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是我的母亲节·母亲的恩情 作者:冯敬兰


 

 七夕是我的母亲节

商业社会,一切都和赚钱紧密相关。农历七夕,如今成为中国的情人节,市场几天前就一片叫卖声了。

七夕对于我,却是我的母亲节。我母亲生于1911年农历七月初七,一生命运多舛,历尽劫难。从富裕农民的独生女儿,到封建大家庭的受气媳妇,中年丧夫(母亲45岁我父亲在运动中自杀),老年丧子(母亲60岁我37岁的二哥病逝)。我是她40岁生的最小的孩子,却少年离家,上山下乡一走就是23年。不知母亲生前可曾为自己庆过生日,不知哥哥姐姐谁给母亲做过生日?

母亲生前每到七夕,常常自言自语:俺娘把我生在七月七,咋能不苦命?连老天爷都在哭。

没错儿,七夕爱下雨。那是久别重逢的牛郎织女泪洒长空啊!

1991年夏天,我从外地调回北京,那年的七夕是8月16日,恰逢母亲80大寿,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母亲过了生日。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然而母亲却再也不需要我为她过生日了。

每当我走在街上 / 经过步履蹒跚的老人身旁
    我总是放慢脚步 / 忍不住要回眸张望
    他们身影孤单 / 表情迷茫
    常常让我在瞬间 / 想起了我的亲娘
    就这样走在街上 / 泪水会突然打湿我的脸庞

想起当年我年少轻狂
    也曾把母亲反抗 / 也选择过远离故乡
    母亲的教诲叮咛  / 我不屑一顾
    母亲的关心疼爱 / 我置之脑后

如今我时常想起以往的岁月
    母亲的叮嘱穿越时空 /  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如今我时常想起以往的岁月
    母亲的疼爱今生今世 /  在我的生命里荡漾
    天黑了 /  谁在窗口望了又望
    下雪了 /  谁提醒你增添衣裳
    走遍天涯海角 /  我再也找不到亲娘

每当我走在街上 /  经过步履蹒跚的老人身旁
    我总是放慢脚步 /  忍不住要回眸张望
    常常让我在瞬间 /  想起了我的亲娘
    亲娘   亲娘   亲娘   亲娘
    就这样走在街上 /  泪水会突然打湿我的脸庞

                                                                            2011-08-05

 

 母亲的恩情   

母亲说,你三岁那年,差点儿没了。

为什么呢?想到我可能夭折,这繁华热闹的世界与我完全无关,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的大腿弯儿里长了一个鸡蛋大的筋疙瘩,疼得你呀,没白没黑地哭,嗓子哑得都没声了,你的腿蜷着,碰都不能碰,娘就这么用手端着你,用肩膀扛着你,在地上走了三天三夜,头不梳脸不洗,娘没合过眼哪。

听着母亲的喃喃低语,我与她一起沉浸在那次可怕的疼痛中。一双小脚,高挑个子,养育大四个儿女,又夭折了四个儿女的母亲,已经年过四十,她抱着我不停地走,双臂麻木了,两腿浮肿了,她不敢让自己的脚步迟疑,她深知这场马拉松的竞争对手--死神正在屋里扇动着双翼,她甚至感觉到了它的鼻息。讨厌的我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闭着眼睛嘤嘤地哭,谁都不找,仿佛那时就认定了此生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命运。

腹股沟的淋巴结长到鸡蛋大,又是急茬的,我中了什么邪?原发病灶在哪儿?冥冥中我凝视着那个伏在母亲肩头哭泣的闹人的幼儿,早已是泪水涟涟。

你爹骑车下西合营买来了盘尼西林,来回八十里路,要是走得一天,以前我不知道他会骑自行车,他啥时候学的呢?

母亲轻声地问自己。这个人,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不对我说,就那么一狠心把孤儿寡妇丢下,自己清静去了,他哪知道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你拉扯大是多么难。

母亲的意识又流到别处去了,她不再说我,显然盘尼西林救了我的命后,我们家下一个灾难就是父亲在肃反运动中弃世而去。

那时侯他不死,以后这运动那运动他也是躲不过去,他这人心事重胆儿又小,怎么能活下去?那一茬子和你爹一块做了屈死鬼的有好几个,都是好人哪。母亲扳着手指头数着死者的名字,自言自语着他们选择的死法,某某上吊了某某投了井,某某把砒霜掺到饼里,一家子全死了。这些我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苦难和恐怖已经像耳旁风一样。我对母亲的唠叨从来没有耐心听,要么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要么故作冷淡干自己的事。

写到此处,眼前历历在目的又是母亲那迷惘的眼神。这使我想起一些别的事情。

我的月经初潮在十三岁那年冬天,疾病伴随着青春期一起到来。我流血不止,常常持续三四十天,人更加单薄脸更加苍白。体育课全免,劳动课只能坐在学校的小工厂里削竹篾做筷子。下乡劳动是向贫下中农学习、积极表现自己的机会,有的同学正是在这种时候入团的,我却不能去。我被各种中医中药弄得苦恼不堪。每天早晚必是被母亲央求着吞下一碗汤药,还经常吃一些偏方验方,那种记忆真是一生难忘。譬如阿胶糊住嗓子的滋味永远说不清楚;譬如单味的三七粉,和墙角里撒的“六六六”简直毫无区别,无论是颜色或是气味;譬如不放盐的鸡冠花炖猪肉,譬如草纸烧的灰,等等,我全吃过。这件事情使我在整个的青春期里一直沮丧和自卑。

许多年以后母亲说,我以为你活不了呢,你哪知道娘心里有多难受,抓心哪!可是我成长的年代,心灵是那样粗糙感情是那样简单,我怎么能知道母亲的心?五年里我不知道吃了多少中草药,面对母亲乞求的目光,我不得不喝心里却是满满的怨恨。我只记住了中药的味道,哪知道母亲心里有多苦。我只知道发脾气耍小性,哪懂得母亲为了我的脆弱的生命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我被母亲娇惯着,十几岁的姑娘没有洗过自己的一件衣服。母亲不让我沾凉水。一年四季,所有血污的内裤都是母亲用她那双曾经绣花的手搓洗,夏天一盆一盆的血水泛着腥气,冬天自来水冰得扎手。那些年洗衣服用的是大瓦盆,母亲拐着小脚,吃力地蹲下站起,端着沉重的大瓦盆走进走出。

此刻,母亲那挺直的背影就在眼前。此生还有谁为我洗涮过血污的内衣呢?惟有母亲。

母亲不仅给了我最初的生命,在我长大成人的每一步路程,她都是我生命的守护神。可是母亲在世时,我却麻木不察,给予她的关心与照顾不足以报答万一。母亲去世以后,她的言语行动继续感召着我,我才渐渐感受到母亲那无边无际无怨无悔的爱,但已是永远不再有了。

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疼你养的,养你的疼你,一辈一辈就这么留下来的。”当我弄明白了这句话的逻辑,才发现这是多么朴素的真理。

我们生命中许多东西是可以遗传的,譬如相貌脾性甚至疾病,然而更多的东西是不能遗传的,譬如人生的各种体验和经验。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要反抗和挣脱父母,不如此不足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只有当你的孩子反抗你的时候,你才突然醒悟:当年我就是这样伤害父母的。

只有这时,感恩这两个字才有了真正的分量。

                                                                         2011-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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