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山上的小草屋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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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山上的小草屋 大桥通车的那年,我家搬到蛇山北麓一片新宿舍区,在那里开始了我童年的生活。 童年的我对于街市楼房车水马龙以外的大自然,可以说毫无经验。森林草原山洞小溪各种各样能和我们一起说话的动物花草,只存在于我读过的童话里和我的想象中,当时正值经济建设膨胀期,到处是高炉矿石砖瓦泥灰,整个城市如一座大工地。我家的后窗整夜整夜被炼铁的大火映得红红的。 那是个夏天,几个小伙伴聚在我家做暑假作业,其中一个说,我们去蛇山逮“金姑娘”吧!“金姑娘”是一种金碧辉煌的华丽甲虫,善飞、力大、命长,班上有同学玩过,用一根长线拴住它的脖子,它便拖了那根长线上下左右不知疲倦地久久飞翔,还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嗡嗡声,如一架微型战斗机,实在是一种绝妙的玩具。大家很爽快地响应,收了作业,背上书包,向蛇山进发。那时的蛇山比现在荒僻得多,一上坡,便淹没在弥漫着一片暑气的密林中,蝉在叫,鸟在鸣,脚下不时蹦出一只蚂蚱,裤腿被刺棘拉住,书包沾上一些小茸果果(后来知道那叫苍耳),还有许多红的、白的、黄的、紫的野花…… 领头的伙伴显然是一个山里通,有极丰富的关于山野的知识,跟他一起在这山林里吃喝玩乐都不用愁。他摘来一种两个椭圆合抱的小红果,说它叫“爹爹婆婆”,很好吃。一尝,有点甜,但核特大,只啃下一层皮,那果子本来也只有黄豆大小。他拔出一截洁白的草根,抹掉泥,说这是“地甘蔗”。也有点甜,嫩嫩的,有股特别的清香。他摘了一把三角形的叶片草,叫它“酸鸡子”。一吃,果然酸得不行,但还是兴致勃勃地吃。有一种草,长着一排麦穗一样的籽,把它们捋下来,放在纸上,对它们喊“咩哦”——它们就会像小虫一样在纸上爬来爬去,他管它们叫“咩哦”…… 在丛林里转了半天吃了半天,才想起是来逮“金姑娘”的,于是又极兴奋地蹑手蹑脚毫无目的地搜寻起来。最后终于在一棵野杨梅红红的多汁的果子上逮住了一只,大伙高兴得什么似的,当即掏出从家里带来的细线拴了它的脖子放飞起来,树林枝桠太多,一飞便缠绕,只得爬上爬下将“金姑娘”解脱下来,于是关进笔盒,明天到学校去玩,钻了蛇山北麓的两个相连山洞,爬了山顶一座木制的瞭望塔,又在一条小沟里掏了一些小蝌蚪,无奈没有容器装,眼睁睁看着它们在掌心里死去,于是作罢。终于觉得累了,在树林里歇下来,有人提议盖一间小屋,大家又兴奋起来,找来一些藤蔓,系在四株相邻的小树上,掰下一些树枝,有的搭在藤蔓上做屋顶,有的靠在藤蔓上做墙壁,留一溜窄缝算是门,一间荫凉的小屋盖成了!大家鱼贯钻进去,幸福得讲不出话只是傻笑。那是我一辈子中最留恋的居室。天色晚了,大伙还不愿出来,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窝里天上地下胡扯八道。 回家后,我们都惦记着那间小屋,它成了我们每天话题。不久我们又去蛇山,小屋还在,只是屋顶和墙壁都枯萎了,又过不久,我们再去,它已不知被谁捣毁,我们商量在一个更僻静的地方盖一间更漂亮的小屋…… 在这个日益喧嚣日益挤迫的大都市中,蛇山给了我最接近大自然的一段快乐时光。后来我走过许多名山大川,但都不如当年钻进“小屋”时那样欢乐与幸福。而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已经见不到什么山了,有的被炸平,有的被建筑物覆盖,有的虽然还在,但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单位圈进自己的院墙内,闲人免进了。近些年,常看到一些将武汉建成一座美丽的山水园林城市之类的标语,似乎它从前是一片沙漠。我想,它本来就是一座美丽的山水园林城市,半个世纪以来,被毁得差不多了,才想起山水园林之类,怕是永远的晚了。便是种了树,便是植了草,便是又开挖了一些湖塘河沟,那些生灵呢,还能够回来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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