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的知青话题(两篇)
作者:震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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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忍·坚韧 ——读《为了你走遍草原》 收到冷明兄的长篇小说《为了你走遍草原》的电子版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期间,疲于就医、住院手术,所以,读时断断续续,此刻也只能写出不成系统的点滴感受。 一毫无疑问,这是一部关于知青、关于草原、关于苦难、关于爱情、关于人生、关于时代、关于……的大书。80万字的篇幅,几十年的时空跨度,所包容的丰富信息足以让我们——与之共命运的同代人沉浸其间,感同身受。 二自然,小说是要塑造人物的。钟伟明就是作者精心塑造的第一主人公。在那样一个时代,加之出身有问题(父亲本是老革命却被打成了反革命),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必然是坎坷的。在这个人物身上,作者倾注了他的全部的爱。看得出,作者的才华、追求、情感,以及与之同代人的种种遭遇,都被集中在了主人公的身上。可贵的是,尽管如此,却没有将其无限制地拔高、净化,而是力求原生态。 从下乡、放牧、当赤脚医生,到恋爱、成家、返城、失业……,小说借助主人公几十年的遭遇,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了一代人的共同人生。 他有才华,但在血统论盛行的时代,才华又有何用?天生的“贱民”,招工、提干、上学……,各种机会都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有理想,但理想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只能被撞得粉碎。十分的努力,换来的往往是百倍的挫折与打击。 即使历史出现了转折,但苦难似乎如影随形,仍使他屡遭不测;甚至疾病、意外的车祸也不肯放过他和他的妻子。 尽管,他失落过、颓丧过、甚至绝望过,但是,最终他还是挺过来了。即使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其潜意识里,也没有停止过对理想——人生真谛、社会正义的追寻。 三是什么,让他,让他们这一代人坚忍地、坚韧地活了下来呢?细分析,可以找出许多种因素。但人在年轻的时候,爱情的力量必然是重要的方面。在经历了上山下乡的最初冲动与文革造反的喧嚣之后,在面对艰难困苦、莫测未来的生活现实之时,空虚与孤寂已成为广大知青挥之不去的梦魇。于是,基于本能的爱情需求开始表面化。只是,在那样的特殊情境中,无论是性爱还是情爱,都难以纯粹: 或是敖包相会,“温情、甜蜜兼或苦涩的爱情给知青们空虚的心灵填补了充实的旺盛的燃料,使青春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或是刻意回避,“压抑着自己,不去追求,不去恋爱,发誓要离开草原,固执地不交异性朋友,开始策划、酝酿回城的战略目标”。 或是极端的功利化,将爱情、婚姻作为曲线回城、改变环境、招工上学等等的筹码、跳板、路径,使之异化为形形色色的怪胎。 总之,婚爱,受制于时代、社会、政治、经济……,受制于思想、性格、本能、欲望等各种各样的因素,而其共同的特征是呈现出凄楚的底色。 对此,小说也给予了多方面的展示。 四作为长篇小说,当然也离不开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的描写。那是描述事件,刻画人物所依托的重要方面。就此而言,在这一点上,作者的功力亦是十分突出的。在他的笔下,内蒙草原的雄阔之美,突显了(作者的诗情与文采,在这方面表现得最充分);游牧生活的特异场景鲜活了(如套马、赛马、放牧);特别是广大牧民的人性之善,更是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知青的无私帮助与关爱)。当然,时代氛围、众人情绪的渲染,也是不可或缺的。 比如: 这天,希日布拉着一车牧民和知青,赶着大车从公社买粮回家的路上,边赶车边用蒙语高声唱着革命歌曲。“毛主席著作像太阳,字字句句闪金光,照得战士心里亮工作学习有方向……”恰逢一只野兔子从大车前跑过,他正巧唱到第二段“毛主席著作像……”顺口接着唱“野兔子”。 坐在大车上的孙满福大吼一声:“好呀!你个希日布,你敢说毛主席著作是野兔子!”歌声突然中断了,过了一会儿,希日布强打起精神,沙哑地拖着长音又唱了起来。