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汉旺 作者:隐于市井


 

  走出汉旺

突然接到通知,要我代表LANVALIN公司到成都参加一个印尼PLN项目的汽轮机转子点检。就这样,匆匆摸到了汉旺这个地方,国内业界颇有名气的重工企业东方汽轮机厂所在地。那是May 11th 2008的傍晚。说真的,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镇,尽管东汽的名字曾经听说。

汉旺,听这名字就应该有点说法。果然,一进小镇,只看见广场中心竖立着一座七八米高的“神武汉王”石像。于是便追究起来。

原来,这神武汉王说的是刘秀。传说西汉末年,因王莽之乱,刘秀曾避难于此地后山,专心读书。若干年后,当他出山之日,就是汉朝兴旺之时。“汉旺”一词就此成为这片神奇土地的骄傲名字。至今后山上,还留有“太子宫”的遗迹。至于“东宫庙”则更有一番美丽的传说。当年王莽篡汉后,大肆搜剿刘秀。刘秀逃到茂州羌氏太子城(今绵竹市清平乡)境内。当他来到文家沟茶园时,在一处绝壁前,遇到一个叫文香儿的采茶村姑。刘秀央求文香儿救他。文香儿看他相貌不凡,言语中透出真诚,想必不是坏人。便急中生智,把背篓翻转过来扣住刘秀,取下围裙盖着背篓,坐在上面,假装休息。不一会儿,追兵到了,问她那人的去处。文香儿胡乱指了个方向,瞒过追兵,救了刘秀。当即,刘秀赐文香儿为东女。几天后,文香儿与父亲商量,在文家沟一处隐蔽的山坡上,腾出间茅草屋安顿刘秀,用采茶所得供刘秀生活读书。后来刘秀称帝,派大臣四处寻找文香儿,在文家沟打听到她的下落,却已香殒凡尘好几年了。原来,当年文香儿救刘秀时给追兵吓出了一背篓尿,淋了刘秀一身。她等了刘秀八年,听到自己苦苦等候的人竟然是当朝皇上,羞愧之际怕皇上怪罪自己,就悬梁自尽了,落了个清净。刘秀得知文香儿下落后,悲痛万分,念及她当年救驾有功,遂册封为东宫娘娘,颁旨兴建东宫庙,塑神像,供世代香火,颂千秋功德。建庙后,有神水从庙后的石缝中漫出,绵绵不绝。老百姓世代取之啜饮,包治百病。据悉,为表示对文香儿的倾慕和感激之情,刘秀一生都未立东宫。

还有说,汉旺这地方还是战国时的水利专家李冰、南宋抗金名将张浚的故乡。然而现代汉旺的崛起,还多是依托了东汽这个大三线国企。镇上的服务业大多数是为东汽开的。就连到绵竹(剑南春所在)那条很好的收费路也是靠了东汽才修起来的。

话说12日上午,我到东汽质管部,查阅了将要进行的动平衡试验的汽轮机转子的相关资料,到车间察看那些硕大的机器部件。约定下午一点再来,便回宾馆结帐(12点之前),将行李寄存总台,然后午餐。一会儿东汽人来电话,要我们下午两点再去,于是我们就在宾馆大堂的沙发上打盹;一会儿东汽人又来电话,要我们下午四点再去,说是什么什么还没有准备好,我们只好在街上闲逛,藉以打发时间了。

小镇的商店里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我渐渐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上慢车道,渐渐觉得还是不爽,便打算跨越栏杆走上快车道。正当此时,忽然听得周围人们在嚷嚷,也听不懂嚷些什么,似乎又伴着一种沉闷的轰鸣。出事了!我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向我压来,联想近来报章杂志的种种报道,我以为那是失控的土方车。于是跨进路中央撒腿就往前跑,同时用眼角的余辉打量身后。只觉得那个黑影远远比土方车高大。跑出好几步,等到有碎石溅到脚边,才敢定神回头。原来是临街一幢四层房屋倒塌了,那个黑影便是垮塌的整堵砖墙。一阵灰尘扑面而来,还来不及感觉呛人,脚下不稳了。我还以为自己刚才几步跑急了,引起头晕。再看看周围,一个个行人东倒西歪,大跳街心迪斯科,这才明白,地震了!震得还相当厉害。

我赶紧对同行的年轻伙伴说:“站在路中,不要往边上跑,咱俩不要分开。”

话刚落音,又一幢房子倒了,接着一幢又一幢地倒塌了。我在街心观察着四周,躲避着溅来的砖石,真有点像小时候玩砸沙包游戏。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没有好久,大地不动了,只见漫天灰尘,就像电视里见过的定向爆破造成的灰尘,同时还伴随着人们的嚎哭。

