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官渡感怀 作者:孙尔台


 

  再回官渡感怀

此次再回官渡已有多日,回来后一直想写篇文章,但思绪一直很乱,也一直没找准切入点。因为官渡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而是浸泡过自己八年汗水和泪水的村子;官渡的村民也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曾经关心和养育了我们八年的恩人。如果仅仅像写游记一样写得热热闹闹的显然没有什么意义,也不是我现在最想说的话,所以我就一直迟迟不能下笔。

后来看到了博友老铁的一篇文章,说现在回北大荒的知青过去大多是不得志的,而那些政治上红火过的人一般就不会再来了。因为他们是兵团,历次运动中都有许多整人与被人整的纠葛。于是我有了触动,也顿生出一些感慨。

我告诉老铁,我们刚刚重游了故地。四十年前,我们就是一批失意甚至落魄者,最惨的老彭还被公安员用手铐拷回过南京。尽管生活非常艰难,但我们几个知青却从未因生活上的小事或是有关个人前途的大事红过一次脸,伤过一次感情,哪怕是一次小小的争执都没有发生过,结下了一种患难之交。

当时之所以失意,家庭出身问题是个要害问题。按文革时的政策,我们这些同学中有的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有的是游走于这个政策的边缘,所以大家的思想包袱都很大,就连被选到公社宣传队都会被看成是一种政治上的信任。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很可笑,而在当时确是一个严峻的现实。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寻得一个世外桃源来躲避政治。就如同一位老革命受到残酷的批斗后,只求解甲归田,哪怕是在黄河边上的草房里了此一生也行。但他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也未能逃脱厄运。所以我在《我和我的官渡村的故事》一文中,对官渡人总是抱有感恩的心情,甚至用一种田园诗般的语言来描述那段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对此有人就很不理解,认为老知青们是不是太矫情了,是不是在为文革唱赞歌。其实这种误解恰恰是因为他们年龄太小,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苦难,所以也就不可能真正品味出其中的滋味。他们可能也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如果没有这种精神我们就会跨掉,就不可能坚持并奋斗下去。

这次回官渡的体验是深刻的,也是对历史的一次追忆。只是物转星移,无论是目光所及还是心灵上的触动,都仿佛是在进行一次时空的穿越。只有站在那片广袤的田地里,闻着风中的稻谷清香时,一幕幕往事才会浮现在眼前。

村里的变化太大了,几乎看不到一点旧时的痕迹。村们都住上了楼房,家中的陈设也赶上了时代的潮流。偶尔发现有几家的老宅子没有翻新,但村民们告诉我,他不是盖不起楼房,而是搬到城里住了。仅我们十队就有一大半的人家在外面买了房子,儿女也都在外地安了家,留在村里的大多数是老年人。

队里的老木匠有好几个儿女,从大船、二船、三船到小桅、小舵什么的,凡是跟船有关的名字都被他起光了。二船与我的年龄相当,也很聪明,对新事物反应很快,曾经帮我做过一个很大的三角架来装配望远镜,我说到哪里他就能做到哪里。但想不到后来还是那个当时正在吃奶的小舵最有出息,转眼就变成了上海的大企业家,还在村子里盖了一栋别墅留给父母住。据说最初安装的是一套中央空调设备,结果一开机就把全村弄得跳闸。于是小舵就对哥哥二船说,那你就把它砸了吧,当废铁卖掉。

在旁边的十一队,我还看到了一栋更大的别墅。我问他们,这算不算是村里的首户。他们说,肯定不算,还有更富的,资产至少都在千万以上。至于其余的小富户就更多了,就像小国子现在做的是铜的生意,在陪我们吃早饭的当儿电话就没断过,一直在抱怨这单生意做亏了,投了一百万竟没赚到什么钱。

当然,大多数农民还是靠打工和种田过日子,在家种田的也基本上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这是中国农村的一个普遍现象。而留在家里的人日子只能是一般吧,因为当地的生活水准并不比城里人低。我们看过镇上的农贸市场,里面的菜价、肉价都与南京一模一样。村里人吃的菜除了自己种一些外,大部分是买的。每天都有流动的商贩送菜到村,价格自然又要贵了些,不紧着过不行。

