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古今】:江河水·二泉映月·十面埋伏 作者:更的的


 

【闲话古今】

 江河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不废江河万古流,流过去的除了时间和流水,还有什么呢?还有千秋万代、无穷无尽、翻来覆去的苦难,且听这《江河水》的悲鸣呜咽:

黑暗的旧中国、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啊,你身上带着沉重的锁链,头上压着三座大山。你一次又一次的呼喊,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可是啊,路漫漫,夜漫漫,长夜难明赤县天------  聚光灯下,一袭素衣,一把二胡。

二胡拉得曲折绵延,如泣如诉,幽怨凄凉,悲愤凝绝,这是何等的惊魂凄楚啊。杜鹃啼血,人生多蹇,这条生命长河流淌的全是苦难和羞辱,在苦难中挣扎出绝望的呻吟、在呻吟中渗透了无奈的哀鸣,难怪小泽征尔听罢伏案痛哭。

《江河水》这种曲子,过于悲绝,天地动容。所以作者也在大革命中难逃一劫,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二岁。他叫做黄海怀。

有句描绘测不准原理的通俗讲解:“人不可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有些思辨能力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随便怎样还是不懂。

时光更迭,岁月倥偬,但是江河依旧不舍千里,缠绕这块土地的噩梦依旧,人生无限的苦难和耻辱依旧,这个民族在同一条万古不变的河流中跋涉徘徊依旧。漫无头绪。

俄罗斯有个诗人恰达耶夫如此咏叹:

“我们这个民族从来没有令人激动的时刻,我们从来没有高尚的行为,我们从来没有激动人心地让崇高的道德发挥力量的这么一个时代,我们对人类的价值,人类的文明,没有任何重大的贡献,我们一直在玷污它们!

我们给世界,给人类提供的仅仅是教训!

我们的本事就是奴役自己和奴役他人。”

这是生命本身的悲哀还是后天的不幸?是上天的注定还是人的咎由自取?

上耶,难道一定要待到江河断流、滴水皆无、三更见日头,这个苦难才是尽头?

《江河水》有如黄海怀的绝世魔咒,如今又在耳边哀鸣抽泣,情绪忽然悲恸低落,自己把自己套进去了。竟然显示屏看不清,以手掩面,搵英雄泪,写不下去了。

 


 二泉映月

二泉,两个月亮。一个天上,一个水中。

曾经有猴子捞月亮的事情。月亮掉到水里去了,于是老猴子抓住大猴子,大猴子抓住小猴子,一长串猴子从树上挂下来,像是链条,小学语文课本上就是这么说的。动物世界的事情,孰真孰假,也许真的有过。

还有一个诗人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错,杯子里还有一个月亮呢。也可能是空杯子,那就没有。或者他把杯子里的月亮喝下去了。

《二泉映月》,二胡独奏。阿炳在无锡的大街小巷曲曲折折地走,琴声便在无锡的街头巷尾曲曲折折地悲凉着。后来阿炳死了就由别人接着继续悲凉,不过似乎总没有原来那种凄楚的江湖韵味。也许是过于追求十二平均律,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吧。

现在当然不能在马路上拉二胡了,那种遍布全国、徒有虚名的陶瓷盲道或者镜面花岗岩盲道,只是给不盲的人看的政绩工程。阿炳先生要是一路《二泉映月》行来,不是滑死,就是跌死,再不然就是矗在那里无路可走,等着七十码的车子来撞。

忽然海外传来消息,声名显赫的所谓维也纳金色大厅,其实倒是商业演出场所。国人是何等的机灵,立即悟出了其中的商机,于是去引吭高歌,去民族音乐。民族过后呢,出口转内销,身价百倍。爱国主义宣传说,某某某金色大厅都演出过了,外国人听得如痴如醉。

但是演出票是卖不出去的,空堂堂地演出有些神经病,只能送票。送票送给谁呢?送给厨子,维也纳有很多华人厨师。厨师晚上要开饭,没有时间的,那就提前两小时演出。于是很多厨师走进金色大厅,欣赏《二泉映月》、《十面埋伏》、《春江花月夜》,以及别的女声、男声民族唱法,比如《茉莉花》、《好日子》、《走进新时代》。

