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剧专往事》:3、曹禺在“老年学生”心中的青年形象 4、吴祖光在国立剧专
作者:李乃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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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立剧专往事》: 曹禺在“老年学生”心中的青年形象 曹禺师80整寿,耄耋之年,丰姿不减,在国立剧专的一些“老年学生”心中,他一直享受极高尊敬,形象永远是乐观、热情、年轻……
叶子,学名叶仲寅,是剧专第一届学生,原来已经在北平的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九一八”后,因为爱国曾被捕,解送南京。出来不久,投考剧校(即国立剧专),她回忆当年曹禺,已是著名的剧作家了,没来以前,学校就已传开了,到校之日,全体师生热烈欢迎,在学生中的第一印象:这样年青(后来了解,比叶子大一岁半),身材不高,神情爽朗,戴一付没有框的金丝眼镜,常穿中式长袍,很有清华气派。 上课主讲编剧,条理清晰,以情动人,说明他在文艺戏剧方面学识渊博。鲜明特点:热情礼貌,言谈非常客气,比如他讲完一节课,为要求学生广泛阅读名剧,还给学生留作业,要读哪些剧本,他都具体安排:“请你读这一本,请你读那一本。”读后要交笔记,内容包括主题、故事、人物思想性格的分析和个人的心得体会,每星期交一次,他都亲自批阅。由于他的严肃认真,很快赢得学生们的信任。 执导《日出》,在国内是首演,而且是第一次完整的,全部的正式演出。因为在这以前,上海的复旦大学剧社,曾由凤子主演,但删去了第三幕,曹禺看了,非常激动,说:“这等于挖去了《日出》的心。”“我当时是演陈白露(后来还演过翠喜),起初,我们都很幼稚,看不起翠喜,认为她是下等人”。曹禺很严肃地纠正我们说:“她有一颗金子一般的心。”“万先生排《日出》”―――虽然过了50多年,我们还习惯称曹禺“万先生”。在这些“老年学生”中,没有人叫她曹老师。 “万先生排《日出》,首先教我们理解人物,要求我们进行社会调查,找出剧中人的生活依据,按照作者意图,作者演出的处理。因为他自已就是很好的演员,他写剧本时,为创造人物,曾花费很大精力,深入生活,搜集素材,然后字斟句酌,一再修改,所以,他不愿意学生改动台词,学生一下子又演不好,他就亲自示范,这样一来,等于每个人物,他都要演出一个样板来。他很累,但是,精神很好,虽然年青。已是著名作家,很有修养,从来不对学生着急,非常耐心。”“你写他排《日出》时,带着学生体验生活,这一点是不对的,他没有带人去过妓院。但在写剧本时,为了掌握当时社会最底层人物的生活和语言,他自己曾化妆混入鸡毛小店,亲身感受,寻找形象,以致引起了一些流氓注意,要挖他眼睛。”“他对排戏时挑选演员很重视,他认为导演选演员是很重要,很关键的工作。演员选对了,戏就有了一半。我们班上的林婧,在入学后第一出戏《视察专员》中,演一个农民出身的女仆,很淳朴,万先生很欣赏,就让她演《日出》里的翠喜,并且要求她认真地演出一个热爱生活,但遭迫害的受苦人。林婧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果然,演出动人。在话剧舞台上,第一次形象地抒发了一个妓女的人格描写,获得很大成功。”他是一位书斋剧作家――这是一种中国传统特色的写作方法――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作诗,作家脑子里储存有很多很好的剧本和人物形象,一旦自己在生活中有所发现,有所触动,他就能把头脑中积累的“素材”,灵活地运用,赋予新的生命,创出新的作品,这就是通常人们说他受易卜生.