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悬疑小说连载二):第二部 举长矢兮射天狼 作者:庄生


 

食指(悬疑小说连载二):

 第二部:举长矢兮射天狼

1、梦里童年

月光是那样顽固,尽管我拉满了窗帘,它依旧不屈不挠地穿过白纱闯进屋里,怡然自得地在墙上漫步。胃里的小药片正慢慢溶化,我能感到那细细的药末像轻扬的骨灰缓缓撒落在胃的底部,又像流进下水道的残渣余孽,悄悄溜进我的血脉里。药效该来了吧?我祈盼入睡,恳求大脑停顿下来,让绷得太紧的神经得以松弛。

忽然有个声音传来耳边,不是风声,不是东院草地里蟋蟀的歌吟,不是大院门外小河的浪花,那是个清脆的童声,一个女孩子的甜美的声音。那声音有种魔力将我吸引,我下床开门寻声而去。

一轮明月悬在黑色的天幕,将清辉抛撒在楼前的松树和槐树上,斑斑树影投向地面,偶尔有啾啾鸟语响在小鸟的梦里。我走向东院,接近大门处有一片白杨树林,林中有个乌龟驮石碑,汉白玉雕凿而成,宽大的龟背容得下二三小童骑着戏耍。那甜美的女孩子的声音正来自那龟背,和着杨叶的簌簌和小草的沙沙,宛若一首动听的小夜曲。

我站在了乌龟驮石碑跟前,看见了龟背上的女孩,皎洁的月色涂抹着她本就白晰的脸颊,让她纯净得像泉水。她的眸子乌黑发亮,目光透着几丝迷离惝恍,仿佛沉醉在她吟诵的美妙词句之中。我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是个小男孩。

“李霏霏,你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嘘---,”女孩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示意,接着又迷离着眼神儿低声吟咏: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哈,我知道你念的什么了,是鲁迅的诗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两句话我在我家鲁迅全集上看到过!”

女孩噗哧笑了。“错了,这是《离骚》,《离骚》知道吗?”

“梨臊?是诗吗?谁写的?”

“白吃棕子了,端午节怎么来的?”

“啊,你说屈原,屈原的《离骚》呀!我想起来了!你大晚上在这读屈原?他的诗多深奥呀,我一句都看不懂!”

“只是生字多些,有注解,看看就懂了。给你猜个迷:‘朝发韧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这是《离骚》里的两句诗,意思是说早晨从天津发车启程,黄昏就到了西极。你猜猜屈原说的天津和西极是哪?如今咱们的天津和西极又是哪?”“

古代的地方我哪知道呀?不过现在的天津我知道,有狗不理包子,还有三条石。”

霏霏哈哈笑了,笑得像花儿一样打颤儿。“驴唇不对马嘴。屈原说的天津是指银河,西极是西天的尽头;如今咱们的天津和西极是哪呢?当然是咱们的十八号大院呀!你想想,咱们每天早上从哪去上学?每天晚上放学又回到哪?不就是咱们十八号吗?”

“哼,十八号能跟天上的银河比吗?银河多美呀,有星星月亮,十八号有什么?不过是个大院子!你别看古诗了,我听哥哥说,毛主席不提倡小孩子学古诗,要学新诗;新诗,你会吗?”

“你会吗?”她反问我。

“哈,听我给你背几句,你也不一定知道作者是谁!”我踌躇满志,把白天刚看过的一首诗琅琅背诵:

“我是如此殷切地狱思念北京,
    像白云眷恋着山岫,清泉向往海洋,
    游子梦中依偎在慈母的膝下……
    我日日夜夜思念着北京啊!”

我刚背出头一段,霏霏就紧接着背了下去,节奏快得像放枪:

“我思念北京,难道仅仅因为:
    知春亭畔东风吐出了第一缕柳烟?
    西苑的牡丹蓦然间绽放妩媚的笑容?
    蝉声催醒了钓鱼台清流里的睡莲?
    谐趣园的池水乡满了斑斓的浮萍?
    ……”

一口气背完第二段,她笑嘻嘻对我说:“闻捷的《我思念北京》,对吧?我不太喜欢,写得有些啰嗦,你倒是可以学他,你爱用排笔句,用排笔写写咱们的十八号呀?比如说:‘南小楼畔摇曳着春天的柳烟,西院工字楼前的菊花吐露秋天的娇艳,蝉声惊醒了食堂煤堆边老柿树上的麻雀,洗澡堂的水池里漂浮的海绵像一朵朵斑斓的睡莲……。”她的诗句亦庄亦谐,逗得我咯咯直乐。

“别糟蹋咱们大院了,你这也叫诗呀?”我打断她的即兴之作。

“哈,你也知道这样不像诗吧?”

“那要让你写咱们大院,你会吗?”

她沉吟片刻,脱口而出:

“西山像一群远行的驼峰
    你就是驼峰下美妙的铜铃
    当落叶掩埋了归家的小径
    是你的铃声点亮了航灯”

我呆了,霏霏描绘了我十分熟悉的画面:我家北窗能够远眺西山,我喜欢在傍晚俯身窗前眺望西山落日,群峰逶迤恰似骆驼,晚霞尤如系在驼峰上的红绸缓缓飘动,风景如诗如画,我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霏霏寥寥数语,便将我心中所想活灵活现表达出来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霏霏,你能当大诗人!”这不是拍马屁,是我由衷之语。

霏霏举头望月,目光又有些迷离。我接着说:“霏霏,将来你要是真当了诗人,你一定要给咱们十八号写一首诗!”

霏霏点点头,手指指头顶,“我答应你,有月亮作证。”

我也仰头看看月亮,忽然间乌云遮月,天地一片漆黑。猛然眼前天光大亮,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变得炽热如火,夜色也变成白昼,十八号大院的每一栋楼里都有人流涌出,人们都显得有些兴奋,很多孩子奔跑追逐,大声呼叫:“开批斗会喽!开批斗会喽!”人群飞快地向机关食堂奔流而去。

“批斗谁呀”我拉住一个伙伴问。

“李霏霏她爸!红卫兵从她爸爸那抄出黄色画报啦!快去看批斗大流氓呀!”

我吃了一惊。霏霏爸爸是英语高级翻译,但爱好画画,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绘画上,他给我画过速描,人很温文尔雅,怎么会成了大流氓呢?

我随着人流跑进食堂,几张八仙桌叠得高高的,霏霏的爸爸被到绑手臂跪在桌上,几个女红卫兵,身穿褪色的绿军装,手抡武装带拼命抽打着他。武装带的铁扣毒蛇般撕咬着血肉之躯,额头有血花绽放。

“冤枉呀!”霏霏爸声嘶力竭地呼叫着,但是那喊声在马上被千百个怒斥声淹没了。“李××,你把外国杂志报刊上的裸体女人照片剪贴成册,你就是大流氓,有什么冤枉?”一个红卫兵大声喝斥到,接着又挥起武装带狠狠抽打起来。

我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霏霏和她妈妈,她们是被红卫兵拉来陪斗的,“知情不报”是她们的罪名。妈妈紧紧搂着霏霏,用手捂住她的眼睛,拍她看到那血腥的场景。有个红卫兵一把拽开她妈妈的手,“让她看,让她知道当流氓是什么下场!”就在此时,霏霏爸爸忽然头朝下从高高落着的八仙桌上栽下来,头重重磕在坚硬的水泥地面,像个薄薄的鸡蛋撞碎了,他的头骨发出沉闷的破裂声,脑浆迸出,血流遍地。人们全都惊呆了。

“爸--------!”寂静中,我听见霏霏一声惨烈的哭号!

瞬间万籁俱寂,人没了,食堂也没了,眼前一黑,身体似从万丈悬崖跌落,我大声呼救,却沓无声息,人坠入冰冷的河中。寒气从每一根汗毛孔侵入,四肢僵硬如枯木,。惊恐中只见一个黑影缓缓飘来,月光穿透水面,照亮影子,是李霏霏!她披头散发,目光哀怨,默默凝视着我。“救我!”我向她拼命呼喊,她摇摇头,轻轻对我说了一句话:

“拜庄君,葬我西江月。”说完她忽然变成了一具骷髅。我吓得转身逃避,却似中了魔咒无法动弹。我拼命挣扎,猛然睁开双眼,才知自己正躺在床上,一丝月光从窗帘缝隙爬进来。我借光看看表,凌晨两点。三片安定,只让我做了三小时噩梦。

“看来真要去找汝砚扉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2、汝砚扉解析食指义

十年前我和汝砚扉就已相识。

90年单位一位老领导患了老年抑郁症,协和神内主任推荐去首都精神卫生研究中心,说那治抑郁有经验。我陪老领导去了,接诊的正是汝大夫,他是精神科抑郁症病房的主任,看老年抑郁症的专家。老领导病情严重,当即收留住院,从此每周我都要往医院跑几趟。老领导住院半年,我和汝大夫混了个脸熟儿。那时不知抑郁是啥滋味,看那些病号愁眉苦脸,还暗自觉得可笑。谁知遭了报应,如今轮到自己抑郁了,睡不着觉了,也要去看汝砚扉了。

精研中心在北郊,因为名气大,各地病人都有,专家号很难挂。幸好有汝大夫电话,提前约了元旦过后去看病。

我约了下午最后一个号,轮到我时天色已黑。精神科的诊室是一个大夫一间屋,屋不大,一桌二椅,患者与大夫隔桌相对而坐。白炽灯下,汝大夫脸色疲惫,一天门诊看下来,人已困倦不堪。他中等个儿,温文尔雅,目光深沉,一副书卷气。他是老三届,年龄大我几岁,可额头皱纹早现,人显得有些苍老。

“小庄你失眠?升官了还是评上先进了?”汝大夫尽管疲倦仍不失幽默。他的话令我吃惊,“您说中了。升官评先进与失眠有关?”我疑惑地问。

“升官发财是喜事,可有种人却会忧愁,你恰好属于这种人。说说症状吧,失眠多久了?”“断断续续有半年吧,开头只是偶尔睡不好,后来厉害了。吃安眠药,起初管用,慢慢又不灵了。最近半个月,吃三片安定都睡不着,勉强迷糊一阵又尽做噩梦,天不亮人就醒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白天人没有一点精神。好像患了生活恐惧症,害怕工作,害怕交往,害怕看电视,甚至害怕吃饭。过去感兴趣的事都不想做了,眼前的一切都失去色彩,天永远是灰蒙蒙的。这些症状,我觉得和当年的老领导一模一样。”

“你父母有过抑郁吗?”

“没有。”

“兄弟姐妹呢?”

“也没有。”

“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呢?”

“没听说有。”

“家庭有没有重大突发事件,比如亲人去世?”

“没有。”

“恕我直言,没和老婆闹离婚吧?”