世袭道士阿炳的《二泉映月》进了什么神圣殿堂,牵丝攀藤、绕梁三尺。当然,终归是西方人醍醐灌顶、掌声如雷,如痴如醉于伟大古老的东方文化,并且一并借光走进新时代。

曲终人散,厨师听完了,回去烧宫爆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咕咾肉和扬州炒饭。

再后来呢,驻奥地利使馆的文化参赞叫苦连天,送票也没人要了。厨师不耐烦,送票找不到厨师或者跑堂愿意来了。参赞大人只得抱拳拜托:各位音乐家,你们别来了好不好?

前几年,宋某某演出一场的租场费是二十万人民币,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涨价还是降价了。

唉,二泉映月。呵呵。

 

 十面埋伏

天气预报:胡天八月即飞雪。今晚没有雪,但是凛冽寒气入骨。月亮冻得早早落下看不见了,恰是黎明前的黑暗,万籁无声。也不是无声,仔细听,风萧萧,潺潺流水、马打着响鼻,还有士兵睡着了打鼾以及恐惧心跳。蒿草、山岩、头盔、铠甲、弓箭、长矛、盾牌、马鬃、马睫毛,都沾了一层白霜。还有眉毛、胡子和鼻毛上也是。

远远近近,高高低低起伏出一声声凄切狼嗥,战马吓得腿肚子簌簌抖,拉出一大滩一大滩的马粪。成千上万只螽斯臭得掩鼻而逃,成千上万的屎壳郎则闻风而至。

哪十个面?东南西北?不是的。是一点钟方向,一直排列到十点钟方向,还有两个钟点方向是一条官道以及西凉河,官道直通大漠,诱敌深入。如果十二个钟点都围满了,那是开圆桌会议,是排排坐、吃果果,是小朋友丢手绢游戏,敌人就不能进来了。如果敌人不进入埋伏圈,十面埋伏在这里干什么呢?精忠报国不能弄白相的。

十几门红衣大炮正对着来敌方向,大炮前筑了掩墙,搁置了拒马。在大炮的两侧,是木制的投石机,投石机旁边则是斗大的石块。这种石块从天而降,肯定腿残肢断,马脑袋一砸两半,像是敲核桃一般。大炮、炮弹和投石机都用衰草盖着,大纛、战鼓、号角也放置在蒿草里。没有中军帐,指挥部在大炮阵地后面的一个土丘下面。有百十棵半死不活的灌木,遮挡了来往人迹。

已经偃旗息鼓等了两天了,白天大太阳毒辣,汗水湿透了战袍,背上一层盐霜。将士们都光着膀子吃干粮,露着根根肋骨,胸廓像是一只竹篾灯笼。干粮已经不多了,还勉强够两天。干粮是晒干的馒头和风干的羊肉,用匕首削开、戳着往嘴里放,咬肌一鼓一鼓,臼齿使劲咀嚼。每一支部队都从西凉河里打水喝,马也是。西凉河水面宽阔,是从雪山上下来的冰水,晶晶亮,透心凉。

在最前面,距离中军帐二十里远,是派出的尖刀前哨。那是最精锐的侦察部队,侦察部队还没有发现敌踪,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情况有变,也许已经喂了狼。

细作三天前就有密报递来,敌酋近日必至。所以十面埋伏。

有人说,刘德海的《十面埋伏》是描述刘项垓下之战。四弦琵琶六相二十四品,轮、滚、挑,弹、揉、扫、拂、勾、分、拨-----种种技法施展出来,很有兵戈杀伐之气、慷慨悲歌之声,大呼小叫、人仰马翻、尸横遍野、血光冲天。也许吧,这里说的是另一个十面埋伏,不是十面大战,后来可能由于情报失真,或者菩萨保佑,并没有打起来,历史上应该有不少次十面埋伏吧。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知道不?

于是继续埋伏着。接下来或者厮杀、或者被杀、或者就鸣金收兵、安全班师,难道一直埋伏下去?维C缺乏,将士都牙龈出血了。

四弦一声如裂帛,于是琵琶嘎然而止,鼓掌吧。

                                                                                200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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