奥尼尔的影响的原故。但是这种做法,是要经过苦读苦学,长期磨练,创作时,要有很长时间的酝酿阶段,等他写作时,静下心来,仔细选择、品味,一挥而就。可惜解放以后,他的社会活动太多,没有时间让他观察与思考,总不能安静下来,就失去写出更好作品的可能…… “我很想去看他,我在表演上受过他的教益很多,他是我的恩师,可是我现在已搬进社会福利院(松鹤公寓),我们同住北京,又显得非常遥远,这个挤公共汽车,我已无能为力了,请你再去看他时,一定要把我的问候带去,我们这些“老年学生”都惦记着他,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再给我们写剧本呀。”这里的“他”就是曹禺。
人称“拼命三郎”,当代著名电影导演凌子凤,就是剧专一届学生凌颂强。上剧专前,他在北平艺专学画,因参加学生运动宣传抗日被捕入狱,为避难而去南京。考取剧专的目的,虽只想深造舞台美术,但他性格开朗,能编能演,受到曹禺重视。对校园生活,至今念念不忘,所以,当北京校友会和他提出今年是曹禺师80整寿时,他一口气接上说:“我要画张画,给老师祝寿。”虽然他那时正在埋头赶写新作“分镜”,仍抓紧时间,画了一个出水芙蓉似的大寿桃,用色鲜艳,造型肥满,使人望而生爱,充分表达了这位74岁的“老年学生”对50年前的青年教师的眷恋之情,勾起往事,历历在目…… 凌子凤上学第一年,曾以他自己亲身经历,反映爱国青年为争取保卫祖国的神圣权利而遭迫害的事实,自编自导自己制作和布置环境,还自己主演的哑剧《狱》。没有台词,全部都用声音表情和配音创作,曹禺看了排戏,非常欣赏,还提出两点意见:1、剧中人爱国青年,表达个人悲愤情怀,不要用男人号淘大哭,而用女人的啜泣,是不是显得更为深沉有力;2、结尾时,青年昏倒在地,狱卒闻声,提着马灯上场,见状大惊,马灯落地“啪”,全场“切光,”一片黑暗。他全部接受修改,校内彩排,受到了余上沅校长的肯定,还说:这个节目可以作为学校的保留剧目,以后在正式公演前,加演此剧。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但这两位老师的鼓励,成为他一生从事艺术事业的动力。 通过《狱》的演出,曹禺不但欣赏他的表演,还特别注意到凌子凤的那双手,与从不同处,出格的大,排《日出》时,就派他演黑三,特别安排一些场面:如老鹰扑小鸡似地抓小东西;把小东西推给胡四等等。让他发挥大手的表演,增加情趣,此后,在曹禺翻译的《国民公敌》一剧中,还派他担任主角司鐸门医生,更给他全面学习的机会。 至于舞台美术专业,除了校长余上沅教授基础理论,介绍外园设计图片和经验外,第一次正式设计,就是曹禺导演的《日出》。开始,在和导演研究了导演构思和处理的原则,先画了一些表达示意的草图,曹禺看了,一方面肯定他的想法,一方面要求他在设计工作全面展开时,要考虑整个画面的具体细节,建议他画布景彩色图的同时,也要把道具和一些装饰,尽可能画上去。正是在这个要求督促下,凌子凤为《日出》设计,画了几十张图,从气氛图、平面图、制做图直到道具图,得到导演的满意。自己动手监制,并参加演出管理,最终把所有资料汇集成册,校长看见这么完整的图集,非常高兴,特别批准发给设计稿费200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大学教授的月薪。对一个穷学生是多大奖励。 在这之前,他与曹禺师合作舞美,就是给第二届演出《镀金》作设计,这出戏决定上演地点,是要去参加南京国民大会堂落成典礼,这个建筑在那时就相当现代化了,台大,还有转台等机械设备。