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县纪念碑引起的杂思
作者：wenju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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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县纪念碑引起的杂思
作者：wenju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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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县纪念碑引起的杂思 早些天，从网络上看见黑龙江方正县为当年日本“满洲开拓团”死难者立碑的消息，有一点感触。因为正沉浸在辛亥之历史读写之中，没时间发议论。然后又瞧见张鸣先生的网文：《日本“开拓团”不应被纪念》，鉴于张先生的名气，读了一遍。开篇第一句：“日本满洲开拓团是日本军国主义造的孽，无需中国人来纪念他们。”也就是全文的核心了，不甚苟同，亦无心评议。网上的反应看来挺强烈，一片声讨之声。仍没心思去理会。昨晚打开邮箱，有位名叫方军的作家发来邮件，鄙人不记得与之有过接触，估计是一种群发邮件。也说这件事，未加任何评论地介绍了方正县立碑的事情。即兴回复了两三行字，表示了我的看法。 心里就不甚宁静了，干脆搜索一下瞧瞧究竟是咋回事。凤凰网有介绍，带照片的，大概知道哈尔滨方正县立了个日本式墓碑，上面刻着当年为参加满洲开拓团之死难者姓名，大概是250个。据媒体公布的考证，开拓团进入313327人，回到日本的只有1.8万人，另有4500妇孺被方正县百姓收留。如此大量的死难和失踪，这块名录碑记载的是历史而不是纪念，是日本军国主义者罪恶的昭示。另外看到“中国养父母逝者名录”石碑，从另一个侧面记述了方正县善良百姓的仁爱与宽厚，二者相辅相成，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意味着遗忘。 本想谈点感想，谁知欲言又止。早上看电视，凤凰卫视报道有五个激愤的“保钓人士”去破坏那碑了，喷了红油漆，据说还砸了几下。中国历来不乏此类英雄，袁崇焕被他们剜肉而食，义和拳激昂地扶清灭洋，五四以后一波又一波的民众运动，“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窃以为，方正县此举无可厚非，开拓团当年固然如张教授所言是“日本关东军组织实施的武装殖民团体”，亦如张教授所言死难者也很悲惨。为之立块墓碑而非纪念碑，有何不可？难道就是“把账算到中国人头上”吗？我看这说法有点莫名其妙。至于“无需中国人来纪念他们”，就显得有些狭隘了。碑上并无“永垂不朽”之类字样，仅仅是死难者的姓名，立碑所纪念的应该是那段历史，中国人不应该忘记，日本人同样也不应该忘记。不该忘记战争带给人民的只有灾难。 1997年10月，我在美国西点军校里看见了一座纪念碑，很惊奇地发现竟密密麻麻地刻录着数不清的姓名。要知道，我从小到大所见过的纪念碑都是无名的，只有一个空洞的口号，囊括了一切。接着知道这些姓名都是南北战争中死去的西点学生，无分南军北军，没什么“为人民利益而死”还是“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这样的差别。 当时震动很大，想了许久，也很多。在国内，我看过很多座“革命烈士纪念碑”，会很慷慨地给你“永垂不朽”的谥号，却不可能刻下你的姓名。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昆仑关，纪念碑后三块巨大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死难者的军衔与姓名。只是风吹雨打把好些姓名弄得有些模糊了。激动起来就找附近的农民，索要十块钱带我寻到中村正雄少将的墓，日军首领，战死在昆仑关。 这位可是不折不扣侵华日军将领，你不知道他欠下多少中国人的血债的。可却是死对头杜聿明为之写的碑文。是否也该质问：“把账算到中国人头上”，或者“无需中国人来纪念他”呢？还想起来，张自忠战死鄂西，日军以上等棺木、军礼厚葬，墓碑上书“支那大将张自忠”。这是现代军人的尊严，敬重勇敢的对手。 九十年代时常去越南，有次路过山西省的一条土路，看见公路边不很远处一个墓园，问及陪同我的越南公安部朋友陈警官，他竟然说那是你们中国军人的墓园。看见那座不算很大的墓园养护得极好，还有花圈，我不敢相信。他扭转方向盘把我们一直送到墓园大门口，跟一个老头说了些越语，我们大概获准进入了。不高的围墙里三十多座坟茔整齐干净，墓碑正面刻写的是中文，背面是越南文，全都是“援越抗美”时阵亡的解放军指战员，某支队的。陈警官把老头的话翻译过来，知道当地政府几十年来一直维护着这个墓园，发工资请专人负责打理的，无怪乎它如此整洁干净。忽然想起从友谊关到河内的公路附近，远远近近似乎好些类似的墓园，陈警官说很多都是你们中国当年牺牲在越南的军人墓地，口气平淡似乎并无吹嘘之意。 当时的感觉没敢说，怕惹出不快来。“自卫反击战”时，同登、谅山两座市镇都被我英勇的子弟兵炸平了，越南掀起的仇华情绪也高涨万分。