我并不觉得恐慌,却不知该怎么办,就在大路中央溜达着,顺手掏出口袋里的便携相机,摄下一些堪作纪念的镜头。那个时候是14:30。人们呼喊着、奔跑着,有向东的,也有向西的。

大概是我悠闲的样子,招来了一个女人,小小的个子,怯生生地对我说:“老师傅,帮个忙吧,帮我救个人,是个残疾人,在屋子里,跑不出来。”

我一愣,这个时候到屋子里救人?我犹豫了。但是看着那小个子女人的期盼的眼神,我无法拒绝。“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那是一幢严重开裂,却又尚未完全倒塌的楼房。底层是商铺,店招砸下来挡住了店门。天花板有部分脱落。看进去,倒下的货架压着一个女人,还不像受重伤,有气无力地叫着:“不要救我,不要救我。”抬头望去,楼房的外墙虽然裂开几道大口子,却没有马上倒下的样子。目测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径,我对同伴说道:“走,进去,尽量快。”

细节记不清楚了,我抱着那残疾女人的上身,我的同伴抱着她的腿,跌跌撞撞把她弄到路中央。她的轮椅好像已经压坏了,小个子女人也随我们冲进去,取出一付拐杖。

把拖出来的残疾女人托付给小个子女人后,我开始为自己考虑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取行李!我的电脑,我的四川土产还在宾馆存着呢!于是折返回来,再次穿越小镇,一路上看见神武汉王的头颅震掉了;广场一侧的茶楼垮了,倒塌的房屋还是少数,但是几乎都严重开裂,似乎用手一掰就可以把墙体剥离……东汽宾馆倒是很坚固,只是装修部分震落,旅客已经疏散到对面的操场(后来网上有图片显示的停尸场)。我从翻到在地的服务台下抽出行李,走出宾馆时,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上来关心地问:“里边还有人吗?”他们以为我才出来,谁也没料想我是来取舍不得丢下的行李。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你是谁?”明明是我妻子的声音,怎么这个口气说话?原来,那头在上海的她已经打了几十遍电话,这才接通,她还以为是什么人拣了我的手机呢!我告诉她,我毫发无损,至于下一步怎么办,自己还没有想好。报过平安,心定了。

再次穿越小镇。走过东汽厂门口,远远望去,厂房被破坏的程度远不如民房厉害。厂门口聚集着不少工人,说死了几十人。显然,人家自顾不暇,咱得靠自己了。怎么走?往哪儿走?路中间挤着一堆汽车,没有谁会理会我。震中在哪里?朝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越走越糟糕。于是想到了政府,我想越是上级政府,越是具备自救和被救的可能。首先是绵竹,县级市所在,十几公里之外;进一步是德阳,地级市,五十公里之外;然后是成都,省会所在,大约一百公里出头。好在这三处在一条线上,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这时候一位网友的电话突破移动网的拥挤,打进来了:“我们都牵挂你,等着你回来!”但是关于震中、关于烈度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依然迷茫。

总算有朋友的鼓励,精神顿时振奋。走,就靠两只脚也要走出困境。当年步行串联走过江南丘陵,后来插队落户走过横断山脉,如今这成都平原难道就挡得住我的脚步?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是准备晚上睡大路的。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嘛。走着走着,十来公里之后,路边的房屋的破损程度逐渐转弱,那么,方向是对的了。

走过紫岩山公园,真想进去看看,因为我有个朋友网名紫岩;走过云悟寺,藏传密宗名刹,也不敢停留,还想在天黑之前多赶一程。

走过一爿没有垮塌的卫生所,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住不进去的伤员;走过一处废墟,听得有猪在里边嚎叫;走过一辆三轮车,躺着的人显然已经没气……触目惊心啊,终生难忘的经历。

当要走出汉旺地界时,看到大幅标语“汉旺人民祝您一路平安”,真有点哭笑不得。再看那标语的另一面是:“汉旺人民欢迎您”。那时17:00。啊,我会回来的,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待到条件具备,我还会来继续我未完的工作。

后来我的同行伙伴说,当时我做了两个重大决策令他佩服。一是两人不分开,要是分开了,手机打不通,就甭想相互联系了;二是坚决往回走,坐等下去不仅吃住成问题,连喝水、解手都将是问题。后来的路,虽然历经波折,却样样迎刃而解,他又说,那是因为我们救了那个残疾女人,做了一件好事,感动了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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