但是《镀金》是两幕生活喜剧,登场人物只五六个人,没有什么大场面,就是说所用演区很小,观从席,第一层开阔,而楼座角度又太陡,楼上观众,演员在稍后,就看不见头,台大景小这个矛盾怎样解决,得请导演设法,曹禺灵机一动,告诉凌子凤,设计布景时,不要按老一套只用三面墙,这回,连室外环境,也统一安排,从导演上,把有些戏拉到室外,调度移前,这样一来,自然而然地就把传统的话剧的箱式打破,更趋向于生活化,演出效果很好,凌子凤的印象:这种处理,前所未有,这次合作,大为开窍。 如今的凌子凤,须发苍然,可是一谈到曹禺上课,特别精神焕发,情不自禁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围着桌子,边说边比划:“他上课从来不带讲义,当然也就不象有些老师抱着讲稿,自说自话。”他来上课,经常是带着他要介绍的世界名著,可是那时候,翻译过来的名著不多,他就看着英文说中文,看着剧本就表演,由于他把全部精力都用来体现剧作精神,打动人心,学生们都为之着迷,我本来是学舞美的,但万先生的编剧课,我是一堂不漏――其他同学也是这样。他一上课,别的班的学生,也都来听,教室就成小礼堂了。我听编剧课的目的,不是想写编剧本,主要的是通过他的讲课,可以了解到世界戏剧历史的发展,和当前艺术创作的形势和趋势,开阔眼界;其次,就是欣赏他的表演,哦,我还看过他演《雷雨》里的周朴园,出人意外的精彩,他人不高,但上场后气度非凡,很快就能抓住观众,由于他表演上天赋出众,在演那场和鲁妈相遇,回忆30年前往事一段,真情流露,反映出这个时代、新兴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很有独到之处,一般专业演员,很少达到这样的思想境界。 凌子凤一生艺术创作,兴趣广泛,从书法、绘画、木刻、雕塑(最早发行的《毛泽东选集》封面上的毛主席浮雕象,就是他的早期珍品)、摄影(在延安,他当过摄影队长),至今成为享誉国际影坛的导演,每当他回顾自己在事业上的成就,总是不忘国立剧专的两年学习(当时是两年毕业),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在思想和生活上,有扬帆的引路和支持;在舞台美术上,有校长余上沅重点培养;而在戏剧的编、导、演乃至广开视野,奋力拼搏,鼓舞前进,受益较多,用之不竭的就是曹禺――万家宝先生了。
三、为李乃忱“启门” 哇,一个大“白”字,人们通称“开讲”教师是“启蒙”,你怎么写成“启门”了? 事实竟是这样: 1937年,我17岁,是一名普通的师范生,七七事变,卢沟桥的枪声炮声,敲响了中华民族抗日救国的洪钟,我被卷进自发的宣传队伍,深深体会歌泳,戏剧在教育群众,鼓动军民中的强大威力。但自己一无所能,非常着急,是求艺无门,走投无路,剧校由南京迁到长沙,我由华北流亡湖南,剧校因战区扩大,很多学生不能来校报到,得招新生,我受陈治策(父亲的同事)先生的鼓励,冒险投考。当时,虽然知道学校的老师中,有著名作家曹禺,也不敢想有做他的学生的荣幸,更没有想到,那天考我的和蔼可亲的主考人,正是曹禺先生。 他当时,大概是看出我的紧张了,很客气的让我坐下,询问我是怎么来到长沙的。很快从我叙述逃难经过的故事中,慢慢恢复正常,他问我材料都准备了吗?(投考剧校,报名时就发一本考试手册,让考生准备。)我说准备了,就拿出那个小册子,想请他选一段,他没有从这里面选。沉思一下说:“你能不能把你在进来之前,等待考试时的情景,表演一下。”这就是让我回忆过去,表达出来,我就拿着小册子,走到一个角落里,一边看,一边想,一边低声的背,时不时看看出来的人,自己又抓紧时间背诵,“需要背出来吗?”,我问,他说:“不用了。”做了一会儿,他让停止。又出题,让我给家里打电话,就说你考上了,他提醒:“要注意你心里的愉快心情。”我知道,他要听我的“国语。”当时,演戏要用“国语,”就是普通话。