“没有,我们感情很好。”

汝大夫沉吟片刻,对我说,“做个测评表吧,”一边打开抽屉去拿表。

“我做了。”我从挎包里拿出《自我评定抑郁量表》、《自我评定焦虑量表》等有关测评表单,十年前老领导来这看病,我陪他填的表,门儿清。

“久病成医,我们要失业了。”汝大夫笑着接过表,飞速浏览一遍。拿起笔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SAS47,SDS45,HAMA28,HAMD27,重度焦虑伴抑郁症状,持久心境低落,躯体不适,睡眠障碍,生活无兴趣,意识清楚,语言流畅,无幻听幻想,有自制力。诊断意见:抑郁性神经症。”“抑郁性神经症?”这个词挺陌生。“是抑郁症吗?还是神经官能症?”我问。

“属于抑郁症范畴,但抑郁程度较轻,焦虑、躯体不适和睡眠障碍较重,类似内源或隐匿性抑郁症,你不用紧张。”“都抑郁了还不用紧张?这不就是神经病吗?严重了人会疯吧?”我心里有些害怕。

“两码事儿。疯子是精神分裂症,比抑郁症严重得多。抑郁其实很常见,我们称它‘心灵的感冒’,感冒有什么可怕?不吃药都能好,完全不用紧张。”“感冒人人都得,抑郁症可不是,很少见吧?”“不然,抑郁症是常见病,去年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世界目前有三亿四千万抑郁症病人,在十大疾病中列第五位。过去咱们对这个病不太认识,很多都看成是思想问题,延误了治疗。”“是呀,同事老问我,你有什么想不开了?和老婆闹别扭了?和领导吵架了?和谁有矛盾了?要不干嘛睡不着觉?好像我是小心眼儿,自己没事找事。也难怪,从头到脚查遍了,全正常,可就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吃不下睡不着,这不就是心病吗?您说我怎么得了这么个倒霉的病!汝主任,你说这病究竟是身体出了毛病呢,还是思想出了毛病?这抑郁症究竟是身体的病呢,还是心里的病?”“身心问题,像鸡和蛋,”汝大夫笑了。“究竟是心情不好影响身体,还是身体不好影响心情?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恐怕很难说清楚。过去把抑郁症看成思想问题,也是因为身体查不出毛病。现在已经有些检测手段,通过病理检测,证明抑郁情绪和某些身体机能失调有关。比如神经内分泌系统失衡,主要是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缺乏,会诱发抑郁。更年期的女性雌激素降低,老年男性睾酮降低,都会引起抑郁,所以绝经后的女性和老头得抑郁症的比较多。现在针对抑郁症的药物治疗,也主要通过调节神经内分泌系统,改善生物胺的浓度来消除抑郁。”“这么说还是身体的毛病,吃些药就能好。”我松了口气,心里见了点亮儿。可汝大夫马上又给我泼了盆冷水:

“也不单是身体的事儿,内分泌也受情绪影响。生活中不愉快,有人一笑置之,有人生气但能化解,有人却会抑郁不能自拔。这类人身上有某些抑郁潜质,会把微小的不良情绪累积起来,逐渐成为病态。你就有抑郁潜质,十年前我就有些感觉,但那时你是正常人,不是病人,我不能随便说。”“您早就看出来了?我是不是缺点很多?您应该早些告诉我呀!”“自责本身就是一种抑郁潜质。抑郁潜质并非缺点,有些还是很高贵的气质,人们把糖尿病称作富贵病,我把抑郁症称作高贵病。”“高贵病?怎么讲?”“就是品质高贵的人爱得的病。比如做事追求完美,深思熟虑;做人坚持己见,不阿谀奉承,不随波逐流;感情丰富细腻但不轻易外露,勤于思考,关注重大社会问题;廉洁自爱,眼里不揉沙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吾一日三省吾身……,等等,这些都是很高尚的品格,但恰恰其中隐藏着抑郁的潜质,特别对艺术家,尤其危险。我记得你喜欢写诗,是吧?”我点点头,暗暗佩服汝大夫的记忆力,当年我和他聊过一次诗歌,十年不见,他还记得。

“诗人属于抑郁症的高危人群。徐迟跳楼,顾城上吊,方向服毒,海子卧轨,蝌蚪用手术刀割断大腿静脉。文革中诗人自杀之多不用说,一直可上溯到屈原,怀沙赴水,他可以称为中国诗人抑郁而死的第一人。”“屈原有抑郁症?”我对汝大夫的观点大为惊讶。在教科书上,屈原一直被称为伟大的爱国诗人,可没有哪本书上说他有抑郁症呀?

“屈原有典型的抑郁潜质,追求人格的完美,忠于自己的信仰,不随波逐流,不阿谀奉承,清高自傲,最有代表性的两句话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才华横溢,却死守楚国,宁愿放逐荒蛮,葬身汨罗,也绝不另投明君,这在春秋战国时期实属罕见。你看孔子,从鲁国至齐,又至卫、陈、楚,一生奔走,被人嘲笑为‘累累若丧家之狗’,但他从未抑郁赴死,活了73岁,成为千古圣人。这正是政治家与艺术家的区别。”“为什么会这样?”“爱默生说,‘宇宙有三个同时诞生的孩子,在不同的思想体系里,这三个孩子拥有不同的名字:原因、过程和结果;神学范畴被称为圣父、圣灵和圣子;我们称他作知者、行者、言者。他们分别代表了对于真、善、美的追求与热爱。’依我看,知者、行者和言者,其实就是思想家、政治家和艺术家。思想家追求真,政治家追求善,艺术家追求美。追求真者,大彻大悟,超然世外,自然不会抑郁;追求善者,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为达目标百折不挠,宁肯受胯下之辱,抑郁者也少;只有追求美者,保有一颗童心,能看世人所不察,能感世人所不觉,能说世人所不言。尤其生于乱世者,观民生疾苦,感国家衰亡,欲追求美好生活而不能,自然悲天悯地,注定了抑郁情结。‘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这正是抑郁诗人的真实写照。‘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此时也’,你看,屈原自己都说他抑郁,难道抑郁不是高贵者的气质吗?”
“照您的说法,抑郁是好呢还是不好呢?”“得病当然不好,何况抑郁症是很痛苦的病。我是说得了抑郁千万不要自责,把自己想得很糟糕,一身毛病,其实不是。很多抑郁潜质原本是很好的,只是没把握好度。为什么我说升官评奖会使你抑郁呢?因为你特别认真,特别有责任心,升官会使你想到责任重了,当先进会让你觉得木秀于林了,圧力太大就会抑郁。有责任心是好事,但不必过分担忧,干得好不好都是相对的,世上没有绝对的好或坏,凡事不必太认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难得糊涂’,这都是很好的古训。所以治这病除了吃药,还要转变思维模式。今天我先给你开点药,你是公费医疗吧?”我点点头。“没有转院单在这拿药不能报吧?”我又点点头。汝大夫沉吟片刻,“试试马普替林吧,四环类抗抑郁药,价格比较便宜,镇定、安眠效果好,起效快,易耐受,副作用是口干和便秘,你用用看,不合适再调换。”他说着开出药方。

我接过药方,本想谢过起身,忽然一闪念,脱口问到:“汝主任,用心理学分析,人的食指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汝大夫看着我一愣。

“你说食指?”我点点头。“怎么说起指头呢?你食指有毛病?”汝大夫一脸迷惑。

“不是,我最近看到一篇国外的报道,一个连环杀手,每次杀人都要切下食指。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随便问问。是不是手指头在心理学上没啥讲究?算了,我瞎啰嗦,天不早了你赶紧下班吧。”
汝大夫本已在收拾案头病历,听我一说倒停住手。他沉思片刻,“正相反,”他说,“食指在心理学上是很有讲究的。”“真的?有什么讲究?”“你看五指的名称,大小拇指,是从个头儿上说;中指,是从位置上说;无名指,因为从个头儿和位置都不好说,就叫它无名指。唯独食指,既不指个头儿也不指位置,是指它的功能。这在心理学上有特殊的意义。”我从没想到手指头的名称还有学问,听汝大夫一说顿时来了兴趣。“食指的功能是什么?”“食指含义源于品尝滋味。婴儿喜欢嘬食指,古人习惯用食指试探汤水、食物的冷热和味道,这是因为它在五指中最灵活,最方便。生活中用到食指的地方很多,要提醒别人安静时,会举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一下;孩子淘气时,大人会开玩笑的用食指叩孩子的脑门;孩子们玩耍时,谁输了,就伸出食指在对方的小鼻子上刮一刮;问路时,旁人会用食指为你指路;习武者的‘一指禅’是用一根食指撑起身体;打枪抠板机要用食指;中医说男性多勾勾食指有强精壮阳的功效,因为食指有个商阳穴,是性功能保健的重要穴位。你看,食指多重要!”“那从心理学角度讲,食指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有。食指本义代表能力,失去食指就失去能力。它还代表欲望,甚至代表贪婪。”说到这,汝大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不介意吧?医院不允许在诊室吸烟的,好在已经下班了。”他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看夹着烟的食指说,“食指代表贪婪,吃的欲望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古人说看见好吃的食指就会跳动,过去有句成语叫‘食指大动’,现在不常用了。我给你讲两个食指的故事,一个现代的,一个古代的。”他深吸一口烟,接着讲下去。

“民国时期,在一个西南小镇,那里的女孩讲究越瘦越漂亮,于是女孩们都拼命的节食。有个叫苗的女孩,从早到晚不停的运动,只吃一点水果,可总是长胖。那些瘦瘦的女孩子都在背后嘲笑苗,说她是猪精投胎。家里人也唉声叹气,苗这么胖,别说嫁个好人家,恐怕就是当地最穷的老鬼家也不会要她。

老鬼的儿子叫英,相貌倒也英俊,和苗是青梅竹马,小时经常一起玩耍。苗想嫁入富人家,大了就不太搭理英,可英一直把苗放在心里。后来苗的父母也顾不得嫌弃老鬼穷了,为了赶紧把苗嫁出去,就嫁给英吧。苗父把这事向老鬼一提,老鬼父子立刻答应了。苗只得与英成了亲。

不知什么缘故,苗婚后日渐消瘦,成了有名的瘦美人。没多久,苗生了个女儿,叫雨儿。雨儿很漂亮,只是身材较丰满。苗很怕女儿长胖,使劲控制雨儿的饮食。眼看着雨儿快十六了,比起同龄的女孩却总是胖一些,急的苗天天睡不着。看着妻子心急如焚,英终于忍不住了。他对苗说:‘你知道你过门后怎么突然瘦了?’苗奇怪的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瘦身的法术。不过祖上交代,这法术用多了会得报应。你嫁我后我就对你施了这个法术,所以你变瘦了。’苗一听有这样的妙法,喜出往外。‘你早说多好,可不能耽误雨儿啊,要让她嫁个好人家!你赶紧告诉我!’英望着焦急的妻子,迟疑不决,终于他举起自己的食指,对苗说:‘是指头。’‘指头?什么意思?’苗奇怪的问。英告诉苗,这是茅山术士传授的,不过茅山术禁忌极多,一旦破坏,轻则破财倒霉,重则有血光之灾。这个法术很简单,只要吞下自己食指的指甲就可以。但每个人瘦的程度不同,因人而异,维持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当年苗过门后,英就是偷偷将苗剪下的指甲放在饭里给苗吃,苗才瘦了下来。苗听了立刻如法炮制,偷偷将雨儿的食指指甲放在饭里给她吃,雨儿果然瘦下来,成了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

正好当地一户大财主要找儿媳。财主提出儿媳妇的腰围要瘦得像柳条一样。苗让女儿去试了,可惜就差那么一点。苗一心想让女儿嫁进去,就问英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英无奈的说:‘如果你还想让雨儿再瘦一些,所付出的就不是指甲了,这次雨儿必须吃掉自己的食指!’大财主不在乎少截指头,只要有柳条腰就行。于是雨儿咬着牙剁掉食指,并吃了下去。果然,第二天雨儿瘦了一圈。财主大喜过望,马上让儿子娶了雨儿。

婚后,雨儿生下一个儿子。很快雨儿就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一家人对雨儿突然变胖感到费解,财主对英和苗说,像雨儿这样胖,恐怕与大户人家儿媳的身份不相称,再胖下去就要休掉她。苗问英雨儿发胖的原因,英告诉苗,产妇在分娩的时候,大量失血会破掉法术。‘那怎么办?总不能让雨儿被休了呀?’英望着哭的泪人似的老婆,终于艰难的说:‘这个法术还可以再做一次,但祖上相传法术做多了会有报应的’。‘说不定只是道士吓唬你们啊,你也说没人用过,又怎么知道会遭到天谴呢?’苗秀反问到。英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最后一次施术。

这一次是要雨儿吞下英和苗的食指。过后雨儿真的瘦下来,就像少女一样。老财一家看了大吃一惊,不过变瘦了是好事,也就嬉笑言开。谁知一天深夜,亲家突然派人报丧,说雨儿暴亡,死状很恐怖。苗一听当场就晕了,英只好独自去认尸。当他看到女儿的尸体时,他也几乎吓晕过去。只见雨儿整个人就像被什么野兽啃过一样,周身没有一块好肉,只剩一付骷髅。从床上到地上将近两米的距离里,血和碎肉散落的到处都是,雨儿昂着头,手伸向门外,估计是从床上翻下来想去开门,但只爬了几米就咽气了。由于死状恐怖,财主对外只说少奶奶得急病死的。财主给了英和苗一大笔钱让他们离开这里。苗知道女儿的惨死后自责不已,悬梁自尽,英也不知所终。”讲到这,汝大夫又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几口。“难道真是遭了报应?”我问他。

