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文革武鬥死亡第一人 作者:老歌


 

 成都文革武鬥死亡第一人

(死亡大學生:李春祥,兇手:工人李成武)

我第一次目睹了死亡。不,不僅僅是死亡,而是刺殺之後的血流如注。親歷現場並親眼目睹帶給我的影響是一種只要想起就會顫慄的恐懼般的深刻。而在這之前則是親眼目睹母親被反綁著雙臂、脖子上掛著個碩大的牌子被批鬥被人抽打耳光時的屈辱場景都會使得我只要一回想起就不寒而慄。在那之後的幾十年裏,時時壓抑著隱忍在內心深處的暴戾就始終伴隨著我。

那件事大概是發生在1967年2月的一個傍晚。

從學院大門出來右轉幾步便是一個三岔口,緊鄰右邊路口的是省運輸公司汽車三隊,順著車隊面前的路一直朝前走出三四站地,便是二仙橋,那裏有直通城裏的公車。

那天晚飯後,為歡送進駐學院軍宣隊離校,學院數百名大學生敲鑼打鼓地送別,一直送到二仙橋。待大學生返回路過汽車三隊大門口時,意外發生了。

大學生與汽車隊的工人分屬不同派別,此時見大學生從門口路過,工人們立即聚在大門口開始高聲叫駡。不服氣的大學生則立即做出反應,一場對罵便開始了。

畢竟大學生人多勢眾,對罵也隨即升級。從馬路到汽車隊大門也就二十公尺,有大學生直接沖了過去。沖進大門的大學生與汽車隊的工人立即開始相互推搡,對罵演變成了愈來愈烈的肢體對抗。不斷有大學生相繼沖進去且越來越多,誰也說不清肢體接觸中演變的程度,但畢竟大學生人數甚眾,於是有工人慌不擇路躲避般地攀爬上了大卡車車廂。
推搡對罵中,一個站在車廂裏的工人突然舉起一支鋼釺嘶聲力竭地大吼:“誰敢再過來老子就捅死他。”或許這原本僅僅是威脅,但在那場景那氛圍中一心為了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沒有誰會為此而膽怯。數名大學生又沖了上去。那工人在車廂上猛然用鋼釺從上往下斜斜地插了下去——“噗”地一聲,鋼釺直直地插入一位大學生的肋部,僅僅是一瞬間便血流如注。人群中猛地發出一片驚叫……當這位渾身是血的大學生被幾個人連拖帶拽踉踉蹌蹌地跑回到學院大門外時,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下了。幾分鐘後便告死亡。

一條鮮活的生命,在那一刻突然的隕落,而且是以如此血腥的方式。數百人圍在突然死去的同學面前,爆發出最為激憤的慟哭。

這個場景持續的時間並不太長。在某一刻,如潮湧般的大學生突然退去,徑直退回到學院大門內側,大門也隨即緊緊關閉。

汽車三隊也陡然沉寂下來,所有的人都悄然消失,歸隱在各自的房間裏惶恐不安。那突發的血腥場景使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畢竟是一條人命。於是,在一片死寂中那扇鐵欄杆大門也悄無聲息的關閉了。

夜晚已經來臨,汽車三隊大院子內卻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了原本在夜晚時的喧鬧。一切都在一片死寂中變得恐怖。這恐怖來自不知何時可能再驟然爆發的預示。

學院大門內側,同樣也沒有一絲光亮,在濃重的夜霧裏,此時已經集中了數以千計的大學生隊伍,臨近同一派別的省技校也派來了幾十個精壯強悍的小夥子。此時,學院大學生派性組織“解放大西南兵團”數十位頭頭們正在一間辦公室裏緊張地開會。
很快,決議出來了:行動——暴力革命!
畢竟是大學生,畢竟是有文化的年輕人,所以行事思維縝密。一切準備工作開始緊張而有條不紊地進行。

學院大門緊閉。門口的立柱上,借著黑夜悄然架設起數隻大功率的探照燈,不僅如此,離汽車三隊僅一條馬路之隔的學生宿舍樓頂也架設了幾隻探照燈。所有大學生都腳蹬黃色翻毛登山皮鞋,頭戴竹藤安全帽,手持棍棒鋼釺,整齊有序地排列成一隊一隊貓腰蹲著。隊伍中也有身穿白色大褂肩挎急救箱的醫務人員。氣氛異常緊張。都在急切地等待著出擊的號令。

黑暗中,始終壓抑著的激情激憤在緊張的氣氛中不斷膨脹。約十點,猛然有人高叫一聲:“行動!”
十數隻探照燈雪亮光柱居高臨下地突然射向汽車三隊;學院大門帶著轟鳴猛然打開,緊接著,大學生隊伍呼嘯著沖向了汽車三隊。

第一個沖進汽車三隊大門的是省技校武鬥隊學生黃兵,剛沖進去就被黑暗中突如其來的一支鋼釺刺穿了大腿,他大叫一聲便撲倒在地,立即有人沖上來救助。而這在更大程度上激起了憤怒。埋伏在黑暗中的數名工人頃刻之間便被打翻在地……

失眠的那個夜裏回憶起這段文革往事,我突然想,如果沖進去的不是大學生和部分中學生而是其他散亂的人群,那個夜晚會不會是一場集體殺戮?而殺戮,在文革中並不鮮見。

這個夜晚似乎揭開了成都武鬥的血腥序幕。

當晚,上千大學生把汽車三隊幾乎砸了個稀巴爛,不僅俘虜了在場所有的成年男子,還將汽車隊所有的車都統統歪歪扭扭地開回了學院,放置在有標準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場內(標準足球場)。之後的數周內,每天都有大學生在大操場學開車,直到把操場碾壓得坑坑窪窪。這是那年頭最具破壞力的一股瘋狂的力量。

至今我也沒想得很清楚甚至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晚究竟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或者其他的什麼機會,竟然是我擔任了審訊持鋼釺殺死一大學生的兇手的記錄員。畢竟,那年一月我剛滿13歲。

似乎是在底樓一間被騰空了用作臨時辦公室的學生宿舍裏,並不寬敞的房間擠滿了人,都是大學生,氣氛緊張壓抑的讓我喘不過氣來。在一張簡易寫字臺前,一個年輕壯實的男子被五花大綁著神情萎頓地坐在一隻椅子上,我手握鋼筆,坐在寫字臺一側,面前鋪著橫格稿箋紙。我異常緊張,早就忘了是誰把我拉來做記錄員(是那位有著厚厚嘴唇外號叫黃魚的大學生麼?應該是,那時,跟著他我們幾個小傢夥參與了不少事件)。

有人厲聲喝道:“叫什麼名字?”答:“李成武。”(如果沒記錯,兇手就是這名字)

“你什麼家庭出身?”

“貧農。”

“你的身份。”

“汽車三隊工人。”

“是你用鋼釺殺的人嗎?”

“是……”

在這個肯定的回答之後立即有人沖了上去。李成武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窗外,有許多人高喊:“拉出來,拉出來……”

什麼時候結束的不再記得,那之後又怎樣了等等都不再記得,但我記得死亡的大學生叫李春祥。

第二天,學院大學生上千人的隊伍抬著死去的李春祥走上街頭遊行示威。

也是第二天,在學院裏各個教學大樓的各個角落裏,都會時不時傳出被拷打時的慘叫。

李春祥,是文革中成都乃至四川死於派性武鬥第一人。

                                                                    2011-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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