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记】:谁家还穿香云纱
作者:林子
|
|||||
【天气日记】: 谁家还穿香云纱 一夜雨声喧哗,电闪雷鸣。 快天亮时,朦朦胧胧听着雨声小了,不紧不慢,细细碎碎,竟是一份温存了。 女儿在问,香云纱是什么东西呀? 假期里聚会,朋友送的礼物是一块香云纱长围巾。盒子精致古雅,上有“御品”二字。吃惊,大为感动。知道这是好东西。旧时民间有“软黄金”之叫法。朋友居住的城市是出产地之一,找到厂商专门预订的。 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一下恍惚,有多长时间没见过此物件了? 仍然地道而浓厚的南国气息。温和,潮湿,柔腻。 是很迟才知道,其制作工艺复杂而奇特,集植物、泥土、水和阳光的综合作用,像是要将天地之寒暑冷暖阴阳精气,一一凝聚到那丝丝缕缕间。 因而,那色泽是特有的。质朴,又华丽。底子是深重的褐色,小提花的图纹是渐浅的棕色,接近泥土,也接近植物的枝干与根茎。表面一层半明半暗的光泽,远看,摇曳闪烁,像水波,也像阳光。靠近着看,却是静的,动的只是风,一点风,含着不知哪一年的阳光、微雨和尘土。 于是,能感觉到那些丝线经纬间,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那气味,也是特有的。温和、湿润,而又清幽、苍凉,像秋天的季节,渐渐流失掉夏日里所有的热气,留下最原始的清洁气味,那是来自大地的深处。 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摩。 抚摩上去,触觉也是特有的。如水柔滑无形,在指尖上倏然流失。又如风绕身旁,在肌肤上留下一份金属般的硬朗与清凉。不禁想起那些漫步海边的清晨与黄昏,一种全身心被大海拥抱的欣喜与迷醉。 所有的记忆都是熟悉的。甚至想起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叫“薯莨纱”,远比“香云纱”朴素直接,更接近它的原始本质。薯莨,是染制这种布料的植物,一种生长在潮湿炎热地带的植物。我猜想,海边的森林里会更容易找到。因为这种染织工艺,最早出自渔民之手。奇怪的是,发展到后来,竟成了大户人家的衣着象征。 记忆又是遥远的,想不起始于什么时候了。 是少时,看到过谁家穿香云纱?祖母和父亲?或者是祖母的朋友?父亲的朋友?校园里的老人?或是那些刚回国的归侨? 仔细思忖,家中原来应该有的,但早就失去了。祖父祖母携带儿女从南洋举家回国,还值战争年代,一上岸即遇土匪抢劫。几年后父亲上山打游击,竟发现那些衣衫穿在了游击队员的身上。才知道,这支既打家劫舍又抗日的土匪,已经改编成了游击队的一部分。听来如天方夜谭,战火、革命,复杂而诡异地纠缠在那些洋溢着热带风情的衣裳上。 少时的记忆零碎、模糊,亦真亦幻,终是被长长的岁月遮蔽和隔断。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我到这个城市来读书,周末的时候会去拜访一些人家。那些人家的长辈,往往带着旧时代的痕迹,也带着异国的情调。那个时候,他们或她们,开始悄悄用上了香水,穿上从旧衣箱里翻出的衣衫,那其中,应该是有香云纱的。翩然走动,能听到沙沙沙的轻微声响,如风抚过树林掉落到潮土,清亮,温软。年月久了,表面的花纹有多半褪去,凸现出背面的暗淡,变得朴素静寂,曾经历尽的繁华、浓香与艳丽,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也许,在外婆家曾见过。那些雨声缱绻的夜晚,外婆在灯下做着针线说起往事,母亲到外省读大学的时候,也带上这样香云纱做成的旗袍。听着,我是相信的。那旗袍由精于女红的外婆亲手做成,高领窄袖掐腰,上上下下,都是风情。年轻的母亲穿上这样的旗袍,该是如何美丽动人。然而我也知道,那件美丽的旗袍,最终也会与其他的衣物和首饰,被母亲寄回给家乡的土改工作队,以表示自己对新时代的向往、对旧时代和旧家庭的决裂。印象中,母亲从没有穿过香云纱,也没有给我说起过香云纱。我不会问。我知道,那里面有母亲和外婆心中永远的伤痛。 还有,“薯莨衫”的名称,从哪儿得知的了?身边的人告知的?还是小说里读来的?《三家巷》?《香飘四季》?或是别的? 或许,更多的、更清晰的记忆,是来自于那些老电影和老照片了。老照片里的香云纱,也是老的,老式的长衫、老式的旗袍,都融在了一片泛黄深厚的色调后面,悄寂无声,缥缈如尘,早远了烟火气。 老电影呢?老电影里的香云纱,往往透着一种古怪荒诞的意象。华丽的,又是腐朽的。好看的,又是丑陋的。象征着旧时代,也象征着恶势力。如《南海潮》,又如《红色娘子军》…… 08年初到了海南,住进小岛里的度假村,紧靠海滩,有大片大片的椰林。白天里,走进那些椰林和人村,还坐船出了海面,听不同的男人或女人讲述一些遥远的故事。那个地方总是有风,风落到肌肤上,粗砺,又细腻,带着湿湿的咸味。耳边总环绕着阵阵沙沙沙的声响,分不清是来自海面,还是来自椰林。惶惶间回过头,总能看见那个叫琼花的女子,在椰子树背后飞快奔跑,一身薯莨纱在淡淡夜色中摇曳闪动,分明是褐色的,而不是红色。 2011-10-14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