“据说茅山法术长于驱鬼和转嫁,术人可以把别人家的肉或者食物变到自己手中,也可以让自己的伤痛转移到他人身上。估计这个瘦身术也是将自己的肥胖转移到别人身上。但凡是术总有自损的一面,雨儿的惨死,其实是术的反噬。佛教六道之中有一种鬼叫饿死鬼,小如蚂蚁,多亦如蚂蚁。他们生前饥饿,死后化为厉鬼吃掉一切东西。食指象征人的食欲,吃掉自己的食指就与饿死鬼达成了契约。它们会帮你吃掉你不想要的那些肥肉。但一旦失控,它们会把整个人也吞掉。这是民间传说,听听而已。不过另一个故事可是见诸于史籍的。

据东周列国志记载,郑国有位贵戚叫公子宋,位高权重,其食指颇有灵性,凡遇难得的美食,食指一定会轻轻跳动。出使晋国时吃石花鱼,出使楚国时吃天鹅肉,食指都有预兆,非常灵验。

一日,公子宋与同僚一起上朝,食指突然跳动,于是他很开心地告诉大家今天一定有好吃的,并吹嘘自己的食指遇有美食必会跳动,十分灵验。果然,刚入朝门,就有内侍告诉他们,说有个从汉江来的客人,送给国君一个二百多斤的大鼋,郑灵公要请众大臣共享。这下公子宋更得意了,以至于朝会之时,还笑个不停。这一笑,祸事就来了。郑灵公看到公子宋无缘无故的发笑当然要问个缘由,问了缘由倒也罢了,他听公子宋吹嘘自己的食指无不灵验,就有些不服气,心说:‘灵验不灵验,还得我说了算。’那时吃饭是一人一席,郑灵公故意要整公子宋,让厨师从下席开始上菜,等到上席的公子宋这里时,刚好没有了。郑灵公笑着说:‘我今天遍赏诸卿,谁知道偏偏缺了公子宋的那一鼎鼋羹,这可能是天意吧。看来,公子宋的食指并不灵验啊!’群臣都跟着一起嘲笑公子宋。公子宋下不来台,一怒之下,跑到郑灵公的桌子前,从鼎里撮出一块肉就塞到嘴里,冷笑着说:‘我已经吃到了,谁说我的食指的不灵验?’说完,撇下怒气冲天的郑灵公和面面相觑的群臣,扬长而去。公子宋回家后,意识到自己对国君的不敬会产生严重后果,于是就造反杀了郑灵公。不过他也没什么好结果,不久就被郑灵公的儿子所杀,而且暴尸于朝,以示严惩。你看,小小食指,居然会引发乱国大案,这食指不简单吧?”

“这样看来,那个连环杀手剁下受害者的食指,是惩罚他们贪婪?”“我没研究过犯罪心理学,不知对不对。不过这只是心理分析之一,此外我觉得至少还有两种解释。”“哪两种?”“第二种是惩罚诅咒。当我们诅咒某人时,我们一定会用食指指着他说‘你不得好死,你死后会下地狱’之类。如果杀手曾经被受害人诅咒过,他剁下食指表示惩罚他们对他的诅咒。”

“那么第三种呢?”

“第三种是惩罚背信。”

听到“背信”二字,我一下想起霏霏绝命词中的那句:“结茝木根惩背信”,我急切的问:“为什么是惩罚背信?”汝大夫对我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说:“我们常说‘对天发誓’,以何对天?也是食指,因此食指象征信义。咱们小时候有‘拉钩上吊’,你记得吧?”我点点头,“知道,小时候有好玩艺儿送朋友,朋友怕反悔,会用‘拉钩上吊’,两个人食指钩食指,边拉边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对。如果有人背叛誓言,那么剁下他的食指有惩罚他背信弃义的意思。不过这是中国人的心理,你看到的是国外的事,不能一概而论。”听汝大夫一说,我觉得云鹏的“玫瑰警告说”八九不离十,同时也对汝大夫的博学钦佩得五体投地,一根手指头,他能说出那么多道理,真是有学问。

汝大夫讲完,目光向着窗外的夜空,凝神沉思,忽然笑了。他说:“我的同龄人中,曾出了一位很有才华的诗人,笔名就叫食指。”“对,我看过他写的《相信未来》,真的很棒!那个年代我们都在写‘革命’,只有他敢写‘爱情’。不知他现在还写诗吗?”“还写,但是73年精神分裂,至今还未痊愈。我最喜欢他写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插队时一读这首诗就会流泪。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流泪是对身体的一种保护,不流泪的人容易抑郁。咳,三句话不离本行,又扯到抑郁上了。天不早了,你赶紧去拿药吧。记住,原来感兴趣的事儿,一定别放下,比如上网,比如做诗,不想做也要强制自己去做,只有从消极的思维模式中解脱出来,你的抑郁症状才能从根儿上化解。”我心里忽然一动,《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这诗名让我有些异样感觉,为什么呢?


3、神秘婵媛

回家路上,坐在昏暗的公交车里,一路琢磨那首诗的名字,忽然醒悟异样感觉的原因,是在四点零八分上,这个钟点恰与霏霏客厅里座钟停止的时间吻合,难道霏霏是用座钟来暗示这首诗?是用桌上的食指来暗示凶手是诗人食指?这念头刚一浮出,就觉荒唐,甚至可笑。郭路生(诗人食指本名)73年已患精神分裂,至今尚未痊愈,怎么可能精心策划连环凶案?他人格高尚,又怎会滥杀无辜?

接下来的几天,吃了汝大夫开的药,失眠未见缓解,倒是副作用来得挺快,口干便秘,异常难受。自己也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急不得;况且汝大夫交待过,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一般起效都要一两周时间,不像安眠药来得快。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慢慢耗着吧。记着汝大夫说过,感兴趣的事儿,一定别放下,比如上网,比如做诗,不想做也要强制自己去做,晚上便依旧上网闲看。这晚打开电脑来到网上,无意点进与霏霏曾经唱和诗词的网站,见新作很多,去年唱和的诗作早湮没不见。忽然想搜搜李霏霏在网上一共写了多少诗词,便进百度在词条框里输入“柳依依”三字,竟搜出几百个有柳依依字样的页面。一一浏览,忽然点进一个博客,博名叫“婵媛葬花冢”,页面美工很好,再看内容不禁大吃一惊!这博客只有一贴,题目叫“依依百律”,内收李霏霏古体诗词超过百首,不少我都没读过,看来算得上是李霏霏网上诗词大全了。更令我吃惊的是,里面将我的和诗也全数附上,算算也将近百首,我自己都没想到和了霏霏这样多。最让我惊讶的,是此贴竟以一首现代诗结尾,注明是柳依依所做,标题叫《谢幕》,诗如下:

谢幕

幕布缓缓拉上
    大戏款款收场
    听那谢幕掌声
    和着泪水流淌

看透人生目光
    聚焦最后凄凉
    鲜血抹红落日
    送我走向月亮

别怨演员疯狂
    只怨大戏荒唐
    还怨所有看客
    怨这尘世肮脏

留谜给你猜想
    谜底词中隐藏
    食指指向天空
    终止千年绝唱

看到这首诗,我呆了,最后一段分明在指绝命词,而最后两句似乎又暗示着食指凶杀案的某种原因,还有“鲜血抹红落日,送我走向月亮”,与霏霏绝命词中“拜庄君葬我西江月”也暗合。瞅瞅开博时间,正是翰林院案发前一天,遂确信此博客定是霏霏所建,她已知将死,故给博客取名“葬花冢”。此刻睹诗思友,想到与霏霏阔别三十四年,从无联系;一载网上相逢,唱和如此之多,却我明她暗,浑然不知依依其人。如今知晓身份,却已香消玉殒,人鬼殊途,留下多少疑问让我猜测。不禁感慨万千,键盘轻巧,填了一首沁园春贴在博客上:

沁园春.问依依

  惊梦何缘?怀沙何故?示我何妨?恨锦屏不解,依依二字;素笺未识,郁郁绝章。我为诗痴,君痴何为?瞒我依郎是李郎?昆玉水,葬音容笑貌,未许端详?

十八院里斜阳。曾记否、幼时笔墨香?叹别君卅载,诗心渐淡;逢君一度,文胆重张。百律吟成,曲终人沓,魂断山旁断水旁?青花冢,剩斯人憔悴,许我心伤?

填完有些困倦,便伏案迷糊了一会。人又回到儿时,坐在乌龟驮石牌上望月。忽又来到大门外的河边,看蜻蜓点水,蝌蚪群游。恍惚间见一个黑影从水下缓缓飘上来,细看又是李霏霏!依旧披头散发,目光哀怨,默默凝视着我。“拜庄君,葬我西江月,”说完她忽然又成骷髅。吓得我大喊一声,猛然睁开双眼,才知又是南柯一梦。此时电脑屏幕已处于保护状态,漆黑一片。我动一下鼠标,点亮电脑想关机睡觉,谁知屏亮后,在我刚才贴上的沁园春词后边,竟有博主婵媛跟了一贴,也是一首沁园春:

沁园春.和五十弦问依依词

酒酹红颜,士哭知己,劝得君么?奈网间虚拟,鱼书难寄;屏前幻境,空自折磨。汝为诗痴,诗将人误,焚砚烧书血溅戈。钳恨口,便椎琴裂画,不许长歌。

浮生算亦无多。回眸处、烟寒雨一蓑。且栖身林下,随泉随鹤;放舟湖上,采藕采荷。漫把芙蓉,轻结兰茝,茹蕙香魂在汨罗。敛眉黛,独向君青眼,勉力吟哦。

看完诗,我惊得目瞪口呆,抓起手机给云鹏打过去,我在手机里喊到:“云鹏,李霏霏没死!”“你看见她了?”云鹏在电话那头也喊起来,想必眼睛瞪得比我还大。

“没有,但我看到她写的诗。”“在网上?”“是。”“哪天写的?”我正要说刚才,忽又犹豫,急忙改口:

“上个月16号,我刚搜到她的一首新诗,标题叫《谢幕》。”“上个月16号?那不是翰林院案发前一天吗?那时儿霏霏还活着呢!”“是是,可我总有觉得哪不对劲儿,好像霏霏没死。”“老弟,你以为霏霏成了骷髅人?她的肉在局里冻着呢!你是卫斯理看多了吧?”“也许吧。我总有点疑神疑鬼。”“别胡思乱想,霏霏板上钉钉是死了。你把搜到的诗发我邮箱,我看看。”云鹏说完撂了电话。

我赶紧把《谢幕》发到云鹏邮箱,回头重看婵媛诗。难怪我惊讶,这诗一派霏霏风格,尤其“轻结兰茝”一句,与她绝命词那句“结茝木根”同出离骚,岂是巧合?我匿名发帖,博主竟知是五十弦所写,有如此眼力者,除了李霏霏,还能是谁?此诗上阙抒愤世之情,下阙示出世之意,全诗一气呵成,只是有些词句朦胧难解,像“焚砚烧书血溅戈”,像“茹蕙香魂在汨罗”,均不知所指何事。“敛眉黛”说明博主是女性,“青眼”用了《晋书.阮籍传》的典故,书载“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故古人用青眼表示对人敬重。我把诗琢磨几遍,怎么看都像是霏霏手笔,难道世上还另有一个李霏霏?

