华更生气了。 “你——”吴书味的脸红了,他愤然道:“是的,我们都是阶级异己分子,都不配与你谈同学之情,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以前的正义感丢光!” “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又不是黑七类,你生哪门子气?” “我知道什么叫正义!” “正义?你不是为了正义,是为了私情。” “你胡说!” 街上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红卫兵吵架了,吴书味赶紧说:“对不起!我实在不该说这些,我对你的认识实在太不足了。” 看到吴书味说完就走,殷素华大声喊道:“站住!”但是,吴书味再也没有回头。 回到家中,吴书味敲了好一会门,妈妈才神色紧张地将门打开。 房间里,书桌前,父亲手里捧着一本线装日记本,桌旁的地板上满是撕碎的纸屑。 吴书味轻轻走到桌边,他知道这些日记是父亲学生时代写下的。 抗日战争时期,父亲在鄂西读书,在数年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涯中,父亲用毛笔在线装老式日记本上写下了十几本工整的小楷日记。几十年来,他一直将这些日记本宝贝似的珍藏着。每隔一两年,他总会把日记本拿出来,以无限的感怀读上一阵。而这时,吴书味就会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聆听。父亲的文笔太好了!吴书味深为感动。日记里记录着父亲年轻时忧国忧民的情怀,记录着国家将亡时的颓丧,记录着老家的房子被日本鬼子烧毁,祖父祖母相继病亡的凄凉,漂泊异乡的游子却不能返回沦陷的故乡,痛失姥妣的刻骨铭心的惨痛啊!……每当读到这一段历史时期的日记时,父亲总会双泪长流,不能自己。 现在九本日记已成为碎屑,而父亲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本记录着逃离故乡,父母双亡的那一本。父亲目光呆滞,日记一定是早已看完了,泪也已经流尽了,而他仍双手紧捧着它。这本日记对他太重要了啊!他怎忍心将此毁掉呢? “爸爸!您就留下这一本吧。这是一本控诉日本帝国主义野蛮侵华的史实日记呀!难道保留它也会有危险?”吴书味小声说。 父亲把日记本抱入怀中,突然,他用力一扯,日记本变成了两片。这时,他似乎再也没劲了,他把日记本递到吴书味手中说:“把它撕掉!” “真的一本也不能保留了吗?” “唉——不能保留了!旧社会过来的一切都不能保留了。前天,我们单位的总工程师的家被抄了,今天对他解放前的日记进行了公开的批判。在我看来,他在日记中明显表示出了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满。以历史的观点看,他当时是相当进步的了。可现在的人对他过去的日记段章取义,无限上纲地进行批判。现在已没有一个人敢讲一句公道话了。唉——我的日记当然也不能留了。为了你们,为了全家都能平安地活下去,我必须忘掉过去的弄一切。一切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都必须忘掉过去的一切!还记得爷爷三个月前送《易经》来时说的话吗?现在,一百天过去了,《易经》该灰飞烟灭了,我的日记也只能随之而去啊!” 这时,吴书味才看到,在父亲日记的碎纸片中,同时还有《易经》的残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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