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女子》续篇——彩屏
作者:黎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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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女子》续篇: 彩屏 彩屏早就不是新媳妇,十六岁嫁到我们村,都上四个年头了。别的婆姨她这岁数,娃娃都两个了,头发撒着,衣裳挂着地里的土星,身上粘着娃娃的奶瓣儿,汉子打也打过了,骂也骂烦了,生娃做饭,功劳苦劳也都挣足了。 彩屏可还是脸白光光,头发乌溜溜的,还常穿着那件紫红绒的褂子,是她汉子的聘礼呢。她那汉子像捧星星捧月亮似地侍候着她,不打也不骂,跟做闺女时一样,下地不下地全凭着她高兴,饭稀了干了家里汉子都闷头呼噜呼噜吃进去。 村里年轻的婆姨人前都笑着脸塌着声,跟彩屏说她好福气,背后嘴可就撇下来了。明摆着嘛,嫁过来小四年了也没个生养,虽说没公婆,汉子没当众说过啥,可族里的叔公大爷们早有闲言了。想想,娶媳妇是为了啥?传续香火,光宗耀祖,养老送终。不会生娃的婆姨,可是会败了族上的阴德的。上了年纪的婆姨们的暗话那就更不能听了,听声儿,狐媚子,地鼠精什么的话也都传过。有上门好言相劝的,可那汉子喉咙里定是噎了山药蛋疙瘩,只是哼哼地应着,从来就没有过个准话儿。 彩屏人前总是笑兮兮的,不多搭言絮自家烦心事,也不闲话扯旁人家是非。我见过几次彩屏提着盖着红布的篮子从二胖家后院上山。不用说,她那是去娘娘庙了。 二胖家的后院住的是结实大叔一家。我出门进门老见着他家的闺女叶子在挑水。他家是上坡人家,这水可不好上去,路窄石头子又滑,汉子挑着都费劲,别说一个弱女子了。彩屏到时来找叶子解闷,也不知是不是上山路过。我去叶子家借东西撞见过两次,见两人头对头,脸对脸悄声叙话,我一进去就打住了,彩屏讪讪地站起,或搭个别的话,或找个别的缘由就走了。 我听见过结实大叔打叶子,还骂:"白吃食的东西。。。",从没听见过叶子的哭声。叶子是嫁出去五年又给休回来的,生不出娃来。男家逼着退聘礼,整整一千块,结实大叔早用来给跛腿儿子治病,哪拿得出,只好东凑西借,找有头面的人说情,还了一半,好歹把闺女接回来,婆家再作践可就怕出人命了。 叶子刚嫁过去时,汉子原也是恩恩爱爱的。两年没娃,公婆都不待见,汉子也先骂后打了。天明端起碗不让吃饭,下黑儿炕上不让睡觉,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揪头发,踢肚子,那罪可受大发了。回家了,爷娘也没好脸色,总不承想爷娘养一世吧。寡妇二婚都好说,山里只有娶不上媳妇的穷光棍,没有嫁不出去的丑闺女,可这不会生养的婆姨谁家要啊。 那天彩屏把我拉到她家,非说做了油糕,让我捎上两个。她把油糕给我包好,就拉我坐下,说给她号脉。又攥着我的手,拉我进前坐下,小声小气地,好像怕吓着什么似的,跟我说,她经期迟了几天,让我号号看是不是滑脉。这可难为我了,虽说在区上学了两天中医,这滑脉可不是我轻易号的。背书好背:何谓滑脉,号之指下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圆滑回旋。 先不说我这二杆子中医号不号得出真正的滑脉,即是滑脉也不一定都是有孕,这可是我们中医班上的王大夫讲的。可村里人就信这个,逢滑必孕,还男左女右呢。旁的婆姨我揣摩着号号也算了,这彩屏的滑脉谁敢瞎号啊。 我推脱了一番,让她去公社找赵大夫,别让我耽误了事。看着彩屏挺失神的样子,我咽了咽吐沫,偷眼看了看油糕,赶紧着出了门。 我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又俩月过去了,没见彩屏有什么动静。据七月子讲,彩屏可没少让人号脉,吃了不少中药,能找到的偏方甭管多出奇,也都试过,求娘娘,算命,打卦,求仙,一样没落下。她在村里没啥动静,那都是在外边儿闷声不响地找人问的。 我带着凤娥的大娃子去山后耍,这娃娃闹腾得一会儿都闲不住,一个不过眼,他就恨不能上房了。看见了彩屏,她一见我俩就站下了,平时她在村里见了旁人家的娃娃从不过正眼,不象我,见一个抱一个,脏丑都不嫌。我掂量她不肉疼娃娃家。 彩屏眼神随着那皮猴般脏了呱唧,满地疯窜的大娃子转。大娃子看见她手里的馍馍,叫着扑上去,大黑手抓着就吃。彩屏不出声,又拿出一个。这小没良心的,大口吃完了,连多瞧眼彩屏一眼都不肯,拉着我就非要上山。彩屏站着不动换,定定地看着我俩跑远了。 下山时,天都暗了,墨兰墨兰的,透着亮儿。我模糊看见叶子家门口有个人影站着,是彩屏。没走?还是又来了?今晚有梆子班去公社唱戏,好热闹呢,她没随婆姨闺女们去?叶子呢,也没去? 叶子家院门是开的,屋里又听见吵闹声,我见彩屏摸进去了。叶子爹的大嗓门我都听见了:我打我闺女关你啥事!先侍弄好自家再说话吧!一个影子从我身前窜进去了。听见彩屏汉子长庆的声音,破着嗓子狠狠地喊着的:你这讨食的婆娘,回屋去!再敢掺和旁人家的闲杂儿,我打折你的腰眼子!还嫌我活得不够人样儿么! 我在叶子家门口第一次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尖细的,上不来气的,不是叶子的。 天黑黑的,隐隐听见有胡琴拉的梆子。 风起了,云散了,月伢儿弯上了山尖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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