我灵机一动,给婵媛发去一个小纸条:“可以到qq谈谈吗?”后面附上我的qq号。很快我的qq号闪亮了,我将婵媛添加为好友,迫不及待的向她发问:

“你是霏霏吗?”“不是,我是霏霏的好友。”“我们认识吗?”“曾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可你如何知道沁园春是五十弦写的?难道你知道我的IP?”“不是,是你的诗告诉我的。”“我的诗?”“‘十八院里斜阳。曾记否、幼时笔墨香?’‘十八院’是指十八号大院吧,大院往事我多次听霏霏讲过,她告诉我五十弦是她小学同学,同她一样喜欢写诗。所以看到‘曾记否、幼时笔墨香’,我就猜到是你了。”“你的博客为何叫‘葬花冢’?”“博客是霏霏建的,我只是每晚进来看看,这是她托付我的。”“你可知道她死了?““她告诉我,见你留贴,即知她死。”“她可曾说过为何死?如何死?”“没有,但她留了一首诗,她说如果你来博客发贴,就把这首诗转给你。我看那诗的寓意,好像她会死在河里。”“能把诗发给我吗?”稍过片刻,一首短诗出现在眼前:

我的归宿是门前小河
    我愿清波作我的棺椁
    我知鱼儿会啄尽烦恼
    我知虾儿会衔走寂寞

原谅了我不曾原谅
    宽赦了你应该宽赦
    小河与我融为一体
    剥夺者也无可剥夺

若鲜血不能化解心魔
    你就要倾听钟的诉说
    当指针停在云的时刻
    死神会送上夺命花朵

看了头一段,我像掉进冰冷的河中,浑身不住颤抖。霏霏知道会被抛尸昆玉河!难道她词中那句“拜庄君葬我西江月”,就是让凶手将她肉体抛在十八号大院门口的河水里?面对死亡她不躲不逃,这是为何?她又为何不说出凶手名字?我将诗默念几遍,感觉最后一段玄机颇深,尤其是夺命花朵那句,再一次印证了我与云鹏的猜想。“当指针停在云的时刻”是什么意思?霏霏客厅里的座钟停在四点零八分,表蒙上画了一朵云,难道“云的时刻”是指四点零八分?可无论是凌晨四点还是下午四点,都与秋月、柔荑、春芳三个案子的时间不符呀?再说将作案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似乎也不太可能。我想了许久,不得要领,便问婵媛:

“你懂这首诗吗?”“不懂,这诗是写给你的,我想只有你能看懂。”“很遗憾,我也不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霏霏确实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抓住凶手了吗?”“没有,沓无踪影。”“怎么会?警方不出力?”“不是,警方倾尽全力,但一直找不到头绪。我有个刑警朋友,正负责此案,他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差不多。凶手如鬼魅,杀人不见血,来无踪去无影。”“但霏霏诗必有寓意,若能参透,或可柳暗花明。”我心里一动,“你与霏霏如此熟悉,或有我不知而你知的事,能否保持联系,以便随时讨教?”婵媛沉默片刻,“可以,但要约法三章:一不要告诉警察朋友;二不要追踪我的IP;三不要打听我的身份。”“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霏霏死前给我写了一首金缕曲,很多句子我看不懂,或许你能破解迷津。”“能发给我吗?”我马上把那首金缕曲发给了婵媛。


4、杀手疑凶郎星河

“但愿是个好兆头,”云鹏盯着计算机屏幕说。

“什么好兆头?”坐在旁边沙发上吃着方便面的老董问。

“庄生发给我一首诗,说是网上搜的,是李霏霏死前写的。”“不是那首贺新郎?”“不是,这是一首新诗。”“写的什么?”“标题叫《谢幕》,我给你念念头一段:‘幕布缓缓拉上,大戏款款收场,听那谢幕掌声,和着泪水流淌。’怎么样?是个好兆头吧?”老董将最后一大口方便面呑下去,烫得嘶溜嘶溜哈口气,摇摇头:“不明白,怎么是好兆头?”
“你想,戏演完了,意味着霏霏是最后一个死者,凶手不会再杀人了。”“真的?那可要烧高香了!眼瞅快到春节了,去年为了案子,节都没过好。今年过节要是再不能陪陪老婆,桂枝非跟我打离婚不可!”云鹏乐了,“嫂夫人敢和你闹离婚?有你那宝贝丫头在,她甭想!”老董也乐了,“没错,这叫一物降一物,桂枝在我跟前厉害吧?在女儿跟前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叫干啥干啥。”云鹏点燃一支烟,又将目光投向计算机屏幕。此刻已近午夜,刑警队办公室多数还亮着灯,熬夜对云鹏他们是家常便饭。云鹏的办公室不大,办公桌还是那种老式的两头沉,几个铁皮柜漆皮斑剥,破沙发一坐上去就发出呻吟声。此刻他的副手老董就半躺在沙发上,两腿翘上茶几,望着烟雾缭绕的云鹏。老董叫董建国,是个壮硕魁梧的汉子,浓眉横生,连鬓胡刮得只留青楂,鼻梁有点塌,大嘴巴厚嘴唇,一双小眼微微眯着,不算威严,但有些深不可测。老董也是特种兵出身,大云鹏五岁,早云鹏四年入伍,但转业当刑警却比云鹏晚两年,由于一直没入党,提拔的倒比云鹏慢,至今师兄还给师弟当助手。不过老董并无抱怨,他很佩服云鹏的破案能力,尤其是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丝丝入扣的推理和异常敏锐的直觉,令老董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老董,名字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云鹏说的“名字”,是他给老董布置的一个任务,通过户籍系统,查找四十岁以上,名字与“贺新郎”和“金缕曲”谐音的人。

“还在排查。叫jin-lu-qu的还不太多,大概三四十个吧;可叫he-xin-lang的四十岁以上光男的从计算机里就搜出有一百多个,什么‘何新浪’呀,‘贺兴琅’呀,真是不少,小刘他们在一个一个地排查,也熬了好几宿了,至今还没找到一个沾点边的。”“公安部那边呢?对去年刑满释放或保释假释的人员查得如何?”“也没查到相似的。你那个朋友说的靠谱吗?我怎么觉得挺玄的?谁写诗那么较劲,平平仄仄的一个字音儿都不能错?”“你不了解文化人儿。他们想问题和咱老粗不一样,有些事咱们看着挺简单,他们看得特复杂;咱们看着挺复杂的事,他们又觉得挺简单。像写诗这玩艺儿,什么是‘出律’?对咱如听天书,对他们却小菜一碟。他们有个特点,认准的理儿,绝不会改变,女性尤其明显。

“老百姓管这叫‘一根筋’,北京人说‘轴’。”“对,就是轴。我给你讲个故事,71年在干校,干校子女组成一个连住在张湾,我是连长。连里有板报组,组长是个女生,也爱舞文弄墨,因为头发黄大家叫她黄毛,庄生是板报组成员。那年九月,干校迎国庆搞板报评比,黄毛心气很高,带着板报组一干人马加班加点,把十块板报打点得花团锦簇,谁看都伸大拇哥。没想到离国庆没几天,突然传下话来,为了突出毛主席,板报内容凡涉及林副统帅的一律去掉。”“那是因为九一三事件吧?”“没错,可当时谁知道?那时候林彪语录满天飞,几乎篇篇稿件里都少不了,要是都删掉,等于彻底推倒重来。我看时间很紧,劝黄毛凑合一下算了,不就是个板报评比吗?得第一又怎样?可她拧脾气,说要么不干,干就干好,领着板报组连轴转了三天,几乎没合过眼。到三十号晚上,板报还剩半块空着,大家已是精疲力竭。黄毛便让大伙回宿舍睡觉,布置庄生写首诗,第二天她起个早把诗抄在板报上。她没闹钟,怕睡过头耽误事,就让庄生早上去女生宿舍喊她。当时我们连有条规定,男生进女生院必须先报告老师,不经批准私自进女生院是要给处分的。庄生是个书呆子,没把进女生院当回事,第二天一大早拿着诗稿去叫黄毛。一不小心踩翻了台阶上的脸盆,吵醒屋里女生,大喊有流氓,吓得庄生撒丫子跑了,可把诗稿掉在院里,让老师捡到,成了一条罪证。”“不是庆十一的诗吗?怎么成了罪证?”“这叫阴差阳错。庄生有本外国小说,讲爱情的,他爱抄录里面的花哨词儿。那晚庄生回屋写稿,随手从铺下摸出张稿纸,手电昏暗他也没细看,以为是张空白稿纸,其实反面抄着花哨词儿呢!这稿纸让老师捡到,一看上面抄的那些词儿,这还了得,这不是写情书吗?十五六岁就谈情说爱,必须严处!马上开连委会,逼黄毛庄生承认早恋,要求庄生在全连作深刻检查。庄生胆小,不敢抗命,黄毛可是坚决不承认,坚决不检讨,结果板报组长给抹了,入团的事也吹了,你说她是不是‘一根筋’?”“哈,难怪她一根筋,事关名誉,要是承认了,背个女流氓罪名,更惨!”“哪会呢?连委会其实挺向着她的,只要认个错就没事了,毕竟是庄生写‘情书’,又不是她!这就是女人的个性,违背意愿的事绝不会干。所以我相信庄生说的,既然李霏霏写诗从不出律,那么她突然写一首诗,四个地方出律,就肯定有文章。只是这‘与、重、词、名’四个出律的字,除了‘与词重名’,还有没有别的解释?霏霏为什么要把‘重’和‘词’的位置颠倒了呢?”“这四个字我也琢磨了,好像除了‘与词重名’,还可以组合成‘名与词重’,不过两句话意思一样。”云鹏揉揉酸胀的眼睛,仰头望着天花板,撮口轻吐,一个烟圈轻飘飘地飞向顶蓬。略微养了养神,又对着电脑敲打键盘,录入了一份文档:

杀手描述年龄44岁左右,姓名与‘贺新郎’或‘金缕曲’谐音,性别不确定,但男性可能性大;体貌特征不详,心理素质极稳定,性格残忍,思虑周密,职业有可能是外科大夫、厨师或其它需要用刀的工作,刀工精湛。独身或独居,有车,喜欢花卉,62-66年可能在会城门小学上学,与秋月、柔荑、春芳、霏霏相识,可能较长时间在狱中或在国外,去年出狱或回国,精通某种麻醉或致幻术,或某种心灵感应,杀人动机不详,手段不详,作案现场无任何痕迹,四起案件均属于密室作案,杀手如何进入又如何逃离不详。

云鹏敲完以上文字,两手抱在脑后,转转僵硬的脖子,长长叹了口气。他看看老董,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忍不住叫了一声:“老董,醒醒!”老董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怎么?有新线索了?”“没有。我问你,你对这四起案子的案发现场有什么想法?”“秋月案咱没勘察现场,后三个案子凭我直觉,杀手肯定没有进入现场。”“我也这样想。没人能像风一样来去无踪,但是凶手没到现场,他究竟是如何作案的呢?”“这问题你问我不下十遍了,要知道答案这案子早就破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得换一个思路,秋月案先不说,后三件案子,你说有没有什么区别?”“区别?有啊,死法儿不同,一个跳楼,一个被刀刺死,一个被肢解。”“还有呢?”“地点不同,一个在郁鑫花园,一个在西落坡,一个在翰林院。”“还有呢?有一个重大区别,你发现没有?”“重大区别?你指的什么?”老董让云鹏问的一头雾水。

“我说的是,柔荑和春芳案有现场,而霏霏案没现场。”“怎么叫没现场?”“什么叫‘现场’?有被害者,或是有被害痕迹,这叫现场;柔荑和春芳的死亡现场符合这点,而霏霏家呢?既没有被害者,也没有被害痕迹,根本不能叫现场。”“这倒是,可她到底死在哪咱们也不知道呀?”“不对,其实有一点是知道的。翰林院保安林立、探头密布,霏霏给小张打开电梯后,不论她以何种方式离开翰林院,都不可能不被发现。那天我把翰林院的案子讲给庄生后,他脱口说出福尔摩斯的一句话:‘一切可能性都不存在时,剩下的无论有多不可能,必定是事实。’我问他事实是什么?他说李霏霏还活着,就藏在楼内某处!”“可李霏霏确实已经死了呀!”“不!我现在想想,庄生说的对,只不过表达不完整,正确的说法是:李霏霏藏在楼内某处,或者死在楼内某处。”“可她的尸体是在木樨地桥下发现的。”“这恰好是凶手露出的一个破绽。你想,霏霏在翰林院失踪,她的肉体被煮熟切碎,抛在木樨地河里,如果活着的霏霏没有离开翰林院,那么她只能死于何处?”“只能死于翰林院!”老董也兴奋起来,他明白了云鹏的意思。

