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上海有个粤藉侨商。此人经商之余，更在当时租界海关谋得一个肥缺，又兼当律师，敛得不少不义之财。 

侨商元配不育，于是把一俏丫鬟收房，数年间连养三女一子。未几，这位丫鬟二太太病重身亡。临终时含泪握着大太太的手，指指四个依然少不更事的儿女，呜咽不成声。虔诚信佛的大太太一向与这二奶情如姊妹，对贤妹托孤，当然好言安慰，应允必视为己出。

尽管家族对这丫鬟的遗孤瞧不上眼，侨商对几个丧母的小儿，倒也能倍加呵护，适心栽培。其中，特别疼爱聪颖异常第三女儿。这小女子自少便熟习诗文，写得一手清劲的魏碑，以致登门求字者络绎不绝；据云，一颇有名气的图书馆至今仍藏有她的手书长联。

此三姑娘日后，漂泊海内外，结婚生子，此乃后话。

……

那年，舅舅带我到香港维岛的基督教坟场，在一精致的石碑前，说，“这就是你的姥姥。”

我看着碑中那片久经岁月，褪色模糊的瓷像，瓷像中那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妈妈对她所知不多，我对她更是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她本是个丫鬟，我身上流着妈妈的血，而妈妈又流着这丫鬟的血。

我默默看着这照片中的那对乌邃的眼睛，照片中的眼睛也无言地看着我。

“姥姥，你知道你有这么个孙儿吗？”

照片中的眼睛似乎露出了察觉不到的仁慈。

“姥姥，我代表妈妈来看你；妈妈很好，你不用担心。”

清晨的初露顺着石碑流下，露珠挂在照片上，挂在姥姥的眼眶边。泪水不经不觉浮在我的眼中。

“姥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但您安息吧，我们都很好。你的孙儿现在不是来看你了吗？”

露水从照片上蔌然滑下。照片变得清晰。那是一张善良而清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