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村纪事（十九）

 青春放歌

在那个年代,在偏僻的小山村,对知青来说,最难过的要算夜晚。那时不要说没有电视,就连电灯也没有,我们点的是煤油灯。看书嘛,家里带来的一些书早己翻遍；报纸,往往要迟到好多天。我们曾开玩笑道,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我们可能也要好久才知道。

也许有人会说,你们可以到贫下中农家里串门呀。嘿！贫下中农为了节省煤油,早早就睡下了。我们无论如何不习惯那么早就睡。

于是,在许多夜晚,我们只有唱歌,用歌声驱散无聊,用歌声表达青春的情感和渴望。

唱歌要有歌曲本。上山时,我带着一本革命歌曲集,而那些不那么“革命”的歌、甚至当时被当作“黄色歌曲”的歌,比如爱情歌曲、外国民歌,则要靠抄,从同学朋友处抄。我现在还保存着两本当时抄的歌本。

一本专抄革命歌曲,如《我的祖国》、《中华儿女志在四方》、《我们是年青的一代》、《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草原上升起不落的红太阳》等等。甚至还有那个时代的越南歌曲,如《越南—中国》、《解放南方》、《誓死保卫祖国》、《行军歌》等,这些歌我至今还会唱,有的歌词曲都不错,像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之歌《解放南方》：解放南方,坚决向前进!打倒美帝,消灭卖国贼!骨肉离散,仇恨冲天!江山分割到哪年?雄壮的九龙,光荣的长山,鞭策我们去冲锋杀敌,团结一致肩并肩……显得雄壮有力。那时全国都在抗美援越,想不到过了没几年,越南会恩将仇报。在这本革命歌曲的首页,我还抄了几段名人语录,其中我最喜欢的一段是高尔基语录：“只有美的人,才能够唱得好。我说的美的人,就是热爱生活的人。那些不会生活的人就会去睡觉的,那些喜欢生活的人就—唱歌!”

另一本抄的大部分是爱情歌曲和外国民歌,爱情歌曲有《敖包相会》、《草原之夜》、《九九艳阳天》、《婚誓》《山中的凤凰为何不飞翔》等,外国民歌则有《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梅花儿开》、《小路》、《三套车》、《红河谷》等。

我还精心为每首歌画了插图。其他同伴有的也有自巳的手抄歌本。

在偏僻的山村,在宁静的夜晚,我们可以放开喉咙纵情歌唱,即便是唱“黄色歌曲”,也没人干涉你,更不用担心有人扣“帽子”。后来偶尔与同事或朋友在KTV唱歌,他们说,你的嗓声不错,中气挺足。我总说那是上山下乡时吼出来的。

刚上山时,我们最喜欢唱的是《中华儿女志在四方》等,“迎着晨风迎着阳光,跨山过水到边疆,伟大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儿女志在四方……”我们还沉浸在对新的生活的憧憬之中。

月光明媚的夜晚,我们最常唱的是：“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其实,云彩就在旁边,姑娘就在隔壁,可是,我们都是男女各唱各的,从未一起合唱或“男女声二重唱”过。我们渴望爱情,可又刻意与异性保持着距离。这在今天的年青人看来筒直不可思议,但当年我们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我们上山不到一年,记不清是通过什么渠道,那首《知青之歌》便流传到我们这里,而且有泉州知青的改编版,将第一段歌词改为：“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晋水江畔是可爱的泉州古城我的故乡。啊………雄伟的东西塔直插云霄,奔腾的晋江,巍巍的清源山屹立在我的故乡。”这首歌让我们的歌声多了一份思乡和忧郁。当然,那时我们不知道这首歌的作者叫任毅,也不知道他险些因为这首歌丢掉生命。只是,至今我还惊讶这首歌流传之广、之快。

不止是夜晚,白天干活时我们有时也唱歌,那要看心情。当我们站在山顶上,望着一望无际的祖国大好河山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我的祖国》；当傍晚收工时,我们则经常脱口而出：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

除了唱歌,我们集体户7人中,还有几位乐器爱好者。男同伴小W带来二胡和笛子,小T也会拉二胡,我带了一支口琴；女同伴小F带了一把小提琴,拉得不错。山村的夜空中,经常飘荡着悠扬的乐声。

也许是我们的歌声和乐声引起大队的注意,大队便办起了夜校,要我们到夜校教农民识字、唱歌。当然,教唱的是革命歌曲,许多当地青年、妇女、儿童成了唱歌的积极分子,他们觉得新奇、有趣。每逢夜校上课,都热闹异常,带着当地腔调的歌声响彻红村夜空。

上山半年多后的一天,大队开会要我去参加。赖书记提出大队决定以知青为骨干,成立文艺宣传队,先成立筹备组筹备。我也被指定为筹备组成员。正当我们开始筹备时,县里突然布置下一项“中心工作”：为实现粮食超“纲要”,全县须改种单季稻为双季稻。这里山高地寒,祖祖辈辈种单季稻,改种双季稻,阻力很大,各级干部都要下去做工作,文宣队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文宣队虽然没成立,但我们歌照唱,乐器照常吹拉,因为生活需要乐趣,因为青春的情感需要发泄。

终于,有一天,山村的夜晚又恢复沉寂,再也听不到抒情奔放的歌声,听不到如泣如诉的乐器声,因为,最后的知青走了……

 郑亚鸿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