“对,假如处理尸体也是在翰林院,谁有这样的条件?”“住在翰林院的人!”“没错,只有住户,特别是单身住户。咱们总以为住翰林院的人都是精英人士,不可能杀人,但世事难料,我直感此连环案动机复杂,绝不能以常理判断,必须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来思考问题。看来还需重新把翰林院的住户过过筛子。”云鹏从计算机里调出翰林院住户资料,一个一个仔细审视。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凝视许久,“老董,你来看看这个人!”他大声喊到。老董从沙发跃起,快步走到他身后,顺着云鹏的手指看去,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

“郎星河?这名字有什么可疑?”“如果倒着念呢?”“河-星-郎,贺新郎!谐音呀!”“这也许就是霏霏为什么把‘重’和‘词’位置颠倒的原因!她告诉我们要把名字倒着念!老董,立即调查这个郎星河!”两天后的晚上,刑警大队会议室里,参与侦察食指案的所有警员,以及相关领导,围坐在会议桌旁,盯着墙上的投影。投影仪悬吊在在花板上,一阵阵烟雾在周围飘浮,因为多数人都抽烟。随着忽明忽暗的烟头的亮光,可见人人一脸倦色,但人人的目光里又都闪耀着希望的火星,好像在黑暗的迷途中看见了曙光。墙上的投影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一张刚毅而饱经沧桑的脸,有点像高仓健,眼神忧郁而深沉,紧抿的嘴唇透着自信,也显示他是个孤言寡语的人。

“郎星河,缅甸华侨富商,1952年生人,祖籍云南瑞丽。郎星河以经营珠宝玉石为主,尤以翡翠著称,在东南亚多个国家开有连锁店,同时还涉足房地产和金融业。去年八月来京参加一个珠宝玉石博览会和拍卖会,以3300多万拍得一条翡翠项链,在珠宝界盛传一时。博览会闭幕后郎星河一直滞留在京,租住翰林院公寓,滞留原因不详。此人疑点甚多,我们认为他很可能是食指案的作案者。”老董站在屏幕前,拿着一支投影笔指点着画面作解说。会议里的人全都聚精汇神地看着投影,生怕漏掉什么,只有云鹏双手托在脑袋后边,仰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想心事。

“首先,郎星河具备作案条件。他独自一人,租住的公寓正好在李霏霏楼上,不论是坐电梯还是走楼梯,都用不了一分钟;郎星河年轻时学过玉石雕刻,刀法精湛,有能力精细切割尸体;李霏霏出事那天他没有外出,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开车出去,用一天半来处理尸体,时间够了。”“他的历史查清楚了吗?有没有和李霏霏同在一个学校上学?”一位领导问。

“他的历史也是一个疑点。”老董向领导点点头。“据他的自述,他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70年才出国的,但是他对北京的生活讳莫如深,住哪?父母是谁?为何离开北京?他从没有谈过。我们只知道他70年到缅北克钦邦一个场口当了一名开采翡翠的工人,后习雕刻,30岁时因赌石获利,自己开了翡翠店,再后来就逐渐发达,成了有名的富商。但18岁之前的经历就像一张白纸,连如何出国的都不清楚,我们认为他是有意隐瞒这段历史。另一个疑点是,他自18岁到缅甸后,再没有回过国,据签证处资料记录,郎星河此次来京是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回国,他办签证时注明父母早在六九年就已经去世,他在北京乃至国内都没有直系亲属,这让我们很疑惑:既然北京没有亲属,他为何在此滞留这么久?如果说想要观光祖国大好河山,那也该到各地走走呀?可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北京,哪也没去,这很不正常。”“的确奇怪,不过仅有这些并不能断定他是疑犯,缺少直接证据。”又一位领导说。

“的确,我们现在只能是推测,不过还有些可疑情况。据翰林院的保安反映,郎星河买了一辆自行车,有时出门不开车而骑车,这在翰林院住户中是绝无仅有的,身家上亿的大老板,居然骑自行车出门,连保安都觉得挺奇怪。”“也可能是去王府井吧?离得不远,开车的话有的地方不好找停车位。”一位警员推测到。

“保安说不像。郎星河骑车出去常常是早出晚归,风尘仆仆的;他还向保安询问过一些地名,有的老地名现在已经没有了,保安还帮他打听过。保安记得他曾经问过一个地方叫槐树营,我们查了这个地方,大概位置在西客站附近,当年是电信局的职工宿舍,现在已经拆迁没了,而秋月家当年就住在槐树营。还有一个保安曾经看到郎永河在月坛骑着车转悠,秋月现在的家就在月坛。”这条线索一下让全场人都兴奋起来,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

“另外,去年12月6日那天,大堂记录有家花店给郎星河送来一束玫瑰花,说是他向花店订的;7日早上郎星河开车出去,从车库探头拍下的视频资料看,他车座上的确放着一束玫瑰,而12月7日正是柔荑出事那天。”警员们禁不住交头接耳,个个面露喜色。

老董见大家赞同和兴奋之态,不免也有些得意,故意提高声音,爆出个更大的料来:“据大堂经理回忆,郎星河有一次与她闲聊,感叹北京变化之大真是沧海桑田,他要找一个老人,跑了好久都没问到,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世。她问老人是他什么人,他说是他的小学校长,名叫朱明福。我们查了一下,当年会城门小学校的校长就叫朱明福,已经在八十年代病故,如果与郎星河要找的是同一个人,那就说明郎星河当年也曾在会城门小学上学!”“这不板上钉钉了吗?”一个年轻警员脱口而出,其他在场人员也都纷纷点头。

老董点了一下鼠标,把云鹏那天对杀手的描述文字投影上去:“年龄44岁左右,姓名与‘贺新郎’或‘金缕曲’谐音,性别不确定,但男性可能性大;体貌特征不详,心理素质极稳定,性格残忍,思虑周密,职业有可能是外科大夫、厨师或其它需要用刀的工作,刀工精湛。独身或独居,有车,喜欢花卉,62-66年可能在会城门小学上学,与秋月、柔荑、春芳、霏霏相识,可能较长时间在狱中或在国外,去年出狱或回国。”“这是王队对杀手特征的推测,大家看看是不是很接近郎星河?”老董说。

“像!太像了!”大家都不住点头。

“不过名字谐音这一点不吻合呀?”一位领导问。

“这正是玄机所在。”老董很替云鹏的发现得意,“李霏霏绝命词有四个字出律:‘与’、‘重’、‘词’、‘名’,而她写格律诗从来都是坚守不出律原则的,云鹏因此认为她是用这四个字来提示我们。而这四个字有意义的组合是‘与词重名’,表示凶手的名字与词牌名‘贺新郎’或者‘金缕曲’相重,但她为何把‘词’和‘重’顺序颠倒呢?现在我们明白了,她是提示我们,凶手的名字要倒过来读。”“郎-星-河,河-星-郎,贺-新-郎,原来如此!”警员们全都恍然大悟。

“云鹏,下一步有何打算?逮捕条件成熟吗?”一位局领导问云鹏。

云鹏摇摇头,“没有直接证据,还不能抓。郎是海外华侨,是富商,抓错了影响太大。我想继续调查他那段历史空白,既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总该有蛛丝马迹。同时看紧郎星河,既不能让他跑了,也不再给他作案机会。我查了霏霏班上女生的生日,目前在京16个女生,生日最近的要到四月,如果凶手还是在生日杀人,那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可春芳与霏霏都不是生日遇害呀?”一位警员提出质疑。

“是的,凶手为何提前动手,我还没想明白,我宁愿相信她俩是个例外,而秋月和柔荑的确是生日那天被害的。如果凶手是依赖玫瑰花作案,那他选择生日作案是最适宜的,因为这天送花不会引起受害人怀疑,但愿他会重回生日作案的模式,能留给我们多一点时间。”说到这,云鹏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是庄生打来的。

“云鹏,杀手又要杀人啦!”手机里,庄生的声音大的全会议室的人都能听到。

云鹏脸色突变,“你说什么?杀手又要杀人?你怎么知道的?”云鹏也冲着手机吼起来。

“杀手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看短信的意思,他又要动手了!”“赶快把短信转给我!”云鹏的手机很快显示出一条短信: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明晚死亡谷----封狐”。

云鹏紧锁眉头看完短信,缓缓合上手机,向着会场语气沉重地说了一句:“杀手明晚又要动手!”


5、倔强的小桃

收到封狐短信时,我正在家接待一位特殊客人。

腊八前夜。民谚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之说,腊八处于小寒与大寒之间,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那天寒流扑来,狂风呼啸重重拍打着窗户,窗外老松枝摇树晃,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吃过晚饭就坐在书房里发呆,汝大夫的药已经吃了一个多星期,睡眠依旧不好,情绪依旧消沉,大脑像一团乱麻择理不清。就在浑浑噩噩时,客人上门了。

来者是个姑娘,大眼睛双眼皮,微笑时嘴角边有两个小酒窝,像许晴。一头乌发披肩,脸颊被寒风吹得泛起红晕。身材苗条但不柔弱,言谈举止透着蓬勃朝气,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见到她的瞬间,我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撕开重重岁月的迷雾,看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秋月。我马上断定她是秋月的女儿小桃,因为她太像妈妈,甚至比妈妈还要漂亮,母女间的不同处,是秋月较柔弱,而她更坚强。

“你是秋月的女儿吧?”她点点头,“我叫小桃。”我忙让她坐下,给她到上一杯茶:“晚上喝茶不会失眠吧?”我现在是杯弓蛇影,看见茶就想到失眠。她笑着摇摇头,接过茶来抿了一下,轻轻放在桌上。

“你妈妈好些么?”话刚出口我就后悔,因为小桃的眼圈一下红了,她默不做声,我知道秋月的病情一定依旧严重。“别难过,总能治好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好人终会有好报……”,我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解劝,说话驴唇不对马嘴。

“庄叔叔,警察有线索了吗?”小桃看着我,目光充满期待。

我摇摇头,“好像还没有。”“那您能告诉我,您小学同学的通讯录吗?我知道您小学和我妈妈同班。”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是一个姓王的队长和片儿警谈案子时我偷听到的,王队长来我家看现场,片儿警陪着。他和片警聊天时说,他有个朋友庄生,上小学时和我妈同班,王队长怀疑凶手是我妈小学时候的同学。”“明白了。你要通讯录做什么?”“我要抓坏蛋!”小桃斩钉截铁地答到。

我一惊,一个女孩子,想要单枪匹马追查一个冷血杀手?

“小桃,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想得太简单了。这起案子扑朔迷离,作案人心狠手毒,绝不是你能对付的,抓坏人的事还是要靠公安。”“我不相信警察!”小桃回答得异常干脆。

“为什么?”我一愣。

“当初警察非说我妈是精神压力太大,自己神经了。我跟他们说肯定有人害我妈,他们就是不信,反而说我小孩子不懂事,胡乱猜疑。哼,他们就是看我们家穷,没钱给他们上贡,才这样不负责任!要是我们家是大官、大款,他们敢吗?”小桃情绪激昂,火气很冲。我叹了口气,“你说的情况的确有,但我们的公安并不都是如此,像王云鹏就绝不是这样的人,叔叔对他还是了解的。”“也许他是好人,但是北京这么大,一天有多少案子,他能专心破我妈的案子吗?都过去三个月了,他连个屁都没放!”我苦笑,知道小桃对警察成见已深,非三言两语能改变。“对不起,我没有小学同学的通讯录,我们小升初是在文革中,社会大动荡,又是下干校,又是插队,又是去兵团,一个家庭都整得山南海北,更甭说一个班的同学了。三十多年,我们小学同学从未聚会过,我连同学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有什么通讯录?再说,云鹏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可靠证据证明凶手就是我们班的同学,你的查找很可能会南辕北辙,白费功夫。”“但万一是呢?不查怎么会知道不是?”小桃的确是个韧劲十足的孩子。我无言以对,只好踢皮球:“我真的没有,不过王云鹏有,你可以去找他要。”我给小桃指了条行不通的路,小桃何等聪明,马上回了一句:“我不找他,他不会给的!”“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感觉自己有点残忍,但只能如此,必须断了小桃的破案念头。小桃注视着我,看得我有些心虚,不敢正视她锐利的目光。

“不给算了,我总有办法找出凶手,为妈妈、为霏霏阿姨报仇!”小桃斩钉截铁的说。

“你知道霏霏?”我吃了一惊,云鹏告诉我翰林院的案子属于绝密,对社会严密封锁消息,小桃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霏霏阿姨到医院看过我妈,后来我去翰林院找过她,保安非说没这么个人,我死磨硬缠,一个小伙子才偷偷告诉我霏霏阿姨死了。”我又是一惊,李霏霏去医院看过秋月?这事云鹏没说过呀?

