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原名《文革中的老三届》)连载二:支农;学毛著;红五类;黑七类…… 作者:海阔天


 

 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连载二)

第六章、仲夏支农,烈日逼照下的死亡威胁;
           棉丛施肥,美女激荡起的春情萌动。

大卡车载着‘八;七'中学的学生向东西湖农场驶去。

夏日炎炎,车上的风使人感到快意。吴书味靠在卡车侧面的栏板上,看公路旁“小桥、流水、人家”的乡间景色。能暂时摆脱校园内的成天争斗,暂时离开自我反省的阶级斗争的漩涡,他便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他绝没有想到工作组安排的支农劳动会怎样艰辛。

一绺青丝拂到了吴书味脸上,侧过身朝车厢内望望,原来是身边的班长陈礼佑退到了车厢中央,他的位置被殷素华取代了。

六十年代的女中学生,凡是留长发的都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可今天的殷素华却与从不同,或许是她刚洗过头罢,一条花手巾松松的系在脑后,齐腰长的乌黑头发在风中飞舞着,不停地扫着吴书味的脸。

吴书味侧身朝她望去,这面若桃花的美少女竟与自己靠得这样近,那白里透红的容颜娇媚得简直让人心醉。吴书味紧张了,他胆怯的试图将身体挪开一点,但车上的人挤得满满的,往哪儿都移不动。

青丝在吴书味眼前不停飞舞,有时几乎将他的整个头部罩住。他时常不由自主地瞟上她几眼,他再次深切地感到她太像郑雯碧。唉!身边站着的为什么不是郑雯碧呢?这样一想,吴书味便觉得自己不该再盯着殷素华,他将身体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脸便朝向了车厢内。

殷素华的秀发仍不时的罩着吴书味的脸,车厢内,赵岚珈正望着他笑。刚才自己偷偷看殷素华的情形一定被她窥视得清清楚楚,面对这位精灵的女孩,吴书味的脸红了。

“呀!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看到后面一辆卡车的渐渐靠近,殷素华着急地大声叫道。

“是跟上来了,还是追上来了?”白莲华问,她正站在吴书味身后。

“问得好!`追'、`跟',很有推敲的味道嘛!”赵岚珈笑道。

“真没想到,班上的女生都很有才气呀!”吴书味赞叹着。

“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懂。”殷素华头也不回地问。

“唐朝诗人贾岛骑在驴背上作了一首诗`乌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他又想把`推'字改成`敲'字,正拿不定主意时却碰到了韩愈,韩愈认为‘敲’更雅。直到今天人们仍用`推敲'二字形容对一件事或对一文学修辞的反复斟酌。而白莲华的`追,跟'与`推,敲'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解释的是班长陈礼佑,他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凡他看过的书几乎都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现在,他正站在吴书味前面,他的解释吴书味听得清清楚楚,可在高速行驶的卡车上,远一点的人就未必听得清了。

“这么小的声音,像蚊子哼一样,谁听得见呀?”殷素华大声说,“我们还是来一起唱歌吧!”

立即,几辆车上都充满了歌声。

吴书味觉得,自停课闹革命以来,很多人都好象变了,变得多疑,变得虚假。而现在,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大自然里,在歌声中,大家又都好象恢复了善良的本性。他自己也被歌声感染了。

“迎着晨风,迎着阳光……”大家一起唱着.

目的地到了,全班被带进了一所小学。校园内空空的,这里的师生全都放暑假了。

“往年八月,我们也全都放暑假了。”赵岚珈似有感触地说。

“是啊!但今年全国的所有大学、中学都不放假。”李潇箫翘起嘴巴说,“简直太倒霉了,我真想回去读小学算了。”

“我就不喜欢放假,我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苦一点累一点都没关系。”殷素华笑道。

正说着,一个农村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大声喊道:“同学们,跟我一起下地去!”对于这么大一群无偿送上门来的劳动力,他当然要抓紧时间充分利用了。

大家的行李刚放到地上,连水都没喝一口,但既然贫下中农叫出工,所有人就都二话不说跟着下地了。

劳动任务是给棉花施肥,每两人一组,一个在前面用小铲挖一个小坑,后面跟着的人则将化肥施放到坑中,然后用土覆盖上。

农场的土地肥沃,可劳动力太少,棉花疯长得比人还高,一下到地里,身子便隐进了棉从中。这恐怕是全国绝无仅有的棉田了。

八月盛夏,烈日似火,田野里没有一丝风,棉丛中更是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吴书味在前面挖着坑,赵岚珈在后面施肥总是不能及时跟上。看到赵岚珈那吃力的样子,吴书味只好放慢前进的速度。

邻组的纪障发早已挖到前面去了,施肥的殷素华都已追上吴书味。她伸直了腰板,望着掉在后面好远的赵岚珈说:“你们组可不是我们的对手哇!”

透过隔在两人之间枝叶的间隙,吴书味看到了她那被汗水浸透的半透明花衬衫中的小背心,看到了那散发着青春魅力的乳房的颤动,他心跳了,他惶恐了。上午在卡车上,现在在棉田中,这位火辣的女孩已两次激起了他春情的穆动。

“喂,你怎么啦?”殷素华看见吴书味好长时间都不吭声,便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吴书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脸红了。

殷素华也意识到吴书味正注视着自己,她的脸也红了,她埋下头又拼命地干起活来,不一会就远远地冲到更前面去了。

赵岚珈跟了上来,在距离吴书味两步远的地方望着吴书味笑。

“笑什么?”吴书味一边弯腰继续干活一边问。

“你怎么没跟殷素华并肩前进呢?”赵岚珈一边也弯下腰,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吴书味继续笑道。

“我挖快了怕你跟不上呀!”

“哟!那倒要多谢了,你很善于掩饰。可刚才好长时间不吭声又怎么解释呢?”赵岚珈说完笑得更厉害了。

施肥进行到了第七天,烈日下有三个同学已经先后倒下而被送回了武汉,其中包括团支书卫德贤,听说还在医院里进行抢救呢!

早晨出工时,团组织委员胡银芝带领大家高声齐颂毛主蓆语录:“……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劳动要持续二十多天,这可是党中央对全国中学生的统一安排啊!如此高温下,谁能保证自己能坚持多久?全班能有几个人能坚持到最后?进入棉丛已使人感到了一种悲壮的气氛。

吴书味不紧不慢地挖着小坑,总使自己与赵岚珈保持不太远的距离。

殷素华仍是成天乐呵呵的,总显出一种强者的风范。赵岚珈虽然也爱笑,但要显得文静得多。而且,吴书味的内心活动似乎总逃不过她的眼睛。和她在一起,吴书味感到轻松,自然,看到她高兴时,吴书味也感到愉快,看到她眉头紧锁时,吴书味又会油然产生一种兄长般的怜爱之情。

“喂!你们俩一个挖坑,一个施肥,怎么总靠得这么近?”殷素华施肥已施到尽头,在返回的路上遇到吴书味时笑问道。

“我们几个人都应该靠近一些,如果隔远了,万一有人中暑其他人还不知道呢!”

“嘿!我们的吴书味再也不是`无所谓'了,看!他对你多关心呀!”

殷素华对赵岚珈说。

“不对,他最关心的是你,只要有一会听不到你的声音,他就会说,噫!怎么没听到殷素华的声音了?他那几乎连耳朵都竖起来的样子简直令人感动!”

