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女子——灵子

细眉长眼的灵子只有十八岁，是换婚来我们村的。

灵子细看眉眼不出众，可站在那就比别的闺女别致有样儿。一样的细条布旧褂子，袖口镶上亮色旧布裁的花边，比那新褂子还招眼。没钱买纱巾罩头，辫子编出花来，别两个鲜鲜亮亮的塑料发卡，那脸上立刻比旁人有了光泽。

别的闺女不轻易下地，灵子可炕上地上都是一把好手，不是爹不亲娘不疼，实在是家里有一窝嘴要吃饭。村里闺女中地上的好手就数灵子，年年工分都是闺女里的头一份。

灵子和她哥哥大了，能顶上用场了，爹娘又高兴，又愁心。闺女灵巧招人，不愁嫁，可儿子就成了心病。家里吃喝不接，爹又久病不医，要钱没有，房也盖不起一间，可拿什么聘媳妇儿呢。

灵子的爹娘眼看一天愁似一天，就动了换亲的心思。山里自来有换亲的习俗，但有钱有办法的家是轻易不走这道儿的，一是很难两方儿女都称心，二是谁家不想风风光光地嫁女聘媳妇，这穷得悄不声儿的换亲，对不起娃儿不说，在亲朋好友眼里，两姓旁人嘴里也难活人哪。

爹娘左照右看，终于看好了我们村的一家。我们村再穷，也比一个工只值5分钱的灵子村富。我们村这家家境不错，闺女也不错，只是那儿子却是个轻度呆傻，学名叫"克汀病"，这在我们那常见，是山里水缺碘，娘胎里带来的。得了这病的人，不碍吃，不碍喝，就是人身子方，胳膊腿儿短短小小，方头方脑，不机密。这家就这一个儿子，都过了娶亲的岁数了，也是犯难着呢。这一接上灵子家的话，那爹娘可是眉开眼笑。虽说闺女受点儿委屈，嫁到山上，可灵子哥那男娃还是周周正正，没啥挑剔的，再说闺女总是泼出去的水，养老送终，传宗接代还得指着儿子不是。两家一说即合，闺女都是没挑的，聘礼也全省了。

俏生生的灵子哭也罢，闹也罢，为了哥哥，就这样被一匹毛驴拉到了我们村。她那齐眉秀目的嫂子也在同一天骑着毛驴嫁到了山上。

我常常见到灵子和她男人走在一起。那男人一脸憨笑，方头小眼，短胳膊短腿，短手短脚，塌塌的鼻子，两眼分得开开的。纤细的灵子身穿小红花夹袄，辫子甩哒甩哒的，她有时低头和她男人说着什么，眼神却是晃晃忽忽的。

灵子没多久就出事了。那是和新枝的男人一起在场院的小工具房里给逮着的。村里难得有戏看，这下老老小小全炸开了锅。二胖子三脚两蹦地奔着来告诉我：姐！快去瞄啊！都去场院啦，可热闹了！二维子和新枝要打灵子呢！我顿时脑门嗡的一声，狠劲拍打了二胖一下，这小兔崽子真蒙了，这事也是该他瞎掺和的么？我被二胖疯拖着，脚不沾地到了场院。嗬，似乎全村的人都在了，密密地围了好几层，有喊的，有叫的，有笑的，像赶庙会一样。我心里害怕，赶紧挤到最前面。

灵子真挨打了，打她的可不是队长和新枝，是她自家公婆和她那呆傻男人。那男人打起来还真下狠手。灵子头发蓬乱，头上脸上全是麦草和灰，衣服也被拉扯破了，被打得跌倒了又给拽起来。新枝拉着她男人哭天抢地，对灵子破口大骂着。巧鱼儿和几个闺女赶紧去拉灵子，泉子等也忙拦着灵子的公婆和男人。我命令二胖：还愣啥呢？快搭个手儿啊！我也挤进去和巧鱼儿一起扶着灵子去了巧鱼儿家。灵子的手冰凉凉的，又湿又冷，全身发着抖，脸上是一道道的泥水。

以后不见灵子笑了，也听不大见她说话了。她总是低着头，快快地走着，或忙活着什么。新枝的男人几天就缓过劲儿了，说笑，打闹，样样不误，本来么，一个大老爷们，那算什么，不小心掉沟里了，上来就是了，日子照常过。

灵子还是走了，等她嫂子给她哥生了个胖小子后，她就走了，东西都没带，是跟翻山越岭从外县过来的走村串镇说书的瞎子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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