“这事你没跟王队长说?”“没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他?”“霏霏阿姨什么时间去看你妈的?”“去年12月10日,是个周五下午,我正在照料妈妈,大夫领着一位阿姨来到病房,那个阿姨很漂亮,很有气质,她一见我妈就哭了。”“你妈认出她了吗?”“我妈除了我,谁都不认识了。她上前要拉我妈的手,我妈吓得一巴掌打开她的手,缩到床角,嘟嘟囔囔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不是我!’后来她告诉我她叫李霏霏,是妈妈小学同学,最要好的朋友,83年她去美国留学,走前向妈妈借了点钱,这次回来想和妈妈见一面,顺便把钱还了。没想到妈妈变成这个样子,她哭得好伤心。她问我有没有银行帐号,说把借的钱打到我的账号上,我就把我工行的账号给了她。过了两天我上网银查查余额,吓了一跳,霏霏阿姨往我账户上打了一百万!她一定是打错了,别说八十年代,就是现在我妈也拿不出一百万借给她呀!我记得她说住在翰林院,就去翰林院找她,谁知她也遇害了。”“钱肯定不会打错,霏霏是个细心人,这么大一笔钱哪能打错呢?”“还不止这一百万呢!后来医院告诉我,霏霏阿姨那天到住院处押了十万块钱,请医院上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钱都行。”“看来霏霏给你的钱是看病用的。”“我从小不爱哭,可听到霏霏阿姨遇害我哭了,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我发誓一定要抓住害死霏霏阿姨和逼疯我妈的凶手!要让他血债血偿!”我沉默了,我知道依小桃的性格,她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我应该帮她,可我又无能为力。

“小桃,听叔叔一句话,破案的事有王队长,你就好好照顾你妈妈吧,你不是正在上大学吗?误了功课也不好呀?再说案情复杂,王队长他们有那么多刑侦专家,那么多先进手段,到现在都没找到头绪,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没有这个,”小桃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长条纸盒,打开盒盖,小心的从盒中抽出一支花,一支玫瑰花。

“怨封狐,瞒施草艾,忍花飞血,”我立刻想到霏霏的绝命词,这就是屡次夺命的神秘玫瑰吗?我接过花来仔细端详,外表看,这就是一朵普通的玫瑰,深红色的花瓣的确像被血染过,颜色浓郁。我把花放在鼻下嗅嗅,没有任何味道。我把它拿在灯下,目不转睛的观察,忽然一阵眼花缭乱,感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来自花上,令我有莫名的恐惧。我忙放下玫瑰,镇定心神,长吁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妈出事那天收到的玫瑰?你不是扔了吗?”我问小桃。

“我怎么会扔?我就是不想给警察,给他们也是糟蹋,我还指望它抓坏蛋呢!”“你没觉得这花有些怪异?一般鲜花十天半月就会凋谢,这朵玫瑰已经三个月了,竟然还没枯萎,是不是很奇怪?”小桃点点头。我还想再劝她两句,忽然手机响了,我打开一看,一条短信带着杀气跃上彩屏: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明晚死亡谷,封狐。”


6、死亡谷

“这条短信你怎么看?”云鹏满眼血丝,紧盯着我问。

收到封狐短信的第二天一早,我被“请”到重案组办公室,这还是云鹏“法外开恩”,没有他,可能昨晚我已被“请”到重案组了。

短信让重案组进入了临战状态,看云鹏一脸疲惫,就知又熬了通宵。屋里弥漫着香烟雾气,茶几上的烟缸堆满烟头烟灰。一张北京市地图摊在旁边,上面画着大圈小圈。办公桌上摆着好几部对讲机和电话机,铃声此起彼伏,听电话的年轻刑警有些手忙脚乱。云鹏一见我就拉我到里屋,关上门,匆匆问我。

我挠挠头,这一夜翻来覆去,一直琢磨那几句话,早起昏昏沉沉,突然被“请”到重案组,心里忐忑不安,脑子更乱作一团。我稳了稳神儿,理清思路,慢慢对云鹏说:“头两句是《离骚》里的,意思是‘骑上骏马奔驰吧,让我来给你引导道路’,‘死亡谷’应该是个地名吧?杀手今晚要在这个地方作案,手段可能与马有关。”“字面儿不用你说,我问的是,封狐为何把短信发给你?”云鹏把我问住了,这一晚上我光琢磨短信的内容,没想封狐给我发短信的原因。

“他为什么给我发?我哪知道,他脑袋又没长我脖子上!”“你的事儿,只有重案组知道;咱俩的关系,除了十八号的发小儿,外人谁知道?封狐给你发短信,显然是要借你的口转告我,这说明他知道咱俩是好友,知道我负责此案,也知道你了解食指案,他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把案子对外人讲了?”我想了想,自己只和婵媛谈过霏霏的死。可此事婵媛已经知道,她也知道我与霏霏是诗友,小时候同住十八号院。既然对她来说已不是秘密,那我告诉她也不算泄密吧?想到这,我坚定的答复云鹏,“肯定没有。”“那就怪了,难道有内鬼?”云鹏脸色一沉。

“不会,我猜是霏霏告诉封狐的。从绝命词看,霏霏应该认识封狐,我在网上和她对诗一年,没准引起了封狐注意,他可能问过我是谁,霏霏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云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但是霏霏没下干校,没到张湾,不知道咱俩三十年的交情,那么封狐又从何而知?”我默然。云鹏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知道吗?这条短信让组里人更怀疑你了,万一你就是封狐,利用与我的关系,编条短信迷惑警方,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后果不堪设想!”“我是封狐?你们还在怀疑我?”我一脸苦笑。

“我不怀疑你,可就像你说的,别人的脑袋没长在我脖子上,我挡不住别人怎么想,这点你一定要理解!”“我理解,理解万岁!可我理解你,谁理解我呀?干脆你把我抓起来,省得你们老疑神疑鬼!”我有些激动。

“瞎说,我怎么会抓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吧,今天你下班后到重案组来,在我这待着。今晚封狐若作案,你不在场的证据板上钉钉,嫌疑自然解除。”“那他今晚要是不作案,我的嫌疑岂不更大?这叫什么事儿?招谁惹谁了?”我气哼哼的说。一想到要在这乱哄哄的环境中过夜,不禁牢骚满腹:“躺自己床上都睡不着,在你这更甭想睡觉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愿过了今晚,一切水落石出。”云鹏拍拍我的肩膀,看上去倒是满有信心。

云鹏的信心来自他的团队,从昨晚接到短信起,他的团队像一台庞大的机器飞快运转。十六个小组各自进入岗位,守护那十六位还蒙在鼓里的同班女生,每组四位精悍警员,均是擒拿高手;老董另带一组,专门监视郎星河;还有一组追查封狐发短信的手机号并监听。云鹏带领一组,查找“死亡谷”和有跑马场的地方。经过一夜忙碌,在密云、怀柔、昌平等京郊地区查到四家娱乐中心和自然景区有跑马项目,在房山和大兴查到有两家游乐园里有名叫“死亡谷”的游乐项目。云鹏立即派警员赶赴这些地方,排查可疑情况。云鹏坐镇指挥部,随时掌握各方动向。

到了上午十点,派出的小组陆续反馈情况,不论跑马场还是游艺园,目前都未发现异常;封狐的手机号不是实名,也无任何通话记录,无从查找。这倒在云鹏意料之中,封狐既然敢发短信,必定是用新号,且必定不会实名。对于短信,云鹏真正看重的是“明晚”二字,其它均不重要,甚至可能是故弄玄虚。只要保护好那十六位女生,就可守株待兔,不怕杀手装神弄鬼。

中午时分,老董那边传来信息,郎星河开车离开了翰林院,通过车库探头观察,他副座上放着一束花。云鹏大喜,他通过手机对老董说:“时间还早,按短信应该是晚上才动手。老董你给我盯紧了,既不能让他发现盯梢的,也不能跟丢了,一定小心!”“你放心,只要他是狐狸,今天就让他尝尝猎枪的滋味!”老董充满信心。

猎猎寒风中,老董小组尾随跟踪。他们有三辆车,交替跟在郎星河车后,老董不断报告郎车路线。由翰林院出发,从二环上三环,到马甸立交桥上了八达岭高速,经清河、沙河、昌平南口,过居庸关直奔延庆。云鹏听了略微皱皱眉头,十六位女性都居住在城里,郎星河如是杀手,他跑到延庆去杀谁呢?

“老董,你超他一次,看看开车的是不是他?兔崽子可别跟咱玩掉包计。”云鹏下令。过了几分钟,老董报过信来:“云鹏,我看了,肯定是他在开车!”郎星河车到延庆县城,突然停在一个商场旁边,人下车快步进了商场。这让老董有些措手不及,车没停稳他就窜了出去,飞身跑进商场,可人流之中已不见了郎星河。“狗娘养的!”他一边骂一边跑出商场,指挥手下立即查看商场有几个出口,还好,只有东西两个门。“你们盯住大门,千万不能让这家伙溜了!”延庆已属塞外,北风凛冽,寒气逼人,可此刻老董已急出一身汗来。布置完毕他快步返回商场内四下观看,多亏个子高,眼力好,一眼就看见郎星河从远处洗手间走出来,原来他是去方便,老董长吁一口气,转身回到车上。

郎星河开车离开县城,一路东去,下午三点多钟到了永宁镇。云鹏听到永宁二字,觉得耳熟,细细一想,庄生当年不就是在永宁插队吗?云鹏正在思索,老董打来电话,郎星河在永宁镇上停了车,和一个老头交谈几句,像是问路,接着便开车出镇,上了一条小马路西行而去。农村路上车少,老董他们三辆车不敢跟得太紧,只能拉开距离,远远瞄着,好在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原野,不会跟丢。车走了十来分钟,路过一个村,郎星河又停车向一个村民问道,接着缓慢西行。老董开到那个村民旁边,亮出警证,问他此村何名,刚才郎星河向他打听何处?

