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火光·叫魂儿
作者:冯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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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火光 全世界的人都信鬼神。要不怎会有宗教?只是表达信仰的方式不一样,于是就有了文化差异。 中国是一个用政治信仰取代宗教信仰的国度,准确地说是没有国教。虽然历次政治运动都有破除四旧的内容,但民间对鬼神的迷信始终如一。这个我不说,谁也知道。 今早在外面的路口,发现了一堆堆的纸灰,蓦然想到,明天就是阴历十月初一了。“十月一,送寒衣”,中国民间的鬼节到了。 中国传统的鬼节充满了温情和温暖。 以前,我从来没有留意过中国还有一个鬼节。即便知道了,也认为那不过是封建迷信。我家的日历上增加这个节日,是从母亲过世以后。 十几年前的一个农历十月初一夜晚,我和老公拿着一沓纸钱,在灯火通明的街头,不知在哪里烧掉。我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黑夜里在马路边放火,生怕被警察抓住。我们沿着大马路走了许久,走到了健翔桥,看立交桥下面很暗,过往车辆也不多,老公说,就是这儿吧。像做贼似的,我们点着了纸钱,为母亲过节。 几天后,我外甥女打来电话,说,我梦见姥姥了,姥姥抱怨你呢!我问为什么抱怨我?她答,姥姥说她的衣服不能穿了,你姨咋不知道给我送衣服呢?天气这么冷。我说:“你姥姥真是的,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十月初一我们已经给她烧过纸了。”外甥女说,是吗?我都不知道十月初一是鬼节哎。其实梦见姥姥好几天了,忘了告诉你。 母亲干嘛不给我托梦呢?我那么想念她,哪怕与母亲在梦里相聚一次呢,可是她从来不肯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怕惊着我吗? 我把母亲托梦的故事讲给同事,才知道,“十月一,送寒衣”,在冬天来临的时候,故人需要的不是金钱,是温暖。原来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流传下来的这个节日,是如此充满着亲情、关怀、期待和温暖啊! 从那以后,每到“鬼节”到来时,我们一家三口都会想着准备“寒衣”给故人,从未耽误过。每年在这个夜晚走到外面,就会留意到,原来生活在北京这个现代大都市的人们,都有一份对故人的表达。不信你可以在农历十月初一晚上九点以后,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走一走。无论是背静的胡同口,还是灯火通明的三环路,都会有人点燃小小的篝火,默默地守候着那短暂的一刻。红色的火苗在初冬的冷风中摇曳,只有安静庄严,没有劈啪作响。火光映照着生者的脸庞,也温暖着在天上轻舞飞扬的亲人魂灵。生者和死者,一年一度,围着火光在无语中互相问候。 中国的鬼节是生者与故人相聚,还有什么聚会比这个更让人温暖? 11月1日,是西方世界的鬼节——万圣节。洋人们会把鬼脸戴在自己头上,装扮成鬼模样,上街狂欢。万圣节是怀念圣徒的节日,最终变成了更让儿童喜爱的嘉年华。这和中国的鬼节完全不同。 2011-10-26
叫魂儿 我的魂儿丢了。 天一擦黑,我就揪住母亲的衣襟不撒手,呜呜咽咽哭个不休。母亲放下手里的活,把我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蒙住了我的眼睛,嘴里喃喃地低语:“天黑啦日落啦,小鸡小狗进窝啦,我小闺女睡觉啦,大马猴!我看你再敢来!?看我不拿笤帚疙瘩打死你!”我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渐渐睡去。可是她刚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我一惊一诈地又哭开了。我成了讨人烦的夜哭郎。 老人们都说,这孩子的魂儿丢了。 夜深人静,无月无风,母亲悄悄起身,拿着我的红肚兜,出去寻找我失落的魂儿。偌大的院子,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黑影憧憧,猫不叫狗不咬,黑与黑重叠交错。午夜,正是鬼魂们嬉戏出没的时候。 母亲走出大门,到街上去了。街上也是一团漆黑,沙沙的声音是树叶的梦呓,柔柔的气息是鬼魂的低语。母亲轻轻叫着我的乳名,一手拿着我的红肚兜,一手牵着我的魂儿。许多年前的一个没有月亮的午夜,在家乡那个小镇的某条小巷里,我的母亲轻轻呼唤着我。 许久,门吱扭一声,母亲领着我的魂儿进家了。站在堂屋的水缸旁,母亲抖开红肚兜,给我的魂儿穿衣服。 一连三个黑夜,母亲在夜深人静时分,去街上寻找我的魂儿。果然,那个离家出走的魂儿被母亲找了回来,这个调皮鬼!从此,我再不无端地哭泣了。在我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在我人生的所有经历中,我属于那种最不轻易落泪的女人。 那一年我是三岁还是五岁?为什么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是我亲眼所见? 后来,母亲的魂儿也丢了。可是,眼见她的魂儿一点儿一点儿丢掉,我却说不清她的魂儿是从哪一天开始丢掉的。她起初是不分东南西北,白天黑夜。后来是把病房里别人母亲的儿子当做她儿子,颤巍巍张罗下地:“你等着,娘给你做饭去!”再后来母亲则整夜端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喊一些久违的名字,我知道那些人都在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去哪里追回母亲的魂儿,成为一个不作为的人。 为什么母亲能够找回我幼年丢失的魂儿,我却不能找回她老年丢失的魂儿呢?区别就在这里,因为她是母亲。在这世上,母亲是无所不能的人啊。 2011-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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