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父亲节”
作者: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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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天气日记】 父亲的“父亲节” 2011年6月20日,阴历五月十九。星期一。 (气象信息:多云。气温24℃到33℃。湿度88-96%。北风1级。) 一早,阳光特别鲜艳。 蓝天上疏疏落落几朵小白云,如扯开的棉絮。 楼下的树丛,又长起一层新嫩叶子。有身量细巧的美丽小鸟在上面跳来跳去,似在表达无尽的快乐。 夏日里,一阵太阳一阵雨,树木长得真快。 午后,天阴下来,云层渐厚,来了一阵雨。 昨天父亲节。 一早打电话回家,没人接。一时着急。今年父亲身体总不太好,已经来回住了两次医院。 原来母亲陪着父亲去参加聚会了。老单位的同事聚会。 甚是诧然,却又高兴。自从父亲腿脚不方便之后,连楼都不愿意下,亲友间的团聚也很少参加。 母亲说,几位老同事实在热心,来回请了几趟,还上门来接。父亲终于还是去了。也很高兴,席间甚欢。 我能理解父亲的犹豫。 老单位同事,就是在小城的日子里相处的人了。那些人,多数都像父亲一样,陆陆续续离开了小城,不走的,已不在人世,离开的,也有不在的了。难得剩下的几个,都住在了同一个城市里。 还记得他们吗?母亲问了,父亲又问。 当然记得。我回答。 有两个和父亲一样,是搞文学创作的,好像一个是写戏剧,一个是写小说。其实,都想不起他们有什么作品。另外两个是作曲的。老的那个我印象不深。年轻那个却是忘不了。文革前一年才从艺术学院毕业分配来,瘦高个子,相貌清俊。大概是出身好,文革一开始就当了单位造反组织的头头,后来又成为革委会领导。68年掌权派清算对立派的时候,他从乱棍阵中将已经昏死过去的父亲救下。虽然也是有了上面的授意,但若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也可不为此举。为此祖母特别感动,原谅了这位年轻人当初到家中对父亲横眉竖眼的态度。不止一次对我说,这救命之恩,是一辈子要记住的。他在父亲离开小城后不久,也设法调回了母校任教,顺顺当当做到了教授,今天七十了才退下来。聚会就是他极力操办的,并亲自上门来接父亲。两人想必都没有忘记当年的情景,席间父亲还特意说了道谢的话。 突然很想见见这些人。父亲为人正直、真诚、无机心,同事中即便不是亲密朋友,也很敬重父亲。 其实,父亲是六十年代初才到了文化馆这个单位。之前失去信任被晾起多年,心情之压抑不言而喻。期间父亲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从中医理论来说,就是属于情志所伤。因此,新单位对于父亲来说,一定是一个解脱,甚至是一种幸福。即便能真正做事的只有短短几年,但已是令父亲重新充实和快乐起来的日子。或许,还是父亲至今最为怀念的时光。 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个非常热爱工作的人,总是高高兴兴去上班,高高兴兴下班来,还常常带回不少要看的文字,晚上就在灯下不断地看不断地修改。那些文字,后来我都慢慢熟悉了,有的是需要发往城乡各文化站的演唱材料,有的则是业余作者的习作。也许是父亲的工作热情和喜悦给我印象深刻,令我记住了那段日子里的好些事情。 今天回想起来,父亲假如不是将太多的时间放在这些工作上,他一定能写出更多的作品来。到新单位以后,父亲重新拾回笔来写一些杂文或散文,这是父亲年轻时候的爱好。当年父亲从国外回来入读县中学,就开始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在校园里有才子之誉。投身革命后,反而搁下了这份心思。父亲的文章很快陆续在省报发表,由此报社再三要调父亲上去。而到了终于要调动的时候,文革发生了。这似乎注定了父亲仍然要留在小城,经历他一生中最曲折的磨难。祖母说,这是命。 也还记得,有的周末父亲是要加班,我会跟随到父亲的单位。却忘了是父亲喜欢带我去,还是我非缠着要跟父亲去。这种时候,就是急于要将印刷好的演唱材料寄出去。偶尔也有一两个同事过来,但通常是父亲一人。我在做完自己的功课后,也就给父亲帮忙。要做的事情是将那些小册子用包装纸卷好,用浆糊封上口。然后,就由父亲写上收件者的地址和姓名。记得父亲都是用毛笔来写的,很小的字父亲也能写得很漂亮。父亲平日喜欢写草书,但写到这些就很认真,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父亲很熟悉那些地址和姓名,清楚地了解哪个文化站办得特别好,哪个文化站有很棒的人才和剧团。有的时候父亲下乡去,大概就是和这些人打交道了。 那个年纪的我已经对文字有了很大兴趣,也就将那些演唱材料的内容记住了不少。大都是配合农村各项政策和工作所创作的诗、歌曲、小演唱或小剧本,如科学种田、水稻密植、绿肥栽种以及修水利,还有打击迷信活动和包办婚姻等等。后来,读到有关描写乡村文化活动的小说,都让我有一种由衷的亲切感。这些内容,有的是父亲和他的同事编写的,有的则是乡村业余作者的作品。那个时候,乡村里有一批很有志向很有热情的文学青年。他们常常给父亲寄来他们的习作,甚至直接上来找父亲,称父亲为恩师。父亲对他们总是非常的热情和耐心,有一种由衷的喜欢和爱护。我始终感觉到父亲与乡村的关系很亲近,并认为这是他当年弃学打游击的时候养成的。我常常想,那代书生的精神气质,更多的也许还是民粹主义的倾向。这一点,甚至影响了父亲的文风,朴实、直白,带着浓浓的乡野气息。而这一点,也决定了父亲一生都没有丢弃那种为民请命的情怀。无论是文革中父亲介入两派之争,还是接而下来那些失去自由的时间,以及重新获得自由的日子里,父亲总是在关怀下层民众和帮助那些被迫害被冤屈的人们。 但是,父亲再没有机会像当年那样,去做那些让他非常愉快和热爱的工作了。每当我听着父亲感叹自己一生蹉跎无所作为的时候,心如刀割。这个时候,我似乎又闻到当年那些新鲜的印墨气味,又看到那些文学青年脸上纯真而热情的光彩,还有那些从老区来的老人和那些带着各种申诉书到家中来的男男女女。我知道,他们一定还会记住父亲的,还会想念父亲热爱父亲,就像我一样。 2011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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