“你胡说,你骗人!”殷素华嘴上虽这样说,可脸上却高兴的笑着。

“我没胡说,不信,你问吴书味。”

“吴书味,你最关心的是谁?快说!说老实话。”殷素华真的逼迫吴书味问道。

“我最关心我自己呀!每天夜里那么多蚊子,身上少说也会被叮几十个包,痒得难受极了,七天来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要是你们都在远处,我一昏倒不就完了吗?”

“你看他多自私,我们都自身难保,他居然指望我们抬他呢!”赵岚珈说着就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俩会把你抬回武汉的。”殷素华也笑了说,“唉!吴书味,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坚持了七天还不昏倒呀?”

“有你在他身边,他亢奋还来不及呢!有激情支持的人怎么会昏倒呢?”赵岚珈笑道。

“胡说!吴书味肯定坚持不住几天了,等他昏倒了再看你怎么嚼舌头!”

“你们要咒我呀?为了洗刷‘亢奋’的罪名,我干脆现在就昏倒好了。哎呀!我不行了!”吴书味边说边作出一副要倒下的样子。可他心中想的是,身边的两个女孩确实让自己亢奋快乐!春情的萌动真能抗拒死亡啊!

“谁昏了?”宋华杰从十米开外的棉丝中跑了过来大声嚷道,“谁昏了,我来背。”

“我们的组长昏了,宋华杰昏了。”殷素华大声回答。

“又有人昏了吗?”一大群同学都跑过来了。

“白莲华,你也过来呀!有同学昏倒了,你也不关心一下吗?”说笑间,殷素华看见白莲华仍在埋头苦干,便大声嚷道。

“支农要紧!我们要用汗水浇灌出社会主义新农村。”白莲华头也不抬的继续挖着,她干的是男生的活,而且,很快她就挖到远处去了。

“她那么白的脸,在太阳下居然没有被晒昏,真是奇迹。”赖胜辉说罢便大笑起来。

“喂,小赖子,你可别幸灾乐祸。我觉得白莲华真的是最踏实肯干的人。你们看她整个身体都在汗水中。”殷素华转过身叹了口气说,“班长,团支书都太不象话,这么先进的同学,凭什么还不发展她入团?”

“班上开她的入团鉴定会时,是全体团员一致通过的,是上级不批呀!”宋华杰说。

“听说她爸爸是国民党飞行员,解放前跑到台湾去了。”一个同学小声说。

“现在不是提倡`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吗?”殷素华依然愤愤不平地说,“白莲华揪出了返革命分子连道运,她是校党委树起的标兵,政治表现还不好吗?”

“不唯成分论,就是不要百分之百看成分,但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看成分呀!所以,白莲华永远休想入团。”赖胜辉依然笑道。

“听说现在团中央出了走资派,团的发展工作暂停,表现再好,现在也不能入团,要等到文化大革命后期再说。”叶家驹小声嘀咕。

“好了,好了,我们不能再说闲话了,得赶快劳动。”宋华杰说罢,大家又拾起了化肥和铁锹。

“集合——集合——!”班长陈礼佑的叫喊声从棉田的另一端传来,接着口哨声也响了起来。大家很快集中到了一起,班长严肃的对大家说:“刚接到校文革的命令:所有革命师生,务必立即返校!”

是命令,而不是通知,学校里一定又有新情况了。究竟会是什么大事呢?大家议论纷纷,但不管等待大家的什么,至少眼前已从面对死亡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了。

这一天是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三日。


第七章、毛著学习,不许抬头;
       小组讨论,皇帝怕二。

学校里并没有发生轰轰烈烈的变化,只是工作组撤走了,而且是在一天夜里不声不响悄然撤走的。

六六年夏季的酷暑中的支农劳动也并非一所学校和一个城市的安排,而是国家主席刘少奇指挥的全国所有学校的统一行动。而突然间的终止支农立即返城也是党中央的命令。

对这些戏剧性变化的原因,老百姓当然一无所知。直到刘小奇倒台后,全国人民才恍然大悟:原来工作组是秉承他的意旨来镇压学生运动的啊!而不惜将全国的大、中学生推到烈日下任其中暑、昏倒甚至死亡就是为了对文化大革命釜底抽薪,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从乡间返城的学生除了感觉到校园的清凉,城市比农村美好外,便是更加循规蹈矩的进行自我改造式的学习,每天学习他老人家光辉著作的时间由法定半小时增加到一小时进而延长到了两节课的时间。

在被定为雷打不动的“天天读”时间里,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毛泽东选集》,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间或的一两声轻微的咳嗽及翻书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教室里空气的沉闷简直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值得高兴的是,吴书味所在的第七小组的学习地点被安排在教室外的楼梯边拐弯角处,这安静的小天地被吴书味称之为“洞天佛地”。这里没有领导小组成员的光顾——他们也得老老实实埋头看书,没有其他组同学的相互监督。吴书味的眼睛常常能离开圣书,遥望窗外或看看其他人的表情。

殷素华的目光是热烈的,每当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吴书味便会主动将自己的眼睛闪开;赵岚珈的目光是羞怯的,只要多看她几眼,她就会把头低下去,甚至皱起眉头;李潇箫的目光则充满稚气,她总在笑,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吴书味的目光有时也会与宋华杰相遇,在目光的对视中,吴书味能读出领导者的责怪与监督来。然而,越是这样,吴书味便越会显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在每周一次的民主生活会上,宋华杰向吴书味开火了:“我觉得吴书味学习毛主蓆著作很不认真,总是东张西望,我有好多次都看见他学习时抬头,眼睛不看书本怎么行呢?我希望他加强思想改造,今后学毛著不许再抬头。”

“我很感谢组长对我的帮助。”宋华杰刚一坐下,吴书味就站起来说,“今后我将减少抬头的次数。顺便问一下,宋华杰是怎么知道我抬头呢?学毛著是头等大事,岂可一心二用。一个人学毛著如果真钻进去了,对周围的事应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教室里发出了笑声和议论声。

“他自己根本不学,总是鼓着一对牛眼睛象个监工一样。”殷素华坐在座位上大声说。

教室里轰堂大笑。

宋华杰满脸彤红地站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没有——我没总盯别人,我敢肯定,吴书味没有好好学,我肯定!”

“与别人相比,我甘拜下风,但组长除外。由于要监视我们,他的学习时间少之又少……”

“我肯定比你学得多,学得认真!”宋华杰打断吴书味的话抢着插嘴道。

吴书味生气了,他冷笑一声说:“究竟谁学得好,我们能否比试一下?由同学们任点一篇毛主蓆著作,看我们俩谁背得更差!”

“我——我不比!我……”

“好了,好了!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每个人都应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团支书息事宁人,平息了这场争论。

下午分组讨论时,班文革将各小组长召集到一起开核心会去了。组长一走,各小组的讨论就成了自由漫谈。

“你顶组长顶得真痛快。”殷素华对吴书味说。

“上午放学时,我听其他组的同学都对你的发言拍手称快。”李潇箫也高兴地笑道。

“要是`天天读'连头都不能抬,眼睛也受不了哇!”一向谨言谨行的宋华杰的同桌姚劲力也开口了。

“我看你上午的表演颇有点`光棍'的味道。”赵岚珈说罢便嘻嘻的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说吴书味是`光棍'?”殷素华不解地问。

赵岚珈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笑。

“组长攻击吴书味,吴书味并不为自己辩解,却去拉组长作垫背的,这不是光棍行为是什么?”纪璋发笑着分析。

“我知道为什么说吴书味是光棍了。”李潇箫眨了几下自己的大眼睛,突然拍起手来,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今天看到了他冷笑,那样子可阴险了,平时他总是微笑,一冷笑就象光棍了,对吧?”