这我自信,因为考生中北平来的,大概就我一个,放心地打了。之后,他又出了一道题叫我“设想从外边进来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可能出男的,也可能是女的,但我一推门,不是那个朋友,而是那个朋友的父亲,他本来就反对你们的来往,你一看见他,吓的就往外跑……”无疑,这是想测验我们的反应和表达能力,我努力按他的要求做了,由于我的惊吓,连出去的门都弄错,打开通厕所的门,连曹禺也逗笑了。这些都不是手册上规定的,最后,才拿出手册,让我念了一段,《日出》里黄省三的台词:“我起来……”。 这样,我被录取了,曹禺师第一次为我打开通向戏剧艺术之路的大门。同时,给我留下一个热爱青年学生的印象,好像他不是在“考”我,而是在“帮”我。可贵之处,总在用脑筋给启发,引导,在潜移默化中,给我鼓励。 他的这些做法,在我三年学习期间,随处可见,而使我感到惊异的是毕业时的临别谈话。 1940年夏,我们毕业班学生就要离开学校走入社会了,曹禺作为教务主任,对我们班同学,一个一个做了个别谈话,轮到我去,他除了肯定我许多学习中的优点。说我是唯一一个自编、自导、自设计完成毕业制做的人,但要注意写剧本,必须考虑演出条件,写一出独幕剧,如果用很复杂的布景,就不合适。此外,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缺点,任劳而不任怨,总是在勤勤恳恳的工作之后,弄的很不愉快,希望我今后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已,心胸开阔,不要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因小失大。这几句临别赠言,说明他对我的表现是用心仔细观察后,所做的诚恳规劝,第二次为我打开走向社会之门。 写到这里,禁不住想起1956年的又一次谈话,可以说,为我第三次“启门”。 那时,曹禺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我刚刚被任命为新盖起来的首都剧场的副经理,兼后台主任。这座剧场是周总理亲自批示,要求北京人艺好好经营管理的现代化剧场,我能有机会担此重任,心情是很愉快的。一次剧场接待外国演出单位演出,他陪着国际友人来到剧场,我正在后台照料,看见他来,我很高兴地向他们介绍新剧场的情况,说的多了一点。后来在节目进行中间,他抽空来到后台,和我闲谈中,详细地询问了我的情况,嘱咐我说:“看来这座剧场将来是要对外开放,送往迎来的事情一定不少,你的精力,不能像过去那样,只抓业务,还要用心注意来访的人,来访的人中不一定都是朋友,也有来挑剔的人,你要加强警惕,以防意外。”话虽不多,却中要害。说这话时,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到,再一次说明,尽管平时很少见面,关键时刻,他还是想到学生的处境,坦率直言。在当时的领导中都很少见。
四、蔡骧的理解 蔡骧和张石流(原上海淮剧副团长,现已离休),在剧专第三届编剧组学习时。两人常常结伴去曹禺家“受课”。为什么学生到老师家而不在教室,既不是因为老师懒,也不是老师需要人伺候(如过去师傅收徒),主要原因是抗战进入第三年,偏居西南一隅的国民党统治区,官商勾结,哄抬物价,粮食带头直线上升,这就苦了无家可归的流亡学生,伙食太苦了,曹禺让学生到他家上课,三人对坐,在沙发面前,总是摆着他最爱吃的糕点枕头酥,这样一来,学生听课之余,还可就机解馋,精神和物质,都有所获了。 提起蔡骧入学,与众不同,乃尊父命。原来他父亲和曹禺既是好友,又是崇拜者,为儿子前程,曾亲自登门,找过曹禺。因此,在剧校续招新生时,虽然蔡骧也通过考试,但是破格录取,他当时只有十五岁。