很快,云鹏接到老董的报告:“云鹏,郎星河开车到了孟家营村,他刚才停车向一个老乡问道,打听石家坟怎么走,现在他正开向石家坟。据老乡说那是南山山坳里的一块坟地,车进不去,只能停在山脚下,人步行进去。眼下天寒地冻,田野里空空荡荡,我们要是跟过去肯定被他发现,你说怎么办?”“孟家营?这不是庄生插队的村吗?”云鹏越发惊讶,当年庄生常跟他聊插队趣事,孟家营这个名字耳熟能详。此时已近下午四点,天色渐暗,若让老董跟踪进山,被郎星河发现事小,中了暗算可就麻烦大了;但若不跟踪,万一山内另有通路,郎星河金蝉脱壳,岂不误了大事?云鹏两难之际正在沉吟,庄生进门了。

我带着几桶方便面,提着笔记本电脑,来到重案组。云鹏见我喜出往外,“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插队是在永宁孟家营吧?知道石家坟吗?”我一愣,“干嘛?你死了想埋那?”云鹏没功夫幽默,他焦急的问:“石家坟地形你熟不熟?”“熟呀,我们七队有块地就在石家坟,那年老玉米闹粘虫,晚上在石家坟打药,建生胆小不敢去,我一个人去的,把我也吓得够呛,那坟地晚上真有鬼火,飘忽不定,还有夜猫子叫,胆小的能给吓死!”“那坟地是在一个山坳里?”“是呀,你怎么知道?”“去石家坟进出只有一条道?再往里走还有道吗?”“就一条道,再往里就是大山了,全是乱石陡壁,没法走。那年队里给知青盖房,去那山上炸过石头,我跟车去拉的,不会记错。”云鹏立刻打通老董手机,“老董你们就远远盯着他的车,里面没别的路,他跑不了。”说完合上手机看看我,“老弟,你要是说错了,放跑了郎星河,你可真的要成嫌犯了!”“谁是郎星河?”我被云鹏说得莫名其妙。云鹏向我简单讲了郎星河的情况,“有照片吗?我看看,是不是在孟家营见过?”云鹏递过一张,我仔细端详,这是个陌生人,我从没见过。我把照片还给云鹏,摇摇头:“没见过,不过我只待了两年,孟家营又是个大村,有一千多人,我并不都认识。”“他向村民问路,肯定不是孟家营的,”云鹏判断很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渐渐黑了,各组报告一切正常,郎星河也并未消失,他在太阳落山后从山坳里走出来,开车回到永宁镇,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馄饨和包子,慢慢吃着,面色阴沉。云鹏要给我订盒饭,我摇摇头,拿出方便面泡上。“你这能上网吗?”我问他。他指指里屋,“电话线能上,ISDN,”。

我进里屋接上笔记本,一边吃面一边上线,当我登录qq后,发现婵媛的头像亮着,连忙点出对话窗口,打上一句话:“婵媛你在吗?”“我在”,婵媛回应很快。

“我有两句诗向你请教:‘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请问是何意思?”“这是《离骚》的诗句,句意浅显你应该明白。”“霏霏的绝命词你看了吗?你有什么想法?”“很多地方我也不懂,不过我感觉这是伪作,霏霏从不出律,而这词四处出律,不像霏霏所为。”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我心里暗暗赞叹。“假如的确是霏霏所作呢?”“若真是她所作,那她出律必有原因。另外,词中有三个人物很重要,一是封狐,一是庄君,一是媭娘。封狐很可能是杀害霏霏的人。”厉害!我暗自佩服婵媛的敏锐,“昨天这个封狐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开头就是《离骚》这两句诗,后面一句是‘明晚死亡谷’,显然今晚封狐要有行动。如果他是借诗来宣布作案方式,你认为他将会怎样作案呢?”婵媛沉默了一会儿,打出两个字:“车祸。”婵媛的答案令我顿悟,不禁捶捶头,暗骂自己愚腐。我马上打开百度,检索“北京死亡谷”,发现北京竟有好几个地方,因车祸多发而被称作死亡谷,其中一处恰在延庆。我连忙到外屋,见云鹏正看地图,我拉拉他,急切地问:“云鹏,那十六个女生有会开车的吗?”“有两个,”云鹏抬头看看我,“怎么了?”“封狐可能要制造车祸!”“为什么?”“‘骐骥’的字面意思是马,其实是代指车。古时达官贵人出行都是坐马车,所以古诗中‘马’与‘车’紧密相连,像‘宝马雕车香满路’即是。古诗中有时会以车代马,像‘香车系在谁家树’,其实系在树上的是马;有时也会以马代车,这句诗就是。屈原呼唤楚王‘乘骐骥而驰骋’,楚王出行都是乘车的,所以‘骐骥’应是以马代车。”云鹏听我啰里啰嗦直皱眉头。“我明白,古人骑马,今人开车,封狐有可能是暗示用车作案,这点我已想到。不过那俩会开车的今晚都没出门,她们不可能出车祸。”
“其她女生呢?出门打的,坐公交地铁,也有车祸的可能呀?”“这你放心,她们身边的保镖不必总统少。”云鹏冲我一笑。我总有点不放心,又对云鹏说:“你知道吗?八达岭高速有一段公路因为老出车祸,被称作‘死亡之谷’,郎星河为何去延庆?他是不是要在这段路上搞什么明堂?”云鹏看着我,目光又似刀锋。“八达岭高速,死亡之谷?”他嘴里念叨着。我把他拉到里屋,指着电脑,“你自己看!”屏幕上的文字是:“八达岭高速公路进京方向55到50公里路段,从1998年11月开通到2003年9月,共发生重特大交通事故32起,导致了62人受伤,49人死亡。短短5公里,平均每公里就死亡10人,所以这一路段被人们称作北京的‘死亡之谷’。”就在此时,云鹏手机响了,是老董打来的。“云鹏,郎星河离开了餐馆,但他的车没走原道,是向东开的。刚才他结账时好像向服务员问过路,我隐隐约约听服务员说什么‘一零八’,不知什么意思。”“肯定是一零八国道,从永宁回京走一零八比走延庆县城要近些,插队时我们回京都走这条道。”我对云鹏说。云鹏略加思索,果断决策:“老董,让小刘他们继续跟着郎星河,你开一辆车原路返回走八达岭高速,过了营城子,仔细观察,从潭峪沟隧道到进京50公里这段路上你要仔细观察,那里常出车祸,被称作死亡之谷,我觉得有些蹊跷。如果没发现情况,你从居庸关掉头,经出京高速返回营城子,再重新搜索,明白吗?”“明白,”老董挂断手机。

云鹏合上手机,依旧盯着屏幕上的那段文字,他的脸色阴沉,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晚上八点,林霜离开办公室,走向锦绣家园的停车场。天很黑很冷,寒风小刀一样刮着她的脸颊,她不禁打个哆嗦。“只隔一条长城,延庆就比城里冷得多,不愧叫做塞北呀!”她在心里感叹到。

她来到宝马车旁,正要开门,看见车窗雨刷上插着一只玫瑰花,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取下花,很惊讶那花在凛冽寒风中竟未枯萎,想必是刚插上不久。她想到秘书小张先她一步离开,一定是她放上去的。“这个鬼丫头,就喜欢浪漫,情人生日送玫瑰,我都老太婆了,还送什么花?”她把花放在副座上,发动车后,先拿出一支烟慢慢抽着,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待烟抽完,才起步上路。

宝马穿过园区,林霜巡视着路两侧的温室大棚。花卉和绿色蔬菜养殖大棚都已熄灯,良种培育室与奶牛饲养场还灯火通明,园内一切都井井有条,运转正常。车到大门,林霜向举手敬礼的门卫点点头,一踩油门上了公路。

临近春节,路上的大货车少了许多,异常安静的公路让林霜有些不适应。她上了高速,天很黑,路上没有灯,只有车灯照亮的路面,像聚光灯下的舞台呈现眼前,树影在路面晃动,犹如群魔乱舞。路两侧的景物皆隐在夜色中,偶尔有车超过,像子弹呼啸而去,瞬间无影无踪。

渐渐进了山。林霜没有感觉车在走,只感觉周边大山迎面扑来,压的人透不过气。山路愈加黑暗,没有月色星光,只有车灯照耀,连续的弯道,下坡上坡,林霜手心攥着一把汗,小心地控制住车速,紧盯着高速路面上的白线行进,生怕一不小心跑偏了栽进深沟。这条路她不知跑过多少次,从未像今天这样心惊肉跳,“看来自己的确老了,不适合开车了,”她暗自叹息。

忽然,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她大吃一惊,手差点离开方向盘,她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头上冒出冷汗。“谁?谁在车里?”她大喊一声。

没有人回应,但她似乎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出现了一双眼睛!

“这是幻觉,”她大声对自己说,“车里不可能有人!不可能!”但是后视镜里那双眼睛一直紧盯着她,那眼神似曾相识。

“你是谁?你要干嘛?”她感觉一股冷气吹到脖颈,像根无形的绳索套在她脖上,一点点收紧。她猛地回头,后座却空无一人。方向盘瞬间失控,前方是个U字形弯道,宝马险些冲下高速,林霜猛打方向盘,努力纠偏,“没有人!镇静!”她向自己高喊。可是一抬头,又看见后视镜中那双幽幽的眼睛,思绪穿透时空,她忽然想起何时何地,她曾面对过这双眼睛,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鬼呀!”她大喊起来,浑身颤栗,握方向盘的手不住发抖。

后视镜里的眼睛忽然变成一个手指,指向前方。林霜向前方望去,眼前的大山扑面而来,恍惚间,公路上涌出无数人流,绿色与红色的人流,潮水般拍打着车窗,瞬间被撞碎,满窗流淌着鲜血。

林霜眼前一片血光,她使劲踩刹车,但车总是在加速,她的脚似乎被固定在油门上。宝马越开越快,眼看要跌下山谷。

突然前边路上冒出一个岔口,那是一条缓冲带,是刹车失灵时求活的生路。林霜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在理智丧失前打轮冲上缓冲带。

眼前的路似乎高耸入云,宝马像只腾飞的大鸟,昂头攀升,速度虽有减缓,但依旧很快。

车灯照亮前方,远处冒出一堵麻袋垒成的城墙,这是挡住失控车辆的最后一道防线。

林霜死死盯着那堵墙,看着它飞速靠近,眨眼之间一声巨响,宝马已经与高墙亲密接吻,林霜飞蛾投火般撞向车窗,幸亏安全气囊及时弹出,她又系着安全带,才没有撞碎头颅,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苏醒过来,车灯已熄,眼前漆黑一片,她包裹在气囊里,动探不得。她想呼救,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天地静谧,在空旷的山谷中,她像一只蝼蚁,是那样弱小和无助。

忽然她隐约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变形的车门猛地被人拉开,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在她的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救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两个字。

突然她的脸被什么东西蒙住,那东西的气味像羊皮。她的口鼻全被堵住,透不过气来。她感觉是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捂住她的脸,那只手力气很大,她拼命挣扎,但无法摆脱魔掌,最终两眼一黑,瘫软在车内。

老董驾车驶过营城子,穿过潭峪沟隧道,进入死亡之谷。他放慢车速,借着车灯四下眺望,突然,他看见不远处一条缓冲带的尽头,似乎有辆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将车停在缓冲带入口处,飞身车下,沿着土路一侧,向尽头跑去。

几分钟后,老董给云鹏打来手机:“云鹏,在八达岭高速进京方向53公里一处缓冲带上,发现一辆撞坏的宝马轿车!车主是位女性,大约50岁上下,车内有一支玫瑰花!”“人活着吗?”云鹏焦急地问。

老董停顿片刻,声音嘶哑地说:“已经死了。”

三天后的晚上,刑警大队会议室里,还是上次参会的人员,又围坐在会议桌旁,盯着墙上的投影。屋里气氛很沉闷,很压抑,人人一脸严肃,有的甚至有些沮丧,死亡谷事件给了原本充满信心的干警们一个沉重的打击。投影里的中年女性,脸庞削瘦,戴一副金丝眼镜,头发花白显得有些苍老,不苟言笑的神情透出几分忧郁。依旧是老董拿着投影笔在讲解:

“死者林霜,1948年生人,52岁,锦绣家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出身高干,父亲文革前是部级干部,改革开放后曾任中顾委委员,前年去世。林霜55年上实验小学;61年上京师女中;69年赴延安插队;78年参加文革后第一届高考,考入北京大学生物系;82年在本校读硕士,85年赴英国读博士;获得博士学位后于90年回国;92年在延庆开发区创办锦绣家园股份有限公司,从事花卉与蔬菜栽培、奶牛良种培育、纯种宠物繁殖、饲料生产、水果加工等。经过8年发展产值已经上亿。她一直未婚,无子女,在北六环天秀城小区独住一套别墅。每周有三天去锦绣家园办公,均是早去晚回。

1月14日,腊八的晚上,林霜于八点左右驾车返家,此时我正领着一个小组在延庆永宁镇监视郎星河。接到云鹏指令后我驾车返回八达岭高速,在进京55到50公里仔细搜索。过了潭峪沟隧道后,在一处缓冲带的尽头发现林霜的宝马轿车,车头被撞得变了形,人已死在车内。”

投影打出案发现场的照片,宝马车头严重损毁,林霜僵坐车内,表情极度恐惧。干警们虽说都是重案组的,死人的场面见过多了,但看到这样一位成功女性的死状,内心仍然震撼,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云鹏接过投影笔,继续介绍案情:“老董报案后,重案组迅速赶到现场。经法医检验,林霜是窒息死亡。”“窒息死亡?撞车怎么会死于窒息?”有个领导不解地问。