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笑了好一阵,吴书味又说:“我上午的行为缺乏正人君子的风度,是吗?”

“风度倒是次要的,你的反击痛快,这也是事实,可你自己的形象并没有因此变得好起来,班上同学都把你看成`民主人士',你知道吗?”赵岚珈皱起眉头认真地说。

“我不在乎。”

“他本来就叫`无所谓'嘛!”纪璋发笑道。

“太无所谓了也不行。你在大会上向宋华杰挑战,要比试背书的本领。他要是真应战了,看你怎么下台?他可是在学习毛著上下了真功夫的呀!”赵岚珈一直认真地说,她以前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说得这么多。

“我要是向你们挑战比赛背书,你们敢应战么?”吴书味望着全组同学说。

“不敢,不敢。”姚劲力首先带头说,其他人也都摇头。大家都记得语文果上老师曾多次当堂展开背诵古文比赛,几乎每次都是吴书味第一个举手。在其他同学还没读熟之前,他已能抑扬顿挫一字不漏的将全文背诵下来,他的记忆力也曾引起同学们的惊叹。

赵岚珈却没有摇头,她盯着吴书味,用一只手比划“三”,另一只手比划着“四”,并调皮地眨着眼睛。

吴书味也笑了,他知道赵岚珈在嘲笑自己的背诵能力。几个月前,语文课学习的课文是《介绍一个合作社》。根据教学要求,只要是毛主蓆的文章,不管出现在那个年级的教材上,也不管文章的长短,一律要求学生从头到尾背下来。于是老师规定前后两排同学之间相互检查背诵情况,吴书味与赵岚珈正好成为互查的一对。在赵岚珈面前,吴书味背了两次都没过关——赵岚珈一定要他重背。没办法,在一堂自习课上,吴书味再次认真重读了大半堂课,当第三次在赵岚珈面前过关时,赵岚珈没有象前两次那样中途打断他的背诵,而是不声不响的用铅笔在书上作记号。背完后一统计,嘿!漏掉和添加的字竟多达三十四个。

“这是怎么回事呀?你背古文时读一两遍就倒背如流了,可今天呢,耗了这么长时间,你------”

“古文里,每一个字都有它重要的意义。`一字千金'的故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可这文章就是增删上百字,对其内容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啊!我实在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对一位不想浪费时间的人如此苛求!”

“老师交给的任务能不认真完成吗?”宋华杰在一旁斜视着吴书味说。

“老师为什么让学生间互查而不亲自把关?你们怎么不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呢?”

听吴书味这么一说,赵岚珈笑了起来说:“你六十六分,过关了。”几个月前政治氛围较今天宽松得多,宋组长的阶级斗争之弦也还没有崩紧,倘使是今天,谁敢那么放肆的说出以上这些理由来?

想到这里,吴书味对赵岚珈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可不许揭短啊!”

“喂!你们俩在搞什么鬼?”殷素华看见了,她朝赵岚珈背后狠狠地打了一拳说。

“你打我干嘛?”赵岚珈转过脸回敬道,“别人都说你总站在吴书味一边,我看一点也不假,难道不同意吴书味的意见就该挨你的打么?”

“你胡说!”殷素华又举起了拳头。

“别闹了,组长来了。”吴书味在一旁笑道。

殷素华放下拳头,朝教室门口望去,组长并没有来。于是,她翘起嘴巴说:“哼!谁说我护着他?明明是他护着你。”

赵岚珈望了吴书味一眼,低下头不作声了。过了好一会,她又抬起头皱起眉说:“上午,我真担心吴书味输给宋华杰。”

“吴书味怎么会输给宋华杰呢?”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是呀,大家都这么认为,宋华杰难道就有超常的胆量?——这叫做兵不厌诈。”

“怎么是兵不厌诈呢?”几个人都不明白地问。只有赵岚珈微微笑了。

“即使我背书背得结结巴巴,我是无所谓的,我承认自己落后。而组长呢,他是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的,如果背掉几个字,他一定会无地自容。”吴书味接着说。

“除了这种`光棍'理论,你就不能有点别的思考吗?”赵岚珈敛起笑容问。

“怎么是`光棍'理论呢?这是无产阶级理论!俗话说,`病人怕一(噎)、皇帝怕二、豆腐怕三(酸)、有钱的怕四(事)'。组长是受校领导表扬的典型,属`有钱的'范畴。我是没有任何侈求的彻底的无产者。最坏的下场,大不了毕业后下农村,我怕什么呢?即使背书输给了他——有些文章我完全没背——我也会以绅士的风度说,我承认自己的失败,组长今天显示了他学习毛著的长足进步,证明了他比非团员更强。”

“哈哈……”全组大笑起来。

“这样说来,你永远不会难堪啰?”笑够了赵岚珈才又问道。
“在你的面前也许会难堪吧。”吴书味脱口而出地答道。大家又都笑了,笑声中吴书味突然惊诧: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且慢,且慢!”李潇箫打断吴书味思索道,“病人为什么怕一呀?”

“据说病重的人出现打噎症状时就是快要死了。噎和一读音相同。”

“哦!我知道了,豆腐怕酸,酸同三,有钱的怕事,事同四,对吧?可皇帝凭什么怕二呢?二同什么?”

“难的你都悟出了奥秘,最简单怎么反而不明白呢?二就是二!一个国家若出现了两个皇帝,不发生动乱才怪。”

“胡说八道。我们国家不是有两个主席吗?每个教室前面都并排挂毛主蓆和刘主席的像,我们国家不是很安定吗?”李潇箫不服气说。

吴书味想起了《易经》中的否卦,说:“或许我们这辈子能看到皇帝怕二的动乱。”


第八章、东湖岸,罂粟花艳压群芳;
       碧水池,白莲花洁胜雪莲。

教室的黑板上出现了新的大标语:“发扬七一六精神,紧跟伟大领袖毛主蓆,到江河湖海中去游泳!”

这是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出现的不带人与人之间争斗色彩的标语口号,对这一问题的讨论,大家都显出前所未有的轻松,想到又能暂时离开狭小的教室,脱离沉闷的学习与讨论,到大自然里去戏水,大家的兴致高涨起来。有人申言,只要学校开个介绍信,家长单位的卡车明天就可以送全班同学去东湖,教室里简直欢呼雀跃起来。

分组讨论时,大家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游泳前的准备工作,只有殷素华愁眉不展。

“不高兴游泳吗?”吴书味问。

“我从来没游过泳。”殷素华没精打彩地答道。

“我也不会。”吴书味轻轻地说。

“毛主蓆教导我们要在大风大浪中成长。不会游泳怎么行?明天我教你们。”宋华杰得意地说。

殷素华白了组长一眼说:“你教?我更不会学!我明天请病假——不去。”

“对毛主蓆倡导的游泳你都胆敢装病?不行!”宋华杰板起面孔,严肃地说。

吴书味正想插嘴,李潇箫已抢先劝起殷素华来了:“去吧!为什么不去呢?我也不会游泳,可我非常想去。”

“性格最活跃的文体积极分子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变得不愿外出了呢?看看湖光山色也是好的呀!再说,你要是不去,我和李潇箫少了你这个伴,兴致也会大减。你再问问吴书味他们几个男生,你不去他们也会深感遗憾。”赵岚珈也接着劝起来,说完了便望着吴书味笑。

殷素华望了吴书味一眼,又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没有游泳衣。”

“买一件不就得了,才三块多钱。”李潇箫说。

“三块多?三块多可是我们家半个月的菜钱啊!我怎么能向我妈开口呢?”

