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栀子花
作者:江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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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栀子花 那年,我接到入学通知书,报到后提着简单的行李一路打听来到寝室门口,却发现自己被学校行政安排在男生宿舍。与此同时,班里一位男生却被安排到女宿舍。原来,那男生的名字让人家以为他是女生,而我则因为名字里看不出性别,所以把我们俩的宿舍给换了位。大学几年,这件事一直被同学们传为笑谈。 那个与我同时被搞错性别的男生也是老三届毕业生,高高的个子,眼睛里带点淡淡的忧郁,是那种让人看起来很顺眼的男孩,说话时很认真很坦率地看着你。他长我2岁,当了4年电工,带工资读书。他学习很用功,晚自习总在最后几个离开教室,除了第一年寒假,每个假期几乎都是大家都回去了,他总要最后一个离开,为了一个人静静地复习。 工科类专业女生少,我们班4个女生,分在3个组,我在他那组,他是组长。当时我已经有男朋友,全班30个同学中,就我信多,于是同学们不久就都知道了。可是似乎只有他不知道,有意无意的,总喜欢与我说话,邀我一起去教室晚自习,上图书馆,还不时的推荐一些课外复习资料什么的。不过仅此而已,我心里倒也踏实。 他家与我家所在的城市在同一条铁路线上,第一年寒假,由同学们前呼后拥的送到车站,他与我做伴回家。同坐一趟火车,一路话题不断,他知道我喜爱文学。春节前,收到他的信,还有诗。清清淡淡的,使人想到一朵洁白、清香的栀子花。以后的日子里,在校园里,我常常感受到一双默默注视我的眼睛。 那年闹批林批孔,下乡参加xxxx教育,我与他还是在一个组。白天劳动,晚上搞“教育”开会。一日,帮助农民种油菜,我与他同种一垄,我在这边,他在那边。我们一边种菜,他一边给我讲故事,一个连着一个。很随意的,他说起毕业后的分配意向,他说他是要回家的,建议我也去那个城市,因为我家离那里不远,同一个地区的。我听出了点什么,我也给他讲一个故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将自己的情感经历当作故事讲给别人听。他听懂了,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的住处是在当地的一个礼堂里,当中用竹簟一拦,就成了男女两间,女间小一点,男间大一点。数十人挤在一起,其乐也融融。当天晚上,只听隔壁有人在拉《梁祝》。下乡的男生里,只有他带了一把小提琴,好久好久,拉得人心慌意乱。正准备上床,却听见邻班女生在门口叫我的名字,说有人找。我知道是谁。那天月亮好极了,他邀我去散步,我说不去,太晚了;他说今天月亮多好,我说冷;他说我带了大衣,我说,我在写信,他立刻就神色黯然。我知道自己有点过分,当时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拒绝的理由。于是,小提琴再次响起,一直到深夜…… 后来,开始修水利,挖河。学生、老师、教授一律下河底挑泥,他负责往筐里装。每次,他只给我挖2锹,便不肯多加,我怕同学们看出点什么,便到别的男生那里去装。那晚收工,他从后面赶上我,接过我挑过河泥的空担子,与我同行。 月黑风高,路上三三两两都是浑身泥水的大学生。我们走在人群里,他轻轻地问我,累了吧?我说还好。说真的,那晚,我第一次从一个男生口中听到这么大胆的对自己的夸奖。最后他说,你知道吗,你聪明,好强,叫人不知道怎么爱护你,但是你又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他停了一停,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我不敢出声。终于,他很艰难地说,他想得很多,知道不应该,但是我们是朋友,以后也是,就是工作了,也还是的。他问我对吗,我说是的。 我突然想哭,宿舍门口的灯光救了我。......1976年底,我偷偷地结婚。之所以“偷偷”,因为按校方规定,在校学生结婚是要被开除的。忘不了当我告诉他我结婚的消息时,他眼睛里的忧郁和失望,那是可以用“凄惨”来形容的。此后他很少再来找我,甚至在我们小组到重庆搞毕业设计项目的时候,他都只是在埋头尽力完成自己那份设计分工,好象我不再存在。1977年我们分配,当时我们班有3位同学被分配到同一个大工程,其中有他和我。 第二年,当我产假期满,抱着儿子去厂里办理调离手续时,他匆匆赶来看我。他抱起我的儿子,也不顾当着众人的面,在我儿子的小脸上左一口右一口一个劲地亲,嘴里喃喃的说“阿舅抱,阿舅抱”,那情景使我几乎落泪。 后来,听说他结婚了,太太是在武汉工作的同乡。可是当他想尽办法,把太太从武汉调回来,还没等孩子出生,他却得了肝炎。81年5月,他去世了,那年,他33岁。那年早些时候曾遇到过他,他说他在写小说,写完了要先给我看看。可是,他竟去了。那部未写完的小说初稿应该还在? 闻讯,我只是发呆,不相信这个人会从世界上消失。我没有去参加他的追悼会,至今甚至连他的墓地在哪里都不知道。 …… 我经历了许许多多坎坷艰难,走过地狱的门口,走到今天,记忆里的好多人和事,已经淡忘,象开败的花,凋落了,可是心灵深处的这个人,这些事,却始终象栀子花般在那里静静地散发它的清香。 呵,我生命里的那一朵美丽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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