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带我同行(12)徒步第九天:从伊赛腊卡经勒强腊卡至金读
作者: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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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带我同行(12) 徒步第九天: 从伊赛腊卡经勒强腊卡至金读 夜里下了不小的雨,我们全然不知。6月18日早上起来,帐篷下面全是泥水,地席能拧出水来,脱在帐篷门口的备用鞋湿淋淋的。我们赶快穿上半湿的衣服和登山鞋,整理沾满泥水的帐篷和一应物件。 已经是第三天了,我的腹泻非但没好,反而更重了,肚子很疼,腿软得厉害。若是没有上天的保佑和我个人意志的支撑,早就躺倒起不来了。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我不得不分析腹泻的原因,用排除法--水肯定没问题,必是食物有问题;米饭不会有问题,必是菜有问题;土豆不会有问题,必是油有问题--对!一定是油有问题! 听我一口咬定油有问题,川和岳都不认同,他俩说,肯定是植物油,木当那地方连只鸡都很难买到,怎么会有动物油呢!我说,找不到其他疑点,只能怀疑油有问题。他俩去问背夫,果然是豆油里掺了少量的动物油。庆幸的是,因为太难下咽,我每顿饭只喝一点点菜汤,否则这动物油非要了本老太婆的命不可。好汉架不住三泡屎,这两天几十泡屎拉得我几近虚脱,好在本菜驴素食多年,有点耐力和挺头。找到原因了,早饭时,我只吃草籽样的米饭,没再硬着头皮喝那如药一样难吃的菜汤。 出发时10点多了。我们开始翻越另一座山峰--勒强腊卡。 透过蒙蒙雨雾,可以看到远山上的片片残雪。眼前的山上沙石裸露,几乎没有高大树木,只有些地衣类植物,时而有形态各异的美丽石块,川和岳连连驻足拍摄。坡很缓,一半是裸露的土石,一半是未化的残雪,很好走。但腹泻了二天多的我已经虚弱得一点儿上坡都爬不动了,走得极其艰难。 这一天,我增加了绒衣裤,又穿了两件外衣(运动装和防雨服),并且用冲锋裤替代了速干裤,不再感觉冷了。接近山顶时,又是遍野的杜鹃花,但远不如伊赛腊卡的杜鹃花开得艳丽多姿。 背夫在前面正常地行走,我在后面艰难地跟随。岳依旧为我数数,走10步,休息10秒钟。可是我的体力越来越不支,连这样的节奏也无法坚持了。正当我越走腿越软得站不直的时候,三个背夫从山顶上轻装下来,他们要背我上山。实在不忍心累他们,但万般无奈,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由他们背了。 虽然路比较平缓,毕竟是上坡,海拔随着行走的脚步在渐渐地升高。我趴在背夫的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粗粗的喘气声。小东背我过河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任何人在运动的过程中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更何况是负重攀登呢!他们仨替换了几次,终于艰难地把我背到了海拔4100米的勒强腊卡山顶。 山顶上光秃秃的,谈不上美丽,但毕竟是靠团体的力量又登上了一座山峰,大家都很高兴,分别拍照留念。虽然最后这段路我是被背上来的,仍然假模假式地打着象征胜利的手式拍照--也算是胜利吧,尽管狼狈以极,呵呵,人生难得几回狼狈如此啊! 后来的路没有太陡的上坡,我走得不特别艰难。忽然发现几堆新鲜的牛粪,我以为不远处会有野牛,这一路,川一直唠叨希望碰到野牛,我兴奋地对岳说,附近可能有野牛!没注意岳的反应,我其实是在自话自说。又走了一段路,见远远的雾气中隐约有一头牛,我以为真的遇到了野牛,乐颠颠地掏出相机,赶快拍照,生怕走近时它已经跑远了,虽影像极不清晰,毕竟可以"有影为证"。 川比我离"野牛"更近,追上他的时候,我兴奋地问,见到野牛了吧?拍照片了吗?他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地说:"见到了,可是它告诉我--"川停顿了好几秒钟之后才继续说:"它是家牛!"啊,好不失望!我立马没了情绪。一路上,我们什么野畜野兽都没遇到,出发前还曾为遇到它们的危险性给自己打过许多气儿呢,白准备了。直到登上返回北京的火车,我们还为此行的平淡无险略感遗憾呢。 经过一大段雪路,很美。坡陡处,我一步没走好,摔了个屁股墩儿,身体就势顺坡滑了下去,哈哈,省力,自由,好惬意!但是越滑速度越快,便有些害怕了,急中生智,赶紧动用五齿儿耙子,两把耙子共十个齿,一起抓到雪里,身体停住了,重新站起来小心地向前走。与川汇合时,他说,你滑倒时我在下面看见了,已经做好挡住你的准备了。咳!早知道他能在下边救我,何不一直滑下去!