“我把我的游泳衣借给你,我穿我妈妈的,她还有一件。”赵岚珈说。

第二天清晨,卡车将全班同学送到了体育学院的东湖游泳池边。

清晨的湖畔十分悠清,游泳池中一个人都没有,看到那清澈透底的湖水,大家都恨不得立即扑入水中。可“天天读”是每个人每天的必修课,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是雷打不动的呀!谁敢例外!?所以下车后的第一件事理所当然是学毛著。

宋华杰把小组成员带到一棵大树边,大家围一个圈席地而坐后,他就率先埋头学起毛选来。

殷素华的手在书包中慢吞吞的摸着,寻找她带来的学习资料,眼睛却四处张望。“嘿!这地方我还从来没来过呢,真美啊!”她高兴地叫道。

“昨天你还不愿来呢!”李潇箫说。

“别再说闲话了,赶快学毛著!”组长督促道。

“这里简直是仙境啊!谁还有心思看书?要学习就该在学校里学完了再来,既然来了就该让我们早点下水呀!看!刚才池中一个人都没有,现在已经有人了,有好几人呢?”殷素华干脆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朝湖中望。

“学习毛选,雷打不动。快坐下来学呀!”宋华杰着急地喊道,喊完又赶紧低下头看起书来。看到他那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殷素华、赵岚珈和吴书味三人相视大笑起来。

“笑什么?”宋华杰翻了翻白眼又敢紧低下了头,全组人都笑得更厉害了。

班长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大树下方轻声说:“别的小组都开始学习了,你们怎么还在笑?”

“班长,我们好不容易赶早到了东湖,你现在不让我们下水,难道等游泳池里的人多了我们再下去凑热闹不成?你们领导小组也太不会安排了!”殷素华振振有词地嚷道。

“你说该怎么办呢?毛著总不能不学啊!”班长和气地说。

“我要是领导小组成员,我就决定先游泳,等中午游泳池里的人多时,我们再上岸学毛著。”

“好的,好主意——我个人认为是好主意,我去找卫德贤商量一下。”班长说完便去找书记了。

班长被团支部指定为殷素华未来的入团介绍人,班长一走远,李潇箫就用赞叹的口气笑道:“关系多好啊!一提建议就得到了称赞。”

“你胡说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难道不应该先游泳?”

“当然对!`好主意'!——人家班长还表扬你呢!”赵岚珈也插嘴了。

“以后选新的领导班子时,我一定举双手投殷素华的票。她作的决定一定没错!”吴书味也开口了。

“好呀,你们几个人竟联合起来攻击我!”殷素华瞪圆了眼睛大叫道,“我不怕!我要是当了领导,非把你们一个个整得求饶不可!”接着她两眼上翻,作出一副鬼脸的样子一边向李潇箫扑去,一边说:“我首先把你抓起来!”

“你抓不着我。“李潇箫闪到吴书味身后,猫着腰笑道。

“我——今天——非抓住——你——不可!”殷素华以一种恐怖的音调说着,并再次向李潇箫扑去。也许是眼皮上翻看不清东西罢,她一下子把吴书味举起的手给抓住了。

“哈——殷素华抓着吴书味了,殷素华抓到吴书味了!”李潇箫高兴地大叫起来。

殷素华的脸红了,她跎着脚冲吴书味叫道:“就你坏!你为什么举起手来护李潇箫?”

“我当然要护着弱者,你太强大了,你既然成了领导者,我怎么会站在你这一边呢?”

“喂,你们几个人太不象话了!毛著学习重于一切,你们竟公然在`天天读'的时间里疯闹?!”宋华杰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吼道。

正在这时,班长的叫喊声传来了:“`天天读'改在中午吃饭后进行。现在,每个人赶紧换装!”

“喔!”几个女生朝组长做了个鬼脸,便各自找出自己的泳装跑开了。

不一会,换好泳装的人在军体委员袁德厚带领下做起了预备活动。大家已经做完第一节时,殷素华和李潇箫才迟迟从远处跑过来。男生们的眼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泳装中,殷素华那苗条的身段,纤细的腰肢,特别是那高耸的乳房将少女的美展示得淋漓尽致。吴书味也看得几乎楞住了。

“艳压群芳!”赖胜辉的叫喊声中,全班男生大笑。赖胜辉也是个喜欢闹的大胆者。

殷素华跑进队伍,一下子站到了吴书味前面。吴书味赶紧后退一步,这一退便和赵岚珈并肩站到了一起。赵岚珈的身后是一棵大树,她已无路可退。

吴书味见赵岚珈正眨着眼睛朝自己笑,便小声问道:“又有什么好笑的?”

赵岚珈一边继续做预备活动,一边答道:“笑你今天可大饱眼福了。”

显然,刚才赵岚珈站在吴书味的左后方,吴书味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吴书味低下头轻声说:“别胡说八道。”

“没有哇!一个人本来就应该懂得审美,欣赏美有什么错呢?欣赏是完全正常的。”

吴书味还想说点什么,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岚珈真是个小精灵啊,吴书味侧过脸盯着赵岚珈望了好一会。这位平时总穿灰衣裳、蓝衣裳,有时竟穿土布衣裳的“丑小鸭”今天身着泳装后,虽然没能象殷素华那样在男生中产生轰动效应,但也同样光彩照人啊!于是,吴书味生硬地说:“你也不错嘛!”

赵岚珈皱起了眉,她将脸侧到另一边,再也不理吴书味了。

下水了,殷素华走到吴书味身边说:“你教我吧!”

她那健美的胸部使吴书味感到晕眩,他当然乐意和她在一起,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会。”

“我来教你!”宋华杰从后面插上来,毛遂自荐道。

“你教我?你行吗?你游给我看看。”殷素华以不屑的口气说。

宋华杰趴在水中示范起来,游了两下又站起来得意地问:“怎么样?”

“不行,不行!游这么一点远也敢吹牛说会游泳?要一口气游到游泳池前端才算会游。”

宋华杰二话没说便埋头向游泳池的尽头游去。他刚一游远,殷素华就用肩撞了吴书味一下,同时拉起李潇箫和赵岚珈说:“快走,快走!让组长一个人游去,我们都赶快躲起来。”

三个女孩嘻嘻哈哈地在水中奔跑,笑声伴随着一片片溅起的水花。引得男生们都行起了注目礼。水越来越深,女孩子们再也不敢往前走。回头看看,宋华杰已开始往回游了。

“唉呀!我们往哪儿躲呢?”殷素华着急地大叫起来。

班长陈礼佑从深水区游了过来问:“你们怎么啦?”