“毛主席著作像太阳……”从他那龇着牙的嘴里迸出的已经不是歌声,而是越来越刺耳的狼嗥。 “希日布,牧主子弟,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孙满福坐在大车上一字一顿口中念念有词,说完将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巴微微一撇,嘴角竟漾起了一丝笑意。 看到孙满福变了脸,一副认真的样子,希日布自知口误闯了大祸,一个劲央求孙满福:“孙大哥,我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瞎唱呀,正好赶上那只兔子,钟伟明,钟大夫在车上,他能作证,钟大夫,你快给我求求情,钟……”希日布的哀求丝毫没能感动孙满福,这个该死的汉人一下车立即到大队部告了状。 “文化大革命”中胆敢辱骂伟大领袖毛主席,真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何况还是个牧主子弟。孙满福的话音未落,几个北京知青冲出了办公室,一把将希日布揪下大车,不待他辩解,苏铁伸出双手,一个如雷贯耳,打得希日布两眼冒金花,不等阶级敌人缓过劲来,要武一个猛虎扑食,将希日布扑倒在地,几个身强力壮的老红卫兵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希日布立刻口鼻出血,趴在地上不知所措。 这种无处不在的阶级斗争,凡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不会陌生的。 又如: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白依拉走了,大家身上裹着皮得勒,夜不能寐,不约而同地用几乎难以听清歌词的声音哼唱了起来。 “……日夜想念毛泽东,日夜想念毛泽东……”忧郁的歌声在草原上随风飘荡,知青们无精打采地唱着,表面上想念领袖的思绪,在内心中却漫延滋生出些许思念家乡、想念亲人的离愁别绪。 多么准确的细节描写呀!真实、真切,写出了文革中流散于祖国各地的知青共有的情状。在当时的情境下,只有这样的红歌是可以公开传唱的。其曲调的低沉、忧郁,正符合彼时知青的情绪,而歌声中的想念之人早已在众人的心中被悄然置换。 五在《为了你走遍草原》之前,已有写北疆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写南国的《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蹉跎岁月》,写大草原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血色黄昏》等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知青小说面世。在《为了你走遍草原》之后,表现知青岁月的草根文学更是如火如荼地遍布于网络世界。而《为了你走遍草原》,无疑是能为这知青文学的洪流壮声色的重要一部作品。 如果给小说换一个名称,或许也可以题为《苦难的历程》。无论是个人——如钟伟明,还是整体——包括知青群体的中华民族,我们都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而钟伟明还是活下来了,中华民族也在复兴,因为我们的血液中充溢着坚忍与坚韧的因子。没有人愿意苦难重演,但是,来自自然与社会的苦难往往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从主人公的身上汲取营养与力量。 我知道,上述作品是我们知青一代所喜读的;但我更希望我们的知青二代乃至三代也能来读一读。我相信,冷明兄写作此书的初衷,必也有此意。
道不尽的知青话题 ——读《黑土情》第三期 近读荒友新寄达的《黑土情》2011年第3期,其中的有几个栏目格外引人注目。 其一是“黑土论坛”。这个栏目已是该刊的固定栏目了。本期又有四篇文章刊出。其中,有两篇文章的观点特别值得关注。 《知青是幸运的》(葛元仁)认为:“全国下乡知青1700多万,可同时期的农村同龄青年要比这个数字多的多,他们中的大部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艰苦环境中;和农村人相比,知青是幸运的。”——显然,此文为广大知青在回顾、总结过去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也许,既置身于知青之内,又站在知青之外,看问题会更全面些。 《愿知青精神发扬光大》(董加耕)则指出:“建国初期有计划、有组织的、本着自愿原则”推行的“四个面向”(面向农村、边疆、工矿、基层)“是健康有序的”。