滑雪我不会,但坐在地上被动地滑,小狗都会,不仅省劲儿,还可以轻微地享受一下两耳生风的自在。唉,真是遗憾,胆量再大一点儿就好啦。 望着满眼的残雪,我的思绪又进入无边的想象,想象着冬季时这里下大雪的情形--雪花定然是奇大无比,晶莹美丽,不像我家乡的雪花那样,只在街道和楼群间打着小旋儿,它们定然是从空中洋洋洒洒而下,驾着风,从山谷的这头,呼啸着卷向另一头,如数条白色的巨龙,在天地间飞舞盘旋……能有幸观赏此景的--惟有天人。 离开雪山,沿着河道走,中间有窄窄的溪流。偶尔能见到简陋的玛尼堆,我想,离有人烟的地方不会太远了,可是直到天黑,我们也只见到了藏民晒粮食的建筑,没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路依然是时上时下,但多数是下坡路,我走得不很艰难。因早上只吃了米饭,腹泻虽未停,频率已锐减,身体在慢慢地复元,我心中盈满了欣喜。 弯弯曲曲的溪流在不断地变化着,我们一会儿走在溪流的左边,一会走在溪流的右边,在溪流之上往复地穿梭,十分有趣,我不再感觉乏力了。根据满地遍布的粗细不均的断木残枝,可以判断出雨季时的水线高度和溪流宽度。偶尔能见到一团较大的树根,但很难推断它是何年何月被大雨冲倒,又经历了多少岁月才变成一堆棕黑色的枯木,立在我们途经的路旁。近看时,发现树根上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雪块,从雪块上可以看出一次次落雪沉积的痕迹,酷似树的年轮。雪块与树根形成一道异季相拥的风景,又令我忍不住一阵遐想…… 溪流宽了起来,流速依然很快。我们又要穿越到溪流的另一侧去,却不容易简单地通过。背夫开始砍树,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变戏法一般就把桥搭好了,我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木当出发不久时,曾遇到过一位勇敢的过桥者,他熟练地走在一段天然的树干上,简直像是在表演杂技。我猜想,那种桥可能也是路人砍树临时搭起来的,就像我们的背夫现在这样迅速。 毕竟是病了二天多了,我的体力还是不行,跟不上大队伍,岳陪我走在后面。又遇到一处不能简单走过去的溪流,没找到他们四个人的足迹,猜不出他们是如何走过去的。我心慌极了,没有背夫帮忙,我不知道该如何过这么宽的溪流了。 岳开始自己搭桥,利用周围的大石块和现成的枯树干,竟然搭得也挺像样子,我俩平稳地走了过去。岳学什么都很快,并且很会用劲儿,虽不如背夫有力气,但足以对付不太严重的情况了,与他同行,我不再感觉心慌了。 离开河道,重又钻进原始森林。接下来,我们在泥路上跋涉了近2个小时。一直能清楚地看到前面几个人的鞋印,像清晰的路标一样,我走得很安心。 此处的风景与前二天有所不同,有较多的松树,树干笔直挺拔,高耸云端,树与树之间有较大的距离,下面是低矮的灌木,密密实实地覆盖着地面。灌木与松树各得其所,相得益彰。松树干上长有许多灵芝模样的东西,不知道究竟叫什么--半圆形,一侧紧紧地贴在树干上,最大直径处约有二三十厘米不等,生长在离地较高处,只能用眼看。 中途,遇到一棵卧倒在地的大树,树干上刚好有一个不小的"灵芝"。我用手撼动了两下,纹丝不动,它长得坚固,质地很硬。岳用了各种方法,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弄下来,说要拿回北师大生物教研室鉴定一下。之后,我们每到一处就把它拿出来晾晒,可是到底没能带回北京,到丙中洛时,已经长出一层白毛,并且开始腐烂变软,忍痛扔掉。 所有的松枝上都是松萝,铺天盖地,像轻柔的丝带一般悬垂在枝条之上,雾气环绕,亦真亦幻,啊--这是我梦中的童话世界啊!我激动得直想流眼泪……女儿看了照片说,这样的热带雨林新加坡到处都有。我说,我们所到之处可是无边无际的热带雨林啊,新加坡有吗?女儿说,没有。 这么美的地方,如何舍得急着赶路!走几步我就停下来,上下左右转着圈地看,美,真是太美啦,我感觉晕乎乎的,直想大声地喊,却没有力气出声。后来,等到我有力气喊时,已经到达怒江大峡谷了,那里失去了原始的灵气,我那潜藏得很深的疯狂便再没机会露头。也许,上苍是怕我的任性惊扰了独龙江峡谷的宁静,才用疾病和虚弱消减了我的疯狂。我一直坚信,做得成的事是上苍助我,做不成的事是上苍不允许我做。 有好长一段路是顺着山脊走的。窄窄的山脊上,长着疏密错落的树,中间刚好够一个人轻松地走,两边的树给人以视觉和心理上的安慰,不会担心掉进江流里。两条江在山脊的两边哗哗地流淌着,千般的柔情和潇洒,魅力无穷。走在弯曲的小路上,多数时刻可以同时看见两条江流,却无法将它们摄进同一张照片,试了几次都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只好作罢。 下午5点多,我感觉有些气力了。听着江水动听的歌唱,看着在树影中时隐时现的两侧江流的倩影,以及路边美丽的小花,每一步都是不同的景观,在心理上产生着不同的感受。