“我们都快淹死了,你当班长的又不派人管一管。”李潇箫翘着嘴说。

“姚劲力,你不是游得很好吗?你就负责李潇箫的安全,还有纪璋发,你也不是旱鸭子,也不能袖手旁观……”

班长还要继续指挥下去,赵岚珈插嘴了:“陈班长,你就教殷素华吧,你们也比试一下,看谁能先把我们女生教会。”

劲姚力羞涩而腼腆地当起了李潇箫的教练,纪璋发指导着赵岚珈。当宋华杰游回到小组同学之中时,班长正拉着殷素华的手教她浮水呢!

吴书味独自一人站在水中。

“吴书味,你教我游泳好吗?”白莲华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啊!白莲华真是太白了,虽然刚刚经过支农劳动的烈日爆晒,可她居然仍白得像一张纸一样,肌肤细嫩得如同婴儿一般。她的眼睛是细细的,嘴唇是薄薄的。吴书味第一次感到,摘掉了眼镜的白莲华也是个美少女。

殷素华、白莲华、赵岚珈是全校有名的三朵花,人称罂栗花、白莲花和兰草花。她们的确全都漂亮啊!

吴书味想起了刚才赖胜辉的叫喊,一时诗兴大发的笑道“东湖岸,罂粟花艳压群芳;碧波池,白莲花洁胜雪连。“

“吴书味,你可别滥囔,我们的每句话都要有革命性哟!一定要把小资情调彻底丢掉。“

吴书味将已经伸出的手缩了回来,白莲华的话太倒人味口了,他觉得白莲华似乎是一朵没有花魂的空壳。

“喂,快教我呀!”看见吴书味一声不响的紧盯着自己,白莲华高兴地笑道。

“喔!”吴书味转过身,对着远处叫道:“宋组长,快来教白莲华。她正需要人指点。”

宋华杰喜滋滋地游了过来,白莲华则沉下脸来,狠狠盯了吴书味一会,转身走了。


第九章、酸秀才预想此生:一生布衣,长伴书香;
       苦少女警示未来:一身破衣,躬耕南阳。

今天的思考讨论题是:革命青年应成为怎样的供产主义接班人。

“天天读”结束后,第七小组开始了讨论。组长宋华杰首先发言,他以虔诚的姿态将《毛选》捧在怀中,两眼上翻,仰望着天花板,一口气将“老三篇”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

“下面,请大家对我的发言进行评论。”在结束背诵的同时,宋华杰以得意的神情转换了讨论的内容。

“你除了背书,根本没谈做怎样的革命接班人呀!你要我们怎么评?”李潇箫首先发难。

“吴书味谈谈你的看法吧!”看见其他人都附合李潇箫,只有吴书味一声不响,宋华杰便友好地拍着吴书味的肩说。

“组长的背诵能力棒极了。前不久,我曾斗胆向宋组长提出过背诵毛著的挑战,从今以后,本人再也不敢了。组长宝书不离手,语录不离口,刚才发言,没有半句自己的话,所以他的发言百分之百正确!”吴书味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嘻笑着鼓起掌来。

“显然,宋组长要做一个毛著学习标兵。”看到组长也在得意地笑,吴书味又继续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思想现在已经被批倒批臭,高考被废止了,学习上的状元将从此绝迹,体育竞赛被废止了,一切竞技都不会再有冠军,文学、艺术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唯一的竞争,就是毛著学习的竞争。解放军已不搞军事训练,每天都在搞背诵‘语录’的比赛。在中国大地上,没有一个军人不会背‘老三篇’,现在他们比的是:任说一条语录,你要能指出它是在哪一篇文章中出现的,它在红宝书中的第几页上?组长同志,你做到了吗?你的路可长着呢?”

“我不灰心,今后我一定能做到!”宋华杰认真而坚定地说。

“等你背熟了时,全国人民都会了。”纪璋发笑道。

“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你和别人比赛时,你就问,《为人民服务》一文有多少字,多少句号,多少逗号,多少问号,别人答不出来,你行!你就当冠军了。中国独一无二的冠军。”赵岚珈笑道。

“对!这主意太好了。”宋华杰茅塞顿开地笑了起来。

大家说笑了一会,轮到吴书味发言了。李潇箫说:“可别再背最高指示了哇!你再背,我就要睡觉了,我喜欢听你用自己的话语发言。”

“好吧,为了尊重李潇箫的意见,我只好用自己的语言来说话。我认为,一个人应该有政治家的头脑,科学家的思想,无产者的感情,军人的气概,诗人的风度,青年的活力,老年的稳重……”

发言立即引起了全组哄然大笑。只有宋华杰不满地说:“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提贫下中农的感情。”

“的确没提,请认真学习一下《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贫下中农只是半无产者,我提到的是`无产者的感情'!”

三个女生不再理会宋华杰与吴书味的争论,她们一起回味着吴书味刚才的发言。

“`政治家的头脑'、`无产者的感情',——还有什么?”殷素华一边掰着指头数,一边问。

“还有`军人的气概',还有`诗人的风度'。”赵岚珈一边回答,一边望着吴书味笑。

“还有呢?”

“我也记不清了,你问他自己吧!”赵岚珈指了指吴书味,又转身问道:“吴书味,你刚才说完了没有?后面还到底有词没词?”

“我本来就没说完嘛,说一半就被你们打断了。”

“我想这些词他一定背了好多天了,不然怎么会说得这么流畅。”赵岚珈转过脸悄悄地对殷素华说。

吴书味正想将被打断的发言继续下去,一听到这悄悄话,他感到扫兴了。他淡淡地说:“后面的词都忘了。”

下午课前半小时,吴书味就来到了学校,从后门走进教室,只见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小声说话。

“军人的气概,青年的活力,科学家的思想——还有什么?赵岚珈,你别保守了,快说,还有什么?”白莲华急切地问。

“嘘——”一个女生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并指了指出现在后门处的吴书味。大家顿时安静下来,顷刻,她们又都望着吴书味一起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吴书味也笑着说,“是赵岚珈在嘲笑我吧?”

“没有,谁也没嘲笑你,我们都赞扬你呢!”

“赵岚珈说你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每次分组讨论,你们组总是那么开心,我们小组简直要把人闷死。”

几个女生抢着说。

“你那几句话是从哪本书上背下来的?”白莲华笑问道。

“为什么要背别人的呢?难道就不能自己创作?”

“编出你的得意之词总得有灵感吧?你每次发言都与众不同,说得对不对暂且不妄加评论,但至少给人以新奇之感。能告诉我们,你的灵感从何而来吗?”赵岚珈带着狡诘的微笑问。

“灵感从你那儿来呀!”吴书味脱口而出地答道,“因为……”吴书味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赵岚珈的脸已经红了,女生的笑闹声和赵岚珈的辩解早已将他的声音淹没。

“吴书味,你是全班公认的高才生,可你为什么不将你的才智用在要求进步上呢?你只要努力,至少能当个班委。”笑闹声渐小时,白莲华盯着吴书味说。

“班委?太小瞧人了吧!小学初中,我当了九年班委。现在回头再当班委,岂不是历史的倒退?”

