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喜欢翻过围墙，看看中山纪念碑上的鎏金字：总理遗嘱。 也许身上的政治细胞不多，看不通。 

吾家祖母的遗嘱却浅易明白。 

小时调皮，一次把猫从二楼的窗口往街下摔，要看看它的蹦跳能 耐。猫碰伤了鼻子。祖母一边用油抹搽猫鼻子，一边极其严厉地教训：“残忍！” 

这话从此铭刻肺腑，尽管当时不明“残忍”之所以然。 

一次猫在天台擒住了只小麻雀。祖母发现了，把麻雀从猫的利爪下抢救出来，再小心用药敷扎它的伤腿。次日早晨，祖母带我到天台，掀开装放小麻雀的篮子盖，往对面的屋顶指指，“瞧，” 我惊讶得说不不出话来：那邻家的瓦屋顶上明明白白地聚了三数只麻雀，正朝着我们这方向喳喳叫！只见小麻雀在篮子里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振翼一飞，飞到空中，直飞向那群麻雀那里。 
“加油啊！弟弟，加油啊……”那边的麻雀叫得响，在一阵欢呼声中，小麻雀弟弟竭尽全力，飞进它父母兄姐的怀抱，然后，又一同象梦幻般地飞离消失在蓝天之中。 

祖母怎会有先见之明，知道小麻雀的一家在那等待，对我来说一直是个不解之秘。爸爸曾指责我“只会破坏，不懂建设”，祖母无疑在替我上一堂“建设”的课。 

祖母信佛。她看到我用小盘盛了水，在当中的浮木上困住几只蚂蚁，说：“这说不定是你的兄弟。有个哥哥睡了，弟弟用火熏蚁， 歇后哥醒来，说，刚作了个恶梦，给大火围困。” 

我是搞科学工程的。对祖母的教训，却从不打算用逻辑推理，或宗教伦理，或唯物唯心标准去评判。 

祖母的教训就是祖母的教训。祖母的遗嘱就是她的身体力行。 至今，看到家里有讨厌的蜘蛛或什么的，我会用纸托住，送它出门。 

这于心肠的软和心地的善无关，只是祖母的教训已成为我身体结构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