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之死 作者:老歌


 

 神雕之死

在藏民的传说中,神鸟金雕从不会在人间留下尸体。当它知道将死时,会竭力飞向高空,直到被闪电劈碎;或者飞向太阳,直到被热浪融化......

这是刊载在5月15日《文摘周报》第8版头条文摘《神雕之死》一文的眉题。

《神雕之死》中的神雕就是日渐稀少而罕见的金雕,据其文——当阳光照在其羽毛上时,会泛起金色光芒。它能以300公里的时速凌空直击猎物。它还有“杀破狼”的绝招——一爪扭住狼颈,另一爪直插狼眼,曾有金雕让14匹狼毙命。它是藏民眼中的神灵,国家一级保护动物。7500万年以来,它就是以这种姿态君临万物,俯瞰一切。

而如今,那些为了满足一己私利的非法之徒却千方百计的采取种种手段不断猎杀金雕,而且捕获金雕使其致死后的手段异常残忍,用钢针刺眼、将钢针打进金雕的头颅;而对待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金雕则在用尽手段后再用毒药......

尽管如此,神鹰金雕还是竭尽全力的让自己死得尊严,它会竭力仰天发出嘶哑而又雄浑的哀号,向猎杀它的侩子手投去或许是最后那一瞥的红宝石般的锐利仇视的目光尔后轰然倒下。

尊严绝不仅仅是一只鹰的气质,而是这支族群的全部信仰和王者气派。

非法猎者及卖家和买家都以为,拿下这种有着神性和王者气派的大鸟,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

有人说,是暴利诱惑了这些非法之徒。而实际上却是这些人所在的族群其实是个极其缺乏同情心、爱心、懦弱而骨子里又万分残暴的。为其一己私利,可以不要作为人的尊严;为自以为是的心理满足而不惜万金以求好运。罗素在半个多世纪前就已经看透了这个族群的一些让他感到吃惊的人性事实。

实实在在的悲惨世界。人类从未停止过对大自然肆意的侮辱和践踏。

这篇文章让我心情异常不安亦感慨万千。唏嘘时陡然间回想起当年的一件往事,便成此博。

......

滇缅边境连绵起伏的原始大山之颠,一只鹰扑腾着受伤的翅膀,顽强的挣扎向前扑扑腾腾着飞去,它数度力竭而又数度起飞。它飞起的高度早就不够了,不足以使它重回蓝天,但它仍挣扎着......

团部警通排张德明与几个同伴提着冲锋枪一连追赶了两个山头,最终在一处悬崖边追上了已经无力再飞翔的鹰。

在此前的一个多钟头,他们用53式冲锋枪好几个点射最终击伤了鹰的翅膀。这之后,便开始了近两个钟头的追逐。

七十年代中前期,在滇缅边境的原始大山里狩猎并无严厉的法规约束。除了马鹿、麝等极少数动物严禁狩猎外,当地人都还保持着上山狩猎的习惯性生活内容。狩猎除了是改善生活的途径之一外,也是一种“娱乐”,一种属于人的娱乐吧。动物们只有食的欲望和本能,而人却不同。人之于狩猎除了食之外还有一种心理满足诉求。所以,尽管已经是七十年代了,那时不论是当地人还是新建立起来的建设兵团,都延续着这种人类最悠远也是最残暴的游戏。

在带着伤痛仍顽强飞行了近两个钟头之后,受伤的鹰再也飞不动了,它已经筋疲力尽了。

一只翅膀上坚硬光滑的鹰羽早就被鲜红的血浸透,此时仍在一滴、一滴的极缓慢的滴下血来。

与受伤的鹰同样感到力不可支的张德明等人,在距鹰十多米的地方累倒在地上。他们用枪强撑着悬崖坚硬的岩石大喘着气。

鹰的背后,是万丈悬崖。再往前看去,是连绵不绝的山峰和大山里密密层层的原始森林。一阵山风吹过,便发出“哗啦啦”的一片肃杀声响。

此时,大山之巅或许就只有他们和它——彼此间都能听见双方的喘息声。

鹰。

人。

他们和它都葡萄在地,累不可支。而这时,令张德明等吃惊的事突然出现了:原本也葡萄在地仍在滴着最后几滴血的鹰,突然晃晃悠悠的强撑着站了起来。它歪歪斜斜的用受伤的翅膀支撑起伤重的身躯,喉头间发出含混嘶哑而又尖利的鸣叫,似是在呼唤着同伴。那鸣叫声随着大山之间陡起的风传送出去,幽幽的飞向极远。

鹰知道,死神已经来临。所以它必须站起来!

张德明们禁不住的重又握紧了手中的冲锋枪。

鹰站起来了,它最终站起来了——在大山之颠的悬崖边,它终于用坚硬刚强的翅膀强力支撑起伤重的身躯,昂然挺立起它本质的绝不屈服的骄傲,将那铁钩般的鹰嘴伸向天空,伸展出近两米长的翅膀在颤抖着......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幅什么样的壮观啊!在那大山的悬崖边,那只伤重的鹰,用它尖利的鹰爪紧紧抓住脚下那坚实的岩石,将不屈服的头颅伸向无垠的天空,那里,曾经是它的世界啊!而它伸展出的翅膀使得那鹰呈现出一个活体的十字,迎风而立。

张德明们被惊得呆住。

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们大喘着气,极其紧张而又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慢慢的试图接近那鹰。

八米,七米,五米......

鹰始终保持着这尊严的姿态。

他们顺过冲锋枪,拉开53式冲锋枪折叠着的枪把,壮足了最后的那一丝胆,用冲锋枪枪身朝着呈十字状的鹰猛扫过去——“砰”的一声响,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后的鹰再也支撑不住了,它轰然倒下——倒在了那大山的悬崖边。

尔后许多年,只要想起这事,在我眼前都会浮现出张德明在对我讲述这件事时的那张惨白的脸和结结巴巴的词不达意。

那时,很偶然的我和张德明同住一室。

张德明最后有一句话也让我牢牢记住:这是我第一次在山上很偶然的算是打猎,没想到第一次就打了那只鹰。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会了。我忘不了那鹰在最后的那一刻。

说这话时,张德明的声音是颤抖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活亦尊严,死亦尊严的鹰啊!

神鹰不死。

人呢?

                                                                       2007-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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