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在与疾病搏斗了三年之后离开了我和儿子。临别之前，她嘱咐我说：“不要让儿子看到我最后的样子，要在他脑子里留下个美好的妈妈。”我答应了，所以一直不带儿子去医院。我知道儿子也很想看到妈妈，但他同样也怕看到妈妈。他的性格真象妈妈，不哭。

儿子的学业显然是受到妈妈疾病的影响，本来总是得双百的学生，到快考中学的时候却一落千丈。我没有心思再管他，每天象没头苍蝇一样地求医问药。那天是我的生日，也因为到处跑医院而没能顾上。到了晚上，儿子突然问：“爸爸，你的生日怎么没有蛋糕？”我苦笑了说：“算啦，爸爸吃长寿面。中国人都吃长寿面的。”可儿子不干，他说：“你们等一等。”就跑到屋子里去了。

和他妈妈等了好半天，也猜不出他在变什么魔术。等门开了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哭了：我儿子用纸为他爸爸煳了个圆形的蛋糕，上面还画了些花纹，在蛋糕中间掏了个窟窿，插了个停电时我家取亮用的大白蜡烛。我们围着蜡烛唱了生日歌，我用力吹熄了蜡烛。我把儿子的小脑袋揽在怀里说：“这是爸爸过得最好的一次生日啦，谢谢儿子！”可是在报志愿的时候这小子却全都填了海淀区最好的学校。我没拦他，由他去。结果是当然没考上，尽管只差了３分。我只好为他找一个离家近的学校。那学校在郊区，教学水平实在一般。儿子的成绩在那个学校的入学生中竟然是第一名的。可因为没报这学校的志愿，我还得为此交出２５００元钱来。

他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人很和蔼，得知儿子的情况就很关照。一天，她要求班上的同学召开主题班会，说是要慰问刘申易同学的妈妈。我的天，几十个孩子竟然忽忽啦啦地都跑到医院来啦！我到医院一看，满楼道的孩子都在大唿小叫地问：“刘申易的妈妈在哪儿？”我连忙阻止了他们，表示了谢意，让他们回去上课。可当我找儿子的时候，却找不到他了。我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到家，却发现儿子一个人坐在桌子底下！这时我真的想哭。我可怜的儿子！桌子能帮助你躲过什么灾难呢？可我没有，反而尽可能地大大咧咧地喊：“儿子，爸爸累啦，别总在那儿玩儿，给爸爸拿拖鞋来！”那是一个阴郁的日子，我和家人来到了西山的公墓。儿子手捧着用红绸包裹着的妈妈的骨灰匣，我们将她葬在了一片松柏之间的白色坟茔里。我知道这是儿子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死亡，就对他说：“儿子，你是个男子汉了。从今往后不再是孩子。一些事情要自己决定然后自己去做。无论到什么时候，记住你有一个好妈妈。我们都会死的。我会早一点。死亡没什么可怕，人人有那一天。不要去想死亡，我们管不了它。可我们能管我们将怎么样活着。”是的。我们活着，而且要笑着活。

儿子上中学了，渐渐在长高。我和他每年都要到妈妈的坟上去。两个人在那里坐一会儿，静静地，在心里和他的妈妈对话。我告诉她：儿子高了很多。身体也不错。学习凑合，他不用功啊……儿子告诉妈妈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也说了不少。

我们的生活里也有冲突。

一次。我发现他在偷偷地向五斗橱中藏什么东西。我真是是很生气啦。我想：一家就剩下两个人，还有什么秘密瞒着爸爸呢？我就一定要打开那抽屉看。可儿子象拚了命一样，死死地护住抽屉，就是不让我看。我说你再不躲开我就揍你！儿子哭了，可还是不躲开。我突然又想起来我自己的父亲，想起我对父亲的抱怨。我就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我说：“儿子，爸爸错了。爸爸不应该看。应该相信儿子。我想，到该看的时候，你会给爸爸看的是吗？”儿子点点头。我说：“好吧。爸爸保证不开那抽屉。你放心吧。”我真的就再没看那抽屉。甚至在一个月过后我都把它忘记了。

我的生日又到了，这是我妻子去后我的第一个生日。儿子打开了抽屉，从里边拿出了一个生日贺卡，上面写了祝爸爸生日快乐。我诧异地问：“儿子，难道你那天拼命不让爸爸看的就是这个贺卡吗？”他点点头。我就说：“我可真有个傻儿子啊！为什么不能让爸爸知道呢？”他说：“知道就没意思啦。”我这傻儿子，为了让爸爸“有意思”差点儿挨了一顿揍！我庆幸我又一次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犯让自己终生遗憾的错误。这也许真得感谢小的时候经常揍我的老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