“但是由于理解上的片面性和随着极左思潮的蔓延,把本来健康发展的‘四个面向’变成了路子越来越单一的‘上山下乡’,甚至来了个一刀切……造成了劳民伤财。”——无疑,这是文革前就下乡的作者站在今天,新的历史起点上的宏观考虑。毕竟,“要实现农村城镇化、农村工业化”,打破城乡、地域、所有制界限,还是“需要大批有觉悟有文化、有科技知识的各类人才奉献于‘三农’伟大事业”的。 应当说,这些文章——另两篇文章的题目分别是《知青精神与‘对错’无关》(蔡荣华)和《知青精神是红军精神的延续》(孟庆铭)——并不能涵盖所有知青的想法。但也因此,益见出这个栏目的必要性。因为对于知青岁月,作为过来人的知青是最有发言权的,由于各自的遭遇不同,必会有不同的看法。让这些看法都说出来,甚至形成交锋,是有助于历史经验的总结的。 其二是“北大荒人”。本期的这个栏目中发表了六篇文章,分别涉及几代北大荒人。其中,也有两篇文章值得一看。 《我在这里有个家》(马瑞)的作者是于2010年7月大学毕业后“只身一人”去的黑龙江农场。内容则是写她在这“既陌生又新鲜”的黑土地上,得到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当地大娘的真诚关爱。进而,逐渐地适应了北疆的生活,“完成了从城市到乡村的转身”。从五十年的转业官兵,到文革中的知青,再到如今的新知青,北大荒始终是大家的“家”。这位新知青的自述,让老知青回忆起了当年,感到温馨;也让老职工、老知青对北大荒的未来前景,平添了信心。 《关于冯百兴的记忆》(武石山、何永铎)是追思当年。1969年3月的一天,因腰疼刚打完封闭针的原五师知青冯百兴“高喊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扑向火场,用树枝衣服扑打,再用身体滚,和他一起滚火的战士因为太疼而跳了起来,唯有冯百兴始终用身体压火,结果烧成重伤”,三天后不幸牺牲。他的事迹上报到兵团政治部、黑龙江省革委会,又经《青年报》送给陈伯达。陈指示,派人去北京当面汇报。但此后便没了下文。“原来,陈伯达在庐山出事了,阴差阳错,冯百兴没得以在全国宣传。”文章写道:“冯百兴的出现不是偶然的,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深植在冯百兴的脑海里……”“世上最宝贵的是人的生命,无论战争还是和平年代,我们都要珍惜每个人的生命,尽量避免牺牲。”“如果能对青年进行救火知识的教育,冯百兴就不会那样执着地用身体滚火;如果冯百兴在烈火烧身疼痛难忍的时候跳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冯百兴就不是冯百兴了。”文章不长,但已提供了许多值得我们及后人思考并记取的东西,让人读后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除了前述的两个栏目外,“大荒趣闻”让人愉悦。当时间的流逝过滤了若干苦难之后,留下的许多记忆还是很值得玩味的。七篇文章涉及的事情都不大(比如:冬天贴标语,不用浆糊,泼水冻在墙上即可;男知青们有点儿懒,衣服上的破洞竟“用橡皮胶贴、用别针别”),却有趣,文字也活泼。而“回忆与思考”中的《她坚强而有尊严地活着》(宋明明)一文,更让人在沉痛中感动。 主人公孙锦芬也是在北大荒的一次救火中受的伤,“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六十多”,成了“黑碳”。只是她活了下来,那年才22岁。 “体无完肤的孙锦芬身体大面积皮肤不能自主排汗,夏日酷夏如处炼丹炉内”,“双手无指,生活无法自理”,以至一度“面目全非的她不敢迈出家门一步”。雪上加霜的是,兵团改回农场后,常常不能及时给她寄发工伤工资。而且,即使能拿到农场的工资也无法维持她回到上海后的最低生活标准。但她,选择了坚强。坚强让她走出家门,直面他人;坚强让她忍痛做了手术(在手掌上切开口子,做成‘十指’),实现生活自理;坚强让她“用残手劳动,养活自己”(给别人带孩子);坚强还让她学会了编织,赢得尊重。 后知青时代,知青们各有各的活法,境遇千差万别。而她的“坚强而有尊严地活着”,分明是对我们所有人的鞭策。 作为知青自己的园地、交流思想与情感的平台,这一本刊物,64页的篇幅不能算厚,但其包含的内容已经相当丰富了。遗憾的是,我的这篇短文,只介绍了其中的十分之一二。 (附:《黑土情》为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等六单位联合主办的季刊,目前已出至总字第18期。编辑部地址为:上海市普善路280号401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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