“听说你还当过‘大队委’,可你为什么还没有入团呢?”白莲华笑道。

“是呀,为什么?在座的非团员应该都有体会,你白莲华体会应该更深吧!何必要回答。我们的境界应该更高些,为这种蝇头小名怄气,不值。”

“嗬!野心还不小哇!你这辈子的終极愿望是什么?”赵岚珈似乎不想让吴书味继续以上那沉重而敏感的话题。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有人天生不想上进。当一个人的智慧才华能得到社会的认同,生命能尽情燃烧,这就是理想的最高境界。可自古以来,才高八斗者多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倘若能在孤芳自赏中浪得虚名,能像栢拉图那样,对慕名拜访他的帝王说一句‘请你不要遮住我的太阳。’这也不妄来到人世走了一趟。但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则是如同苏东坡所说的‘世人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望吾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终寝。’能一生布衣,长伴书香,无病无灾,虚度一生,这恐怕是最切实际的。所以呀,‘对酒当歌’不亦快哉!;”

“呀!好大的酒味,吴书味中午一定是喝了酒的,怎么竟说些我们听不懂的酒话,走!走!走!快休息去。”白莲华推着吴书味就往外走,这位与吴书味极少接触的女孩竟如此大胆地将他从教室一直推到了走廊上,并以教训的口吻唠叨道,“再说酒话,今后就不是‘一生布衣,长伴书香。’而是‘一身破衣,躬耕南阳’了。”


第十章、改名者力主废旧,胡要武慨然陈词;
       守故人偏嘲创新,吴书味咬文狡辩。

八月十八日,毛主蓆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首都红卫兵。第二天,全国各大报刊都对此作了大篇幅的报导。《人民日报》刊登了近四十幅照片。国防部长林彪跃升到了第二号人物的位置,并冠以“毛主蓆的亲密战友“的称号,而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排名则降到了第六位。

敏感的大学生们早已注意到中央的内部斗争的激烈,斗争的锋芒在小道消息和宣传工具的引导下已逐渐转向当权派。而循规蹈矩的中学生则仍然处在听从组织安排,进行精神上、思想上的自我净化的学习和反省中。

“八;一八”大会上,林彪的讲话中号召红卫兵“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于是“破四旧”就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

破四旧究竟该怎么进行呢?学习报刊上的林彪讲话,再看看社会上和兄弟学校的现状,高一(3)班也开始了讨论。

今天主持会场的是班文革小组成员、团支委组织委员胡银芝,她首先带头发言,她自豪地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贫农,父亲解放后才进城当工人。我从不穿花衣裳,只穿蓝衣裳和灰衣裳,这是你们都看得见的。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有四旧要破。”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环视全班,见整个教室内鸦雀无声才得意地继续说,“这四旧就是我的名字——胡银芝。`银'字是对金钱的崇拜,我宣布,从现在起我不再是胡银芝,我的名字叫胡——要——武!”

有人为之鼓起掌来。

又一位家庭出身工人的同学站了起来:“我的名字叫林财旺,我早就不喜欢这个名字了,它也是对金钱的崇拜,我也改名,叫——叫什么好呢?对!就叫林学彪。”

“我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范勤勤。资产阶级认为他们是勤劳致富的,这完全是骗人的鬼话,要消灭他们就只有革命,无产阶级要翻身,要解放也只有革命。所以我宣布,我的名字改为范革命!”一位平时总闷声不响的出生于资本家家庭的女生这一次也站起来,以激昂的姿态发言了,当然,她赢得了掌声。

又有几个人跟风似的宣布改名了。接下来便是冷场,因为大多数人并没有改名的心理准备。再说,怎样使自己的名字革命化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下子想出来的。包括团支书卫德贤和班长陈礼佑也没有就自己的名字谈出具体意见。

宋华杰的发言打破了沉寂:“我生长在无产阶级家庭,出生在劳动人民家庭——至少是半无产阶级家庭。我的生父是小手工业者,父亲是工人……”

听到这里,教室里便充满了议论声。以前,每个同学的家庭出身彼此都知道,可他家的具体情况却鲜为人知。

胡要武平息了议论声后,宋华杰提高了声音又接着说了起来:“我认为班上有少数同学到现在为止还穿花格衣裳,这是很不对的!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是向旧世界宣战,向四旧宣战——宣战就不应该穿花衣服,应该向胡银芝——哦!不对,我说错了,应该向胡要武同学学习,要艰苦朴素。我说完了。”

“你可是在说我?”殷素华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今天全班只有她一人穿着花格衬衣。她那高耸的胸脯起伏着,显然真生气了,她指着宋华杰大声说:“昨天,你在小组对我提过相同的意见,我已作了解释:我没有蓝衣服,没有灰衣服,也没有白衣服,我只有花衬衫。一个人一年就六尺布票,你叫我拿什么去买新衣裳?我没布票,也没钱。告诉你们:你们谁也别想攻击我,我妈一人把我们三姊妹拉扯大。不像宋华杰的妈妈,先后找两个男人。扫四旧拿我开刀——没门!”

教室里轰然大笑,吴书味也觉得非常解气,当他看到殷素华投向自己的目光时,便赞许地点了点头。

宋华杰急得满脸彤红,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妈结过两次婚?”

教室里又响起了笑声,有人在下面说:“不就是你自己刚才说的吗?”

“我——我没说!”宋华杰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表达的欠缺,他急忙解释道,“我说的两个父亲,一个是我的生父,是小手工业者,另一个是工人,是我生父的哥哥——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我的生父把我给了我的父亲,我现在的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好了,好了!不用再解释了。我们大家基本上都明白了,你再解释,我们又要被弄糊涂的。”班长陈礼佑从座位上站起来劝阻道。全班同学又都笑了。

“我对我们的班长也提个建议,为什么要叫陈礼佑呢?改成`陈礼左'不是更好些吗?胡要武侧过头望着班长笑道。嗬!在老师已经‘如另册’的今天,班长可是除书记外的最高领导者了,她竟敢拿班长开刷,太耀武扬威了吧!

“行啊!以后就叫我陈礼左吧!”

看到班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我对李潇箫提点意见,她总是穿着一双白网鞋,翘着二郎腿,有时还不停地摇晃,样子就象一位资产阶级妖小姐,太娇气了!我希望她在破四旧中改掉身上的小姐气,她的名字也得改。”林学彪向李潇箫开火了。

李潇箫的嘴巴翘了翘,横了林学彪一眼,把头向上一昂就不再作任何辩解了。

“我觉得吴书味的名字也应该改,书生味太浓了,是小资情调的名字。我觉得吴书味应该象我一样,换个革命化的名字。”也许是为了避免冷场罢,胡要武又开始挑起战斗了。

原本不想发言的吴书味只好站了起来:“改名字对某些人来说,的确很有必要。就拿胡银芝来说吧,听说她有个姐姐叫金芝,而她叫银芝,幸亏她家只有两千金,如果再有两个妹妹,我想那就该叫铜芝、铁芝吧!”