以至后来入学的到时,学校的老教务员方匀惊异地说:怎么收进一个小孩子来?果然,因为他小,排戏时只能演孙子,快毕业了,才升到儿子,成为笑谈。 但是,蔡骧虽然年纪小,入学后,却很用功,三年学习,一直埋头读书,没有辜负父亲期望,从曹禺身上,不止学到知识,而且学到治学严谨、锲而不舍的良好学风。在学校时,他并没有依靠父辈关系,于上课之外,还有什么交往,只从他学习勤恳,见地不凡,获得老师信任,以至毕业后,蔡骧分到江西工作。曹禺从重庆把自已的新作品,《北京人》和《家》的最初印本,给他寄去,封面题字:蔡骧弟留念,署名家宝。蔡骧收到,除就地排练外,原本一直珍藏,直到“文革”毁于抄家之后,片纸无留。蔡骧的理解:可贵的师生情谊,历历在目,永存心中…… ―――在编剧课交习作,蔡骧模仿契诃夫笔法,写了一个剧本,曹禺看过后,劝他不要学契诃夫,说写戏不是单纯个人发挥,必需要考虑观众,而中国观众,不接受这种风格,比较起来,中国观众喜欢有头有尾,故事性强,比较喜欢莎士比亚…… ―――曹禺讲编剧,常常是讲一段理论,大量引证世界名著,但名著译本太少,他面对如饥似渴赤诚的学习的青年,感到语言不通的压力,他多次劝导学生,一定要学好外语,说这是拐棍儿,由于他似一团火一样的满腔热情,为了让学生尽快掌握英文,他在百忙之中,亲自开讲英文…… ―――虽然曹禺已成名,但好学与钻研新课题,一直不断,他曾想过写岳飞,看了很多资料,研究结果,觉得这个题材,只有写诗剧,才能表达。为此,他心中就在琢磨莎士比亚,正是这个时候,他翻译“柔米欧与幽丽叶”,这是他在体验该剧情思,为创作岳飞作准备。 ―――解放后,50年代初期,因为我要排《北京人》,前去请教。那天我去曹禺正在听唱片,唱片内容是一位苏联著名演员,朗诵契诃夫剧本的独白。我进去了,他拉我和他一起听,入迷一样,直到听完,他热情向我介绍,原来他正通过这种方法,学习俄文…… 1956年,蔡骧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剧团,想演曹禺的《北京人》,开始,请他发表意见,曹禺坦率地说:我的几个戏,《雷雨》《日出》,一直是上座很好,有生命力,但《北京人》不行,这是一出关门戏,谁演它,要关门,不同意排。 “但是,我们不但排了,还演了。”蔡骧说:“当然,在没有和观众见面之前,我们一直小心谨慎,生怕演砸,演出后,出乎他的意料,大获成功,不单一般观众接受,周总理还看过两遍,曹禺看了满意之外,还要了我们一套剧照,带到美国展览,还说要我们用录像把它保存下来。”蔡骧还给了我一张“曹禺同志看《北京人》演出后和剧组全体同志见面时的谈话”记录。其中最动人的一段,我转录如下: 曹禺同志十分感慨地说:“你们的演出,使我回忆起写戏的那些年代,那时我三十多岁……,你们把我的一个写得不怎么好的戏,演得很成功。我没有想到我七十多岁的时候,还能看到四十多年前写的一个不太好的戏,被你们演得这样好,我要感谢你们。”说到这里,曹禺同志激动地说:“我要珍惜我有限的几年,再写两个剧本,给你们演。”演员们听到这里,一把抓住曹禺同志的手,请他不要忘了,一定要给我们写。 曹禺如今住院两年,全国朋友,都在为他祝福,盼他早日恢复健康。他在病房中,也惦记着全国朋友,以至他的学生。在他80大寿前不久,蔡骧去看望他,一个晴朗的下午,只见曹禺一个人在阳台上沉思,看见蔡骧去了,让他扶着回到屋中去。落座后,曹禺就开始对自己作了自我批评,对于后半生没有能拿出比较像样的作品,引为遗憾,十分难过。蔡骧安慰他说:您也不必这样多想,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大家都是这样。曹禺说:“不,有人不这样。”稍沉默后说:“巴老”。一双充满恳节希望而沉着有力的目光落在蔡骧身上。 蔡骧的理解:曹禺心中矛盾,体力衰弱,而头脑异常的清醒,一团火似的青年教师形象,又一次浮现面前。