有趣的是现在农村的专业分工很强,不仅种田有专业队伍,就连请客都有专门的厨师班子,锅碗瓢盆都一起带来,在院子里支起个帐篷就开张了。标准也不低,我们这次请了四桌,每桌五百块钱,还不含酒水。据说幸亏我们是节前来办的,如果到了国庆期间就难说了,因为生意实在是忙。我问村民为什么不自己烧,他们笑道,现在谁愿意烧啊。找他们来吃完了连碗都不用洗,多方便。这话一说,我立刻就想到了为什么现在城里钟点工价格上涨的原因。

村里的小学建得挺大的,也很有规模,但现在的问题反而是生源不足。问及原因,并不是因为有孩那个子辍学,而是因为不少孩子都送到外面读书,数量还相当的大。择校的风波已经波及到农村,这是我没想到的。但凡事都有来有往,现在官渡村也从外面来了个大学生村官,是个徐州师院毕业的一个女孩子,今年24岁。小姑娘对我们的到来很感兴趣,陪我们聊了半天。我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村官吃住都在镇政府,虽然比起城市的生活是苦了些,但我总觉得她们苦得还不够,还缺乏那种与农民朝夕相处、共经风雨的体验。所以我建议她不妨利用这个机会做一些细致扎实的社会调查工作。因为农村的生产关系相对简单,了解一个村民小组就能大致把握到当代农村的脉搏。农村的发展空间很大,她们今后施展才华的空间也很大,磨刀误不了砍柴的功夫。小姑娘问我做这些调查有什么具体的用途。我说这就是你的资源,是你思考问题的基础,你掌握了就会受用一辈子,就如同我们当年插队一样。

在我们的眼里,这个小姑娘显然还只是个孩子,知青的故事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久远的传说。我开玩笑地说,你这次见到我们的感觉如何,终于见到活化石了吧。不过事后我们也议论过,其实我们当年插队时才多大啊,最大的才20岁出头。我只有17岁,比小姑娘现在的年龄还要小7岁。比她还要小7岁的我当时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又是怎么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敖了八年的。一想到这些事情,往日的辛酸就不禁泛上心头。

大概是因为官渡这个地名比较好的缘故,官渡知青后来的发展都不错,都在工作岗位上做出了一定的成绩。就连当时受到错误打击的老彭也入了党,还当上了上市公司的企业老总,所以他这次专程从深圳赶过来酬谢各位乡亲。当然,我要感谢的是这几位老哥。他们都是老高中生,待人接物和言行举止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在那篇回忆插队生涯的文章中就曾经说过,每到夜晚,我们就在煤油灯下各看各的书,各补各的课。劳累之余我们也会吹拉弹唱一番,但我们从来不打牌,更不会去偷鸡摸狗,所以村民们都给予我们很高的评价。

记得前不久我们公社的一些老知青聚会时,有位女同学说出了当年的一个小秘密。她说,当时全公社的女知青对你们官渡知青的印象都非常好,还偷偷地给你们打过分。但也有人说,打什么分啊,我看只要是官渡的知青今后都能嫁。这真是一个温馨感人的小秘密,但这个秘密涉及到当时的一个禁区,就是知青一旦结了婚就不能回城。所以我在《从山楂树之恋看人性的回归》一文中谈过,知青的爱情问题绝不是像歌曲中唱得那么浪漫,而是一个时刻在考验人的神经的现实问题,它的现实性会直接影响到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因此,知青们不是需要更多的浪漫爱情,而是需要更多的冷静和坚强,需要的是理智。

这次回访官渡的时间很短,原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回南京的,但村里人不答应,一定要留我们吃顿饭。第二天中午镇长、副镇长都赶来送行,村支书还认认真真地照着稿子念了一番感人的话语。不过那天我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上车后就随手把相机放进了包里。再等我缓过神来,回头看见还有那么多的村民站在村口依依不舍地向我们挥手告别时,再想拿相机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我失去了一张本该能抓拍到的珍贵留影。

   
    知青在当年战斗过的田地上留影(中间是老彭,左右是老欧和我)

   
    十队的乡亲们都赶来和我们合影,他们大多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王同元当年是宣传队长,老彭是拉小提琴的,我是吹笛子的。

   
    这就是我们曾经战斗过的田野,估计今年的亩产要达到1200斤。

   
    这就是我当年开过的那种机船,现在还可以重操旧业啊。

   
    够浪漫吧,把时尚的休闲椅都搬到了乡下,前面还有凉亭和亲水长廊。

   
    十一队的别墅简直像个庄园,但还算不上是官渡的首富。

   
    泾口知青再次相聚,中间那个白胡子老者挺吓人的,说明知青真老了。


  孙尔台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36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