“她是有两个妹妹,一个叫铜芝,最小的妹妹叫铁芝。”有人插嘴说,声音虽然不很大,但全班同学都听到了。

吴书味也听到了,他接着说:“这种取名字的规律,我不知道是进化还是退化,从现在破四旧的观点来看,除了`铁芝'可勉强过关外,`金'、`银'、`铜'的铜臭味都太浓,所以她们的名字早该改了,拖到今天才凑改名字的热闹,实在是改迟了点……”

笑声再次将吴书味的话打断了,胡要武也在笑,她或许也臣服了罢。

笑声渐小,吴书味接着说:“至于我的名字,记得去年学农劳动时,有人曾以它为谜底制作了一谜,迷面是`缺乏知识分子风度',很好!没有书生味嘛,当然缺乏知识分子风度。可见`吴'和`无'字的读音相同,会使人联想到`否定'。现在,满街都是叫`红卫'、`文革'、`要武'的,但姓吴的断然不可取这种名字。如果真有人自称`无革命'、`无红卫',你们会作何感想呢?反之,我们若采用否定之否定的方法来命名,例如叫`吴落后'、`吴反动',那么,万一别人对我只呼其名而略去其姓,岂不喊成了`落后'、`反动'了么?我无所适从。”吴书味说完就坐下了,教室里又议论纷纷起来。

“提到去年秋天学农劳动时,用同学的名字作谜底创作谜语的事,我记得吴书味的名字还有一个谜面——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无所谓嘛!所以,我认为他的名字怎么说也该改一改,这么多好的词汇,这么多革命的用语,难道都无所适从?”胡要武又发言了。

吴书味刚要起身作答,宋华杰却抢先站了起来,他兴致勃勃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殷素华的名字也应该改,必须改——非改不可!吴书味说她是什么?——是的,是吴书味编的,谜面是:“`鸦片',殷素华——樱粟花——这不正是鸦片?是的,是毒害中国人民的鸦片,必须改,名字非改不可。”

“名字是我爸取的,我爸是工人!要改,你们跟我爸辩论去,他现在躺在坟墓里。”殷素华坐在位子上大声说。

“毛主蓆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样不会自己跑掉。'所以,凡是四旧的东西就要坚决扫除。我叫白莲华,这名字完全没有阶级性和革命性。为了与白色的反动家庭彻底划清界线,我宣布,我的名字改为`白变红'!我一定努力改造自己,争取成为红色的革命接班人。同时,我也要奉劝殷素华同学,不要与破四旧唱对台戏。四旧的名字是一定要改掉的!”每次的班级讨论会上白莲华都会发言,都会以最虔敬的表情吐出最革命的言辞,都会极尽向后进者声讨之能事,今天她似乎觉得她的表态已经太迟,她抢着站起来望着殷素华说。

“我就不改!”殷素华在座位上翘着嘴巴嘟哝着。

“革命的车轮滚滚向前,个别人想螳臂挡车,只会被历史的车轮压得粉身碎骨!现在,不少学校,不少班级,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全都改了。而我们班呢?到现在为止只有十几个人改了名,当然大部分同学都表了态支持改名,可有少数人竟敢抗拒这一革命潮流!毛主蓆接见的红卫兵代表宋彬彬难道不是革命家庭出身吗?她都改了名字,我们凭什么不改?!破四旧运动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向前,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我深信,再过两天,所有旧的名字一定会被历史彻底抛弃。”胡要武说得振振有词。

“殷素华现在还在说她不改名字,太顽固——太顽固了!我们要帮助她,全班同学都要帮助她——一起帮助她。”坐在殷素华前面的宋华杰又站起来揭发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说了。”李潇箫急忙为殷素华辩解。

“我刚才还听见了的,她说——就是不改!不信?你们问她自己,对!我们问她自己。殷素华!你老实回答,你刚才说了没有?”

“说了又怎么样?不改!就是不改!!”殷素华站了起来,冲着宋华杰大声吼道,显然她已经豁出去了。

“四旧的名字,非改不可!不改就全班共洙之,全民共讨之!全班……”

“你想整我?——没门!”不等宋华杰说完殷素华又叫了起来。

“殷素华!你不要太狂了!历史将证明你非改不可!不仅你要改,我认为全班每个人至迟明天都应该把新的名字报上来,旧的名字肯定要全部作废!”胡要武大声叫起来。真是弓张剑拔啊!

教室里变得静静的,大家还没来得及作出进一步反应时,吴书味站了起来。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殷素华的名字绝对不应该改!”

看到教室里更加安静,吴书味笑了笑说:“我以殷素华的名字作谜底制作的谜其实非常不成功,至多也只能算一个`笨谜'。`素'和`粟'在普通话里只是读音相同,字意是完全不同的。至于`华'和`花',相去就更远了。当时作这一谜,只不过是想和殷素华开个玩笑。没想到`鸦片'竟成了她的浑名,更没有料到的是这绰号竟成了某些人今天攻击她的依据,这实在太使人意外,太令人遗憾了。至于殷素华的本名,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名字啊!殷——红色也,素,雪白也,殷素华,她使我想起了毛主蓆诗词中的`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的词句。这句词与她本人实在像极了。对‘江山如此多娇’这样好的名字居然也要吹毛求疵,我实在为某些高中生的浅薄无知而感到震惊和悲哀!”

教室里一片笑声。主持会场的胡要武也尴尬地笑了。吴书味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另外,如果规定明天每个人都必须报出自己的新名字,倘使有几个人报的名字相同又怎么办呢?如果有三个人申报`红卫',我们是否分别称他们为`红卫一号'、`红卫二号'和`红卫三号'呢?再说,改后的名字是否就一定比改之前要好呢?我看也未必。就拿刚才范勤勤改名来说吧,我父亲单位上有不少总工程师,人们尊称他们`杨总'、`李总',但有一个例外,一位姓查的总工程师只许别人叫他査{杂}工而坚决不允许别人称他为`查(杂)总(种)'……”

轰笑声响成一片,吴书味也笑了,他接着说:“勤劳、善良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范勤勤抛弃`勤勤'而甘当`范(反)革命',她本人怎么想我不想追究,可这种令人发指的错误居然赢得了一阵掌声!难道改不改名是判断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么?也许我没有权力干涉她怎么个改法,但问题是,她每一次都犯错误倒好办,万一她某一次的意见对了,班长说,‘同意范(反)革命意见的举手。'我们敢举手吗?¨¨”

轰笑声再次淹没了吴书味的发言,笑声渐小时,吴书味又讲了起来:“至于白莲华的名字,白,表征着纯洁,莲,出于污泥而不染,她出身于反动家庭而又不受家庭污染,对她,这也是再贴切不过的好名字啊!至于`白变红',如果白色表示反动,试问反动派能变成革命者吗?她只不过家庭出身不好,她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啊!怎么认为自己本身就是反动呢?”

“改成`白敬红'行不行呢?”白莲华一直紧盯着侃侃而谈的吴书味,这时她突然插嘴问。

“不行!这是阶级斗争调和论。”

议论声又响成一片。

教室里终于平静下来,主持会议者又开口了:“吴书味为殷素华辩得很好,我承认自己无话可说,我不怕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愿意作自我批评,我这样做总比那些顽固坚持错误意见的人强。我想问问吴书味,你对自己的名字又怎么辩解呢?你的绰号叫`无所谓',对任何事都无所谓,这难道也有道理?”