吴祖光在国立剧专 吴祖光在国立剧专的老师中,可能是最年轻的。根据他自己的回忆,在他姑父余上沅校长聘请他来学校工作时,他的大学生活还没有毕业,正在一家农场“体验”社会、“体验”生活,准备在休学一年期满时,再回校读书。接受姑父的聘请是他的一个意外决定,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剧校经过短短的一年艺术熏陶,竟使这位青年学生、京剧戏迷,在国破家亡的逃难路上,在全国民众奋起抗战的洪流中,怀着满腔悲愤,写成了中国第一个宣传抗战的四幕大戏《凤凰城》。在山城重庆一炮打响。全国——乃至香港、海外华侨聚集的东南亚争相上演,剧本供应一再脱销,开宣传抗战风气之先,成为演出场次最多的抗战戏。进步的、爱国的老剧作家对他关怀备至,称他为“神童”。所有这一切竟然决定了他一生走上戏剧创作的道路。 像是机遇中的偶然,我看不是。 纵观他日后的发展,无论从写出了一系列反映时代胡四的精彩剧目,陆续上演;还是从他自己走过的人生历程,我们看到的作家吴祖光,真正体现出“五四”以来,伟大祖国培养出的一代新型的知识分子:爱国、正义,忧国忧民、不计名利,热衷贡献。 哀悼他的不幸逝世,更感受他一生的努力奋斗。他留下的遗产,丰富了祖国文化传统,我一直以老师文风高雅和人格魅力而骄傲。 前文说到,在国立剧专的老师当中,祖光老师可能是最年轻的。据我回忆,剧专第一、二届的学生,年纪几乎都比他大。我们第三届的学生来自学校的比较多,也有三四个同学年纪比他大。1937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随后华北沦陷,“八·一三”日寇登陆上海,直逼国都,国民政府仓惶迁都重庆。我们学校也被迫西迁,从南京出发,流亡长沙,辗转重庆,落脚四川江安。一路上我们全校师生每到一地,就开展演出和动员群众、宣传抗战的活动。只有一届的冼群写过一出独幕剧《反正》,二届的骆文(骆文宏)写过一出街头剧《疯了的母亲》。其他同学也有试作或者改编的,演的很少,更少有考虑大型创作的。只有吴祖光,在颠沛流离的逃难途中,默默耕耘,写成了宣传抗战的四幕大戏剧本《凤凰城》。写好以后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只是拿给余校长看,想请余校长给予指点。余校长接到他的剧本,感到很意外。原来请吴祖光来做秘书,只是让他协助校长做一些文牍方面的事务性工作。因此,对他的剧本答应先看一看,谁知一忙就忘了。过了两个礼拜,不见动静,他又去找曹禺。曹禺当时也不到30岁,但是他因为发表过《雷雨》、《日出》等名剧,已经是著名的作家了。他比吴祖光早来学校一年,还担任教学导演(当原来的教务主任陈治策离校以后,曹禺接任教务主任),正为缺少演出剧本着急。他听说吴祖光写了一出四幕大戏,喜出望外,连夜看完,第二天就答复吴祖光:立即组织排练,尽快上演。而后,从重庆上游到泸州、江安、南溪、宜宾,半年之内巡回演出,轰动川南,成为剧校的保留剧目。这件事说明,吴祖光年纪不大,既有热情抱负,也有文学功底,不能说是偶然天成。 之后,我要说到吴祖光在剧专工作,虽然一举成名,但是他没有骄傲,仍然安心在校长室坐班。业余之时,他又写成了第二出大戏《文天祥》。除此之外,因为学校迁到江安,交通极为不方便(重庆到江安,只有乘长江上的轮船,上水要走两天,日报也成了周报了),很多兼课的老师不能同去江安。关键时刻,吴祖光知难而上,勇挑重担。如“国文”(即文学课)以前是请叶圣陶、陈子展、方令儒等教授,“国语发音”是请专家赵元任教授,“中国戏剧史”是请卢冀野、吴梅等教授。这些专家、教授不能来江安,吴祖光二话没说,都上台开讲。由于他认真备课、勤奋教学,对学生循循善诱,联系实际,帮助大家解决问题,同学们都很欢迎他,也愿意和他接近。课余时间他和同学们一起排演京剧,在晚会上曾演出过《鸿鸾禧》。他演英稽,四届女生冀淑平演金玉奴,助教郭蓝田演余松。 吴祖光在剧专学校工作了四年,与余上沅校长长期朝夕相处,共度患难,对余上沅校长逐渐产生了较深的认识。1984年他给《余上沅戏剧论文集》所写的序中,提到三件事,发表了他的看法,对余上沅校长在中国近代戏剧史上所做的贡献作出积极公正的评价。我想转录如下,供大家参考:
1927年出版的一本《国剧运动》论文集,余上沅在序言中说:“中国人对于戏剧,根本上就是由中国人用中国材料去演给中国人看的中国戏。这样的戏剧,我们名之曰‘国剧’。”这是将近六十年前老一辈戏剧家为新兴的话剧下的注解,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话剧民族化——中国的话剧。
“五四”前后,在一片反对封建思想的鼓动下,全盘否定中国固有的戏曲艺术,许多著名教授也发表文章,主张把传统的戏班戏园全部封闭。这时的青年余上沅与北大教授宋春舫力排众议,也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呼吁国人尊重祖国的文化遗产和艺术传统。吴祖光对此表示肯定,他写道: “对于我们国家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戏曲,上沅先生也是研究有素,并且对之充满热爱和深刻理解的。他在《旧剧评价》一文中,对西方戏剧和中国戏剧分别作了“一个重写实、一个重写意”的精到而细致的分析,并把写意的中国戏剧理解为最纯粹的艺术。”三、 关于国立剧专在江安的历史背景: 四年的相处,使我熟知了我的老师、姑父。他生来就热爱戏剧,并且在赴美留学深造而离开祖国时公开发表“我爱文学而犹其爱戏剧”的宣言。他的一生也证明他实践了自己的宣言。但是他没有走戏剧艺术家的道路,而是走上了艺术教育家的道路。他决不缺少作为一个戏剧艺术家的素质和才能,但是他看得更高、更远,他着眼于更广阔的戏剧事业。只有富于牺牲的精神的人才能做一个真正的教育家。因为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他这个戏剧专科学校的校长,并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戏剧的专业上,而要用更多的力量应对那些险恶而又庸俗的政治纠缠。 这里,他举出亲身经历的事实:……国民党当局就加强了思想管制,采取的措施是任命了新的所谓“训导主任”。新主任经常面带笑容,却是内藏奸诈。我曾经碰到几次他在对校长施加压力,并且指出学生的名字,只是由于我走近了,他们便住口不说了。办学要为这种操心,校长的痛苦是可以想象的。在貌似平静,听不见敌机喧嚣的江安小城里,剧校内部隐伏杀机,因此烦恼的校长便常常和当地的绅士们打牌吃喝,这自然难免引起青年学生们的不满和议论……。但是余校长只是一介书生,他该怎么办呢? 写到这里,使我想起一次和余师母的谈话。她说,这种打牌,就和《日出》里李石清把皮大衣当了,让他太太去陪经理打牌一样,只许输,不许赢。有一次余先生输了,回家来苦笑着说:“我们这点钱是黑板上来白板上去……”只有经历过这样生活的人,才能理解周恩来总理的一对名联: 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吴祖光先生肝胆照人的美德,永传后世,令人钦敬! 2003.4.19.北京阳台山老年公寓
李乃忱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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