难道他们就没有愤青之类，去把这些解放军烈士墓给毁一把？不要跟我说什么援越抗美之类高调，留着咱自个儿哼哼算了。越南早就定论说那是一场阴谋，中国把越南推向战争，害的他们人死屋倒地荒。早跟美国佬谈判早就胜利了，范文同还举例说毛、周如何阻止他们谈判，就连巴黎和谈，也是顶住中国压力自主决定去谈的。结果很快就解放南方了。张学良晚年说过：“共产党的宣传，厉害啊！”越共也是共，你没必要去较真。然而几乎都在路边、村边的那些“援越抗美烈士”墓园，没听说有哪些被亵渎过，即使在那些“极端反华”的日子里。 或许人家那儿敬重死者墓地是个传统习俗，只知道在柬埔寨时，波尔布特这个万民诅咒的恶魔，他的坟墓没人去宣泄一下仇恨，还有朋友去参观红色高棉最后的根据地，跟我说起看到的波氏墓地的境况，也说是很完整的，但不奢华，甚至还有一点破败感。柬埔寨人说，是他原来的警卫员把他活捉回来的，是你们中国要求不能活着把他交给洪森或者联合国，以免他报出不利的料来。于是柬方红色高棉特区匆匆审决毙掉了。现在这个墓成准旅游景点了。 我们的文化有一种现象，很敬爱自己的母亲，于是张口就骂：“操你娘！”很敬畏祖坟的风水，于是“掘祖坟”就成最解气的报复方式。孔子不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么？偏成了“己所不欲，专施于人”了。自己家的墓碑不希望别人来涂污，于是就去涂污别人的墓碑。 很古老的故事说过“伍子胥鞭尸”，《史记·伍子胥列传》记载：“及吴兵人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好像世代皆作为英雄伟业来歌颂的，乃至于明朝那个朱棣，诛方孝孺“十族”连他坟墓里躺着的老爹都没放过。 最热闹的当数文革，毁物宣泄发挥到极致，谭厚兰带领一伙北京红卫兵跑到孔府去“发扬五四精神”，打砸抢烧把孔墓都给掘了。据介绍说是县委紧急报告以后，中央文革小组来电批准掘墓。又有介绍说因为他们掘墓掘出了金银珠宝，乃至于革命群众都动了邪念，没多久，三千余亩地的孔墓被彻底掘了一遍。既革命了，又发财了，何乐而不为？ 前些日子李先生批驳我的文章，内中介绍说宋庆龄父母的墓地也被红卫兵捣毁。在那个“五四精神”遍地开花的年代，举国上下到底掘了多少墓地俺没有数据可供感慨，只知道我们柳州市柳宗元的衣冠冢确实被损了墓砸了碑。 所谓革命年代，就是下三滥发飙的年代，越是损心烂肺的缺德事就越容易发扬光大。当年“大革命”，苏俄钦差说了句：“必须依靠痞子、流氓做革命先锋”，老毛心领神会就回湖南指导农民运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其实就是他的煽动总结，把钦差的用语都诠释透彻了。其实钦差那话是共产国际主席布哈林授意的，于是《考察报告》受到布哈林“高度赞赏”，下令印成烫金的精装书发下去，启蒙那些革命精神不够彻底者。 列宁说：“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列宁选集》第1卷，第616页）这话还蛮实在。英国传教士、记者丁格尔亲历武昌首义全过程，1912.4.1成书《辛亥革命目击记》，第31页写道：“革命军在武昌、汉阳和汉口狂热地执行他们的意图。政府银行所有的银元都被洗劫一空，并遭烧毁。所有的政府机关均遭到抢劫”。作者至少很同情革命，跟黎元洪等私交很好，所言不致虚夸。 还有一位香港作家胡志伟（郑义）先生，曾经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将尘封40年的张发奎史料发掘出来翻译整理成《张发奎上将回忆录》，在港出版后惹来许多指责。作网文《针对<张发奎上将回忆录>的不实流言之澄清》，摘录其中一段如下： “从张发奎自传的第六章可知，叛军残酷杀害了北伐军总司令部特使李某、军参谋长陈图南、团长柏家厚与廿军（滇军）的赵副营长；在广州，暴徒用大炮杀死了大量警察总队官兵与公安局文职人员，还命令五百多个人力车伕到全市各处放火，要让广州市陷入一片火海。根据文献记载，南昌参叛的两万匪徒在三天半内杀死上万人民、烧光七百多家店铺、强姦了九千多妇女，把小小南昌城弄得哭声震天；在两湖，十一天杀了四万三千七百多人，强姦一万一千名妇女，焚毁房舍三万八千多间，抢劫十三万次﹔在广州，烧毁了三十多条繁华街道，毁屋一千五百十三栋，杀死无辜民众一万五千多人、抢劫三十一万二千五百多宗、强姦妇女一万七千多人。这样令人发指的暴行能说是「起义」吗？国民党前身同盟会领导的辛亥革命，鬯匕不惊，连武昌清兵的最高指挥官黎元洪都被推举为大都督，杀害秋瑾的满清官吏贵福也未受追究，这才称得上「起义」。中共建政初期，其史籍一直称「南昌暴动」「两湖秋收暴动」「广州暴动」，到五十年代中期，为了遮羞，才易名「起义」，杨某是知道这一段过程的，但他未忠实于张发奎原着的语意。” 对历史，我们敬畏它的缘由首先在于它的真实性。扭曲的戏说只能用来搞笑，不该被敬畏。然而现实生活中常有颠倒，方正县的墓碑记述的是真实，它被涂污了，据说宣泄了对日寇的仇恨。重庆有座“解放碑”，它原本是“抗战胜利纪功碑”。民族仇不如阶级恨，内战重于外战，改掉了，相当于另一种涂污。很奇怪，没人去冒犯它，更没人去恢复历史原来的面貌。 201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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