几乎没有坡度的路,走得轻松又惬意,脚下又恢复了弹性。 真希望这样的路永无尽头,一直沿着山脊安心地向前走……后来我问小东,这两条江叫什么名字,他说的话我听不懂,让他用笔写给我,左面一条叫"高南",右面一条叫"刀穷永"。阴天,我辩不清方向,只好用左右代替了。 这段美丽的路让我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最现实的吃饭和宿营,直至走到两水汇合处--山脊尽,独木出--我那快乐地飘浮在空中的心才忽然沉重起来。汇合在一起的两股江流在山脊的尽头奔腾呼号,汹涌又壮观。这时,我心中泛起非常复杂的感觉--对美景的沉醉与绝路时的悲怆掺揉在一起,融不拢,理不清,述不出。 细看独木桥时,我不禁心头狂跳--好险啊!一根圆圆的窄木,离水面有一段不矮的距离,涛声轰鸣,气势逼人,该如何走过去啊?心一边狂跳,一边想着办法--从桥上走过去是万万不行的,看样子水不算深,只是水流较急,我只能舍弃鞋的干爽,从水里趟过去了,过的时候,得用手紧紧地抱住独木桥,以免被水流冲走。 岳说,应该有另外的桥,你在这儿等着,我找到桥回来叫你。我站在山脊的尽头,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翻卷起白色的浪花,想着万一没有别的桥,该怎样比较稳妥地趟过去……别说从桥上走过去,就是想想跳进水中抱着独木走过去,已足以令我心跳过速了。 岳在几十米外的地方找到了较宽的桥,回来喊我。他说,你看那根圆木上的蘑菇没有被踩倒的痕迹,可以肯定前面的人不是从这座桥上走过去的。唉!我这个人真是糟糕,一点头脑都没有,见到美景就忘乎所以,遇到困难就心慌意乱,情绪总是大起大落。过了桥,离开了江流,荡漾在心中的诗情画意,已被途穷处的独木桥吓得无影无踪了。原来的泥路虽然难走,但可以看见背夫走过的脚印,心里很踏实。这时的路很好走,也很漂亮,到处铺满了黄色的落叶,令人动容。但是,看不见前人的脚印,我的心又开始发慌。遇一岔道,没分析对,走了往返足有一千米的冤枉路,耽误了时间,空耗了体力,我感觉心里越发地没底儿了,情绪很低落。一边低着头走,一边想象着万一与他们四个人走了不同的路,又无法联系,既没有身外之物,又没有钱,该如何是好……周围的美景也没心赏了。 天快黑时,小东和木组长回头来接我们,见到他俩,如同见到了救星,我的心又雀跃起来!整个行程中,小东已经变成了我的一个亲人,他腿脚敏捷,手急眼快,言语不多,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多亏他俩来接,不然我和岳很难辩认那几乎没有路的路,不仅七拐八转,且枝叶横斜,遍地石块。小东拉着我的手腕,侧着身向前走,我不得不紧随其后,磕磕绊绊地跟着。小东一边走,一边用另一只手快速地把伸出来的树枝折断,或是把路上的石块和树棍拣起来扔到别处。看他一次次不停地弯腰忙乎,我劝他别拣了,他还默默地坚持,我心中只有一阵阵地感动。 我们宿营的地方叫金读,没有人家,只有一间空屋。我们在这间空屋里烧火做饭。三个背夫依然住在火堆旁。我们仨若是也挤在里面,实在是太满了。川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晒粮食的木平台,由几根木柱支撑着,离地面有一大段距离,如果下面是水,则很像水榭。到水榭上面去,需要攀登一段梯子。梯子是用整根树干做成的,上面有用砍刀砍出的脚窝,坡度很陡,岳怕我不敢爬,提议住在下面。川特别希望住到上面去,我虽然很害怕那段梯子,也禁不住水榭的诱惑,极力支持川的意见,最后三个人一致同意住到水榭上。 那段梯子上下很不方便,我们仨配合着往平台上运背包,很快就安置好了住处。然后,我们打着川的自制灯到江边洗漱。穿过密集的树丛,有一处小小的石板,蹲在上面,一弯腰就可以舀一杯水上来,自然又舒适。 回到水榭,我不像前几天那样急于睡觉,病好了,精神头足了。我站在平坦又干爽的木台上,心里十分兴奋。没有月亮,一直没见过独龙江的月亮。四周静悄悄的,天空和山都是黑色的,只是天色浅些,山色深些,通过深浅能够分辨出哪儿是天空,哪儿是山。感觉山离我们很近,天也离我们不远。黑黑的山显得更加厚重而沉稳,头一次有机会在这样的角度看这样的山,尽管没有色彩,只有深黑和浅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与神秘……我舍不得睡觉,又不得不睡觉,因为第二天还得赶路呢。 睡的时候没下雨,后来还是下了,十几天来,每天夜里都有雨,只是大小之分。虽然睡袋很潮,但我睡得极香,又是一夜无梦,也许,梦都在白天做够了吧。水榭上的木板比泥地里平整干爽多了,睡得真舒服!早上起来穿衣服穿鞋也比在泥地里容易了许多。啊,金读,那难忘的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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