“能挽回取绰号给殷素华造成的不良影响,我感到欣慰,至于我的名字,你们怎么叫都行,我这个人从来都无所谓。如果你们一定要全班五十四人在明天都用上新名字,最好由胡要武今日挑灯夜战,选出五十四个最革命的词汇,明天由全班同学挑,挑剩的最后一个就是我的,我反正是无所谓的。”

第二天,对改名的讨论暂停了,因为改名字的人太多,各派出所门前已排了好几天长队,为此,在上级指示下。各派出所门前同时贴出了告示:改名字的事等到运动后期再予解决。


第十一章、老子英雄儿好汉,红五类咄咄逼人;
         老子反动儿混蛋,黑七类唯唯惊心。

红卫兵运动很快就波及到了武汉。“八;一八”毛主蓆接见首都红卫兵后的两天,武汉“八;七”中学校园内也突然出现了红卫兵。这第一批红卫兵全都是高干子弟,有十来人,他们身穿旧军装,腰系武装带,肩带红袖章。他们全都超然脱离了自己的班级,趾高气昂的在校园内来回走动,他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是如此伟大,来到世界上十多年,他们的生存价值完全被低估,怎么能将他们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呢?这太不公平了吧!他们要造反,怒火中烧者終于以不可一世的神态刷出了第一副大标语——自来红万岁!以刘红生为首的,紧跟校党委的骨干教师则立即贴出了“向红卫兵小将学习,向红卫兵小将致敬!”的大标语。

八月二十一日,红卫兵在校园内贴出了他们的第一张大字报——谭立夫的讲话。据说这讲话是高干子弟谭立夫在北京工业大学校会上的发言,八月二十号讲话的当天晚上便以电报的形式传遍了全国各地。这可是唤醒‘红五类’觉悟的宣言书啊!其主要内容当然是“血统论”,他以满腔的阶级仇,血统恨将非无产阶级家庭出生者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的确是一个最最坚定的革命者,是一个成功的鼓动演说家,他以最革命的言辞号召家庭出身为革命干部、革命军人、工人、贫农、下中农的“红五类”对出生于地、富、反、坏、右、资本家及走资派的“黑七类”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他将人按血统分成了很多个等级,提出了“核心”、“外围”、“再外围”很多个层次的团结和斗争模式。他的讲话在中国“贯彻阶级路线”多年的历史背景下,理所当然的引起了血统高贵的狂欢!

与大字报同时出现的是一副名为“鬼见愁”的对联,上联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下联为“老子反动儿混蛋”,横批“基本如此”。

在毛主蓆的夫人江清同志基本赞同下,对联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九洲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八月二十四日清晨,吴书味一走进教室,就发现同学们的神情不同于往常,上课铃还没响,不少人已坐在自己座位上埋头学毛著了。教室里静静的,只有三个人神气地站在讲台上。

站在讲台中央的是高干的女儿刘英英,这位在班上从来都是一声不响的小个子女生今天穿上了一套宽大的军装,头上还戴着一顶军帽呢!站在她左边的是刚刚改名叫林学彪的林财旺,他也穿着一件绿色上装,可绝不是军装,据说他祖上三代都是工人。站在刘英英右边的是贫农的儿子闻河东,他仍穿一件黑汗衫。他们共同的得意之处是他们的左肩上都戴着象征高贵和权势的红卫兵袖章。想不到一夜之间他们仨也变成了红卫兵。

黑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特大的红色粉笔字——自来红万岁!

上课铃响了,三个红卫兵不太乐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团支书兼文革领导小组组长卫德贤走进了教室,她看了看黑板,奇怪地问:“我写的讨论题怎么被擦掉了?黑板上的字是谁写的?”

“我们写的!”刘英英站起来大声回答。

书记楞了一下,她很快就看清了刘英英肩上的红卫兵袖章,她平静地问:“是你们组织要你们写的吗?”

“我们高兴怎么写就怎么写!”林学彪也站了起来,不可一世的大声说。

“我刚开会回来,校领导指示中并没有提到这句口号,你们写在黑板上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斟酌一下呢?”书记委婉地说。

“我们红卫兵提出的口号难道会错?”刘英英更加盛气凌人地回答。他们得用坚定与顽强为红卫兵组织赢得声誉

卫德贤迟疑了一下,便当机立断宣布道:“好吧,我们大家先学习毛主蓆著作,我们带着这个问题在毛主蓆著作中找答案。后两堂课全班一起对黑板上的口号进行大讨论。”

平时两节课的毛著学习,大家都觉得时间太漫长、太难熬。而今天,马上就要展开关于“自来红万岁”的大辩论,每个人都希望从毛选中找出适合自己观点的词句,这可真是带着问题学了。当两节课结束时,大家第一次觉得时间太短,每个人都为没能找到充分的依据而失望。

第三节课,辩论一开始,刘英英、林学彪就以咄咄逼人之势把“黑七类”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家谁也没有料到,这两个在班上一直默默无闻,各方面都不起眼的人今天居然具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当然,他们所有的发言几乎都是“谭立夫讲话”的重复。

反对“自来红”口号的人也发言了,他们整段整段地读着自己在前两节课中精心勾划的“最高指示”中的部分词语。然而,在贯彻阶级路线的枷锁下,他们明显底气不足,因为他们至少是比“红五类”低等的类别啊!

“黑七类”的白莲华表态了:“我认为`自来红万岁'是一个革命的口号!”接着她开始咒骂起自己的反动家庭,她当然十分羡慕`红五类'天生的革命性,最后她痛心疾首地表示一定要与自己的家庭划清界线,直至脱离关系,坚决站到`红五类'一边来。

又有几个`黑七类'跟着表态投降了。`自来红万岁'的正方明显占了上风。

看到全班没有人再发言,林学彪傲慢地站了起来说:“还有人敢反对`自来红'吗?如果没人发言,我们现在就举手表决:同意`自来红'的举手!”说着他自己率先举起了手。

白莲华立即急不可耐的跟着将手举了起来。范勤勤等也跟着举起了手,但大部分人都迟疑着,有的已无可奈何地跟着慢慢举起手来。

殷素华侧身看看吴书味,吴书味正眼望天花板,嘴角上挂着轻蔑的冷笑。

“我就不完全同意!”殷素华回过头,在座位上大声说道。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料到提出不同意见的竟是殷素华。

“你怎么在这种场合下反对我们?”过了好一会,见殷素华一直没有下文,林学彪轻声埋怨道。

“你又不是文革领导小组成员,你凭什么主持会场?”殷素华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说。

“凭什么?凭我们是红卫兵!”刘英英站起身来,威严地环视整个教室后转而直面主持会场的团支书卫德贤说,“我们——毛主蓆接见的红卫兵难道还不能主持会场吗?”看到书记无言以对的困窘表情,她又转向殷素华说:“你不同意`自来红'的理由是什么?”

“我出生于无产阶级家庭,可我出生后学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毛主蓆万岁!',我学的第一首歌是`小虫飞呀飞',也不是`东方红',我觉得我很一般,到现在连团员都不是,怎么能算红呢?林财旺、闻河东也不是团员,刘英英你也才入团一个月,凭什么能说`自来红'呢?我们都还应该加强思想改造。”

“是的,我也觉得自己不蛮红。”闻河东小声说。

刘英英回头狠狠盯了闻河东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大家继续讨论。”好象她才是大会主持人。

“殷素华是我们`红五类'中的一员,她虽然口头上反对`自来红',但这种反对只是一种谦虚,是一种严格要求自己的美德,她自觉加强思想改造的活生生的事实正好证明了无产阶级的子弟就是`自来红'。胡要武的发言使`红五类'的被动局面又扭转了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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