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爱我家 作者:胡发云


最近,湖北电视台同时播出两部电视连续剧。一部是中国的,一部是美国的。中国的那一部与本文同名,美国的那一部叫《重返伊甸园》。伊甸园,按基督教的说法,可以算人类第一个家。这两部连续剧的人物、剧情、环境、文化各各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放在一个家庭的背景中来讲故事。唇枪舌剑,你死我活,疙疙瘩瘩,恩恩怨怨,都在一个家庭中纠缠而不能摆脱。看来,“家”总是人类一个重要的话题。
  一天,几个朋友来我家闲聊。说起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定,连千百年来万变不变的家庭也日益不稳。老不老,小不小,男不男,女不女。如果不是有一纸婚约的牵连,或一两个“爱情结晶”的羁绊,不知有多少家庭会分崩离析。我说,如果下一道文件,宣告从某日起,所有婚约作废,所有家庭自行解体,所有男女老少均可按照自己的期求,自己的标准,重新组合或不组合,诸位预测后果如何?几位为这绝妙的构想兴奋了一阵,但细细想过之后,却又无言了。我笑着说,我敢担保,百分之八十的人出去折腾一番后,还会回到自己的家里来。几位再想,竟然都同意此说,最多只在比例上有点增减。
  家是一个带有宿命色彩的东西。于男女婚姻来说,常靠缘份。比如生在哪个城市,读了哪所学校,分在哪个单位,长了多高的个子,甚至坐了哪趟车哪个铺位……都冥冥中决定了你的终身大事。于子女来说,谁做了你的父亲,谁做了你的母亲,更只能听天由命,既不能选择,又不能更换。于父母来说,生男生女,是美是丑或聪明愚钝,基本也不由自主。因了“缘份”或“命定”的东西,常会牢固。这由于它的独特性。
  家又是由时间凝聚的,哪怕成家一天,这一男一女也在同一屋顶下同床共寝过,同一饭桌上杯盏交错过。你叠被子我买菜,我抹桌子你扫地……这种最切近的人与人的交往比一般社会交往来有更深的连结。日子一长,便组成了两个人不可取代的一段生命史。世间最牢固的,总是最日常的。如果上有命中注定的老人,下有自己酿成的子女,这种连结就更加强大,所有已逝去的磕磕碰碰卿卿我我便都成为这个家特有的回忆。尽管许多人并不着意去回忆,但它已铭刻在他们或她们的心中了。既便有的最后不得不分手,这回忆也是抹之不去的。
  家是个很实在的东西,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脾性气质习惯爱好……避也避不开,免也免不掉。每个活在其中的人,不论是圣人贤人,还是穷人小人,都须赤裸裸地显出真面目来。人常常不能显出真面目,一旦显出真面目,也便不愿舍去这个环境。因为那多少是一个让自己信任或曾经信任的环境。况且,那许多实实在在的日子,是鲜花锦簇前呼后拥所不可取代的。
  家又是一个共同体,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更是如此。靠夫权、妻权或父母权、小皇帝权是不能将它调理好的。这一点,半个世纪以来以家长自居的前苏联和它的“社会主义大家庭”已告诉了我们一些道理。和睦温馨的家,总是宽松自在的,每一个人的意志都得到尊重,每一个人也尊重别人的意志。
  《我爱我家》最好的是它的剧名,因为我也爱我家。《重返伊甸园》最好的也是它的剧名,它表达了今天世界上的人们对最初始也是最美好的家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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