“是的,虽是撞车,但气囊及时弹出,又系着安全带,她伤的并不重,没骨折,也没大出血。是有人捂住她的口鼻,造成窒息而死。法医从她牙上取下一片黑色碎屑,经分析是薄羊皮,一般用在皮手套上,这证明林霜是被谋杀。车上没有找到外人指纹,这不奇怪。奇怪的是现场既没有发现脚印,也没有新鲜的车轮印,好像杀手能腾云驾雾,从空中来去。”“凶手可能事先藏在她的车里。”一位老警员猜测。

云鹏点点头,“这有可能。但是他杀死林霜后,又是怎么逃走的呢?”“坐直升机,”有人调侃了一句,但没有人笑,大家都对此感到迷惑。

“还有一处疑点。我们仔细检查了宝马车,刹车并无故障,操控系统正常。从高速路上林霜的车轮痕迹判断,她进入死亡谷后没有踩过刹车,而且车速在不断加快。死亡谷多弯道和下坡,车辆走到这都要不断刹车,有些超载的大货车,就是因为载重过大刹车时间过长,导致刹车失灵而冲下高速。那么,林霜为何在这段险路上高速行驶?又为何在刹车正常的情况下跑入缓冲带,拼命向挡墙撞去呢?难道她想自杀吗?”“酒精检测?”一位领导问。

“完全正常,林霜不会喝酒。”“没有查出致幻药物?”“没有。”“她白天有没有异常表现?”“秘书说一切正常,门卫也说她离开时情绪平静。”“食指呢?”另一位领导问。

云鹏点点头,“这是第三个疑点,她的食指完好无缺。”“那也许是另一个案子,与食指案无关。”那位领导质疑到。

“但是副驾座位上放着一朵玫瑰花,那天是林霜的生日。”投影中显示出一支玫瑰,大家全盯着它,好像看见了魔鬼。“除了有玫瑰花,杀手还以‘封狐’名义发短信,‘封狐’一词出现在霏霏绝命词里,因此杀手与食指案有关是不言自明的。”云鹏肯定地回答。

“林霜与前四位受害者有何关系?”又有领导问。

云鹏痛苦地摇摇头。“三天来我们查遍林霜的历史,没有一点头绪。她比霏霏她们大了七岁,年龄上就不是一代人;她小学中学都在西城,而霏霏她们在海淀;她插队在延安,上学在北大,留学在英国,她的生活圈子和人生轨迹与霏霏她们从未相交,风马牛不相及,她扯进食指案真是毫无理由。如果杀害林霜的凶手就是食指案的作案者,我想,大家都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杀手的目标不限于那十六位女生。”老董说。

“这也意味着,我们无法保护下一个受害者。”另一个警员说。

这下所有人都掂出了林霜案的份量,原来的柳暗花明忽又山重水复了。

“郎星河查得如何?”一位领导问。

“案发时他不在现场,林霜离开锦绣家园时,他正由一零八国道返京,他不可能是死亡谷的杀手。但是他那天去延庆干什么?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霏霏绝命词中提到两个人物,封狐和庄君。如果郎星河不是封狐,他会不会是庄君?会不会是他来调虎离山,给封狐创造作案机会?这些都需要查清楚。”会场里响起低声议论,如果杀手不止一个,案情就更加凶险了。

“下一步有什么考虑?”局长问。

“下一步我想兵分两路,老董带人继续查林霜的历史情况,看能否找到与食指案关联的线索;我带人重点查郎星河,一定要尽快摸清他的来历,搞清楚他滞留北京的动机。”“对那十六位女生还需要继续保护吗?”一个警员问。

“还要。林霜有可能是特例,不能因此就否定原来的推测。也许只有再出现一个视野外的受害者,我们才能重新修订保护方案。”“你估计他会很快动手吗?”一位领导紧张地问。临近春节,想想京城里隐藏着一个或两个杀人不眨眼又来去无踪的恶魔,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

云鹏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猜他动手前,还会发短信,这是他的挑战书,我们遇到一个极其狡猾又很猖獗的对手。”的确,敢在作案前向警方公布时间地点的杀手,恐怕在京城里这是头一个。

“好吧,要抓紧调查,尽快找到线索。对林霜的死因要严格保密,绝不能让媒体听到一点风声!”局长说。

“局长放心,林霜死因我们已统一口径:车速过快导致坠车身亡,这种事故媒体不好炒作。”云鹏说。

局长点点头。“离春节只有半个月,春节过后就是‘两会’,我们要确保社会稳定,给老百姓创造一个安定和谐的节日氛围,这是当前的重中之重,是最大的政治!云鹏,你要全力以赴,尽快破案,局里会全力支持你,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云鹏庄严地向局长敬了个礼,他看看窗外,发现空中飘下鹅毛大雪,再过两天就是大寒节气,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到了。


7、郎家墓

大寒那天,云鹏把我拉到孟家营。

前天的那场大雪,让八达岭高速封了路,我们只能走一零八国道。打十三陵进山起,我就开始骂云鹏,诅咒他拉着我走大雪掩埋的一零八。不要说他,就是天天跑来回的长途司机,也不敢在下雪天走这条道,在积雪的山路上跑车,就两字----玩命!

“云鹏你就缺德吧!你知道吗?当年有个女生回北京,车摔下山谷,人没了!才十七岁!那还不是下雪天!雪天老司机都不敢开!你小子要是有个闪失,咱俩一块见阎王!”“闭嘴!”云鹏全神贯注盯着路,“你只管指道儿!已经上山了,想掉头都没地方掉了!摔死了,俩烈士埋一块儿,值了!”“你干嘛这么着急去孟家营?等雪化了再去不行?”“雪化了,什么痕迹都没了,我们不能等。

我无可奈何,只能求上帝保佑。

中午我们赶到了永宁,找家小饭馆吃了饭,我带云鹏奔向孟家营。

路两旁高大的杨树,光秃秃的树枝,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远眺村庄,可见依依墟里白烟。春节前,乡亲们会用粘面蒸馍馍,锅里垫上树叶,蒸出满满一缸,放在院子里冻着,越冻越甜,一直要吃到春暖花开。离开孟家营二十多年了,我只在十年前回过一次,如今又见孟家营,恨不得立刻进村去看乡亲,可云鹏径直开车奔向石家坟。

石家坟在村西南的山坳里,车开到山脚下,我便带云鹏下车进山。雪没山路,我只能凭印象摸索着往前走,七拐八拐进了山岰。跌跌撞撞走到山岰尽头时,我想应该到石家坟了。这里有一片茂密的松林,遮住了阳光,虽然中午时分,山岰里却是阴森森的。坟地有许多墓碑,有新立的,也有残碑断石,都静静地站在雪中。我觉得我们一定是白跑一趟,因为除了那些墓碑,一切都被大雪掩埋了。

云鹏不动声色,他摘下墨镜,用那双猎鹰一样敏锐的眼睛扫视坟地。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墓碑上,那块墓碑已经班驳破损,墓前半埋着一瓶开盖的酒。一束凋谢的花倚着石碑,在雪中无声地哭泣。云鹏大步走到那块石碑旁,掸去碑上的雪粒,三个红漆大字显露出来:“郎家墓”。

岁月沧桑忽然萦绕心头,早被遗忘的往事重回脑海。我站在石碑前,听着阵阵松涛,一个天真的笑容浮现眼前,“郎小妹!”我脱口喊出。

“郎小妹?”云鹏看着我,“是谁?”我的思绪飞回七四年春。孟家营村南有座山,社员叫它郑柱岭,但我习惯叫它南山,因为它在村子正南,开窗即见,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在我回忆知青岁月的那篇文字里,有这样一段描写:

“最后一场雪下过,春意越来越浓。北风不再像小刀子剌人,变得暖酥酥的。云也湿润起来,时不时就拧下一阵雨。谷雨过后,小草拱破地皮,杨柳吐了翠芽,河套的白杨挂出满枝穗穗,一串串随风摇摆。随后,老态龙钟的榆树和槐树也做完冬天的梦,慢吞吞地生出新叶。河套背阴处残存的冰雪消融了,蝌蚪和小鱼一会儿在水草中戏耍,一会儿又懒洋洋地躺在水泡子里晒太阳。田野里冒出一丛丛金黄色的野菊花,紫红色的‘死不了’,淡蓝色的马兰花;花丛中常有棕色的山雀飞起,先直上云霄,啾啾欢叫,又急骤落地;黑黑的蜡嘴母雀在巢中育出小雏,欣喜若狂的雀爸爸歌喉婉转,叫声在郑柱岭上回旋不绝……。

谷雨后进入播种季节。玉米,高粱,谷子,豆子,白薯秧,还有各种菜苗,都要赶着种到地里。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细雨绵绵,田野上总是人影攒动,撒种的、施肥的、埋坑的、压地的,到处是一幅耕耘图。

一天下午在村西头葫芦地修稻席,我望见南山坡上粉红雪白,如霞飞云绕。老二爷子告诉我那红的是桃花。白的是杏花,‘永宁春来晚,开花也比城里也要晚一个节气,眼下城里花期已过,咱这才开得正旺呢!’他对我说。

下午活收得早,我托京辉把锹捎回去,一个人跑去南山坡看花。

夕阳下,花正鲜,半坡桃,半坡杏,红白相映,暗香盈盈。我坐在桃树下,拔下一根蛐蛐草,在嘴里轻轻嚼着,望着晚霞在西天燃烧,觉得这眼前的花和那远方的霞真像一幅美妙的水彩画。”就在那天,在南山坡上,我遇到了郎小妹。

她是个挺俊俏的姑娘,眼睛大大的,很水灵,皮肤很白,看着十五六岁年纪,穿的衣裳和社员没什么区别,但我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农村姑娘。她挎着个筐在搂柴草,不知怎地就走到我身边。由于桃树遮挡,开头谁也没看见谁,猛地撞上了,我俩都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没看见,我不是故意的……”,见着陌生女孩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孩抿嘴一乐,“你是刚来的知青吧?”一口京城的普通话!

“你也是知青?”我有些奇怪,因为大队书记给我们介绍情况时,并没有说村里还有知青呀?

“就算是吧。”姑娘模梭两可地回了一句,又接着弯腰搂草,渐行渐远。

当晚我向房东国柱打听,才知道那姑娘是跟着父母从北京城里“自愿”下乡的。经历过文革的人都知道,1968年底,人民日报在头版以整版的篇幅,刊登了长篇报道:《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里吃闲饭!》,文章中既有城市青年上山下乡的,也有岁数较大的城市居民上山下乡的。像文中写到的王秀兰,当时已经50多岁了,有两个儿子在外当工人,家里只有她和儿媳妇,她自愿带着儿媳到农村种地,从城市居民,变为农民。当记者问她对上山下乡有何感想时,她不假思索地说:“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王秀兰这句话被记者用作大标题。人民日报发表时,将“不在城里吃闲饭”略加修改,在“城”字后面加了个“市”字,据说这是毛泽东亲自加上去的。与此同时,《人民日报》还在与报头平行的右上角《毛主席语录》一栏里,发表了毛泽东为推动上山下乡运动所作的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从此,由城市居民到农村去,转化成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只是与知青相比,居民下乡人数要少很多,所以逐渐被人遗忘。

小妹70年跟着父母来到孟家营。父亲姓郎,50多岁,身体不太好,在生产队连半个劳力都算不上。南山上有片桑林,大队办了个蚕场,书记照顾老郎,让他们一家在蚕场养蚕,活计较轻,按头等劳力记工分,收入还可以。当时我对老郎挺好奇,好好的北京城不待,跑到这穷乡僻壤,知青还有回城的盼头,他们一家可真成了乡下人,这觉悟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刷‘自愿’下乡?真正是轰下来的!”国柱把头摇得像拨楞鼓。“刷”在这念四声,延庆土语,相当于“啥”,“什么”。

“为什么给轰下来?”我问。

“他儿子犯刷罪了,好像畏罪潜逃了?老郎受儿子牵连,就给轰到俺们这旮旯来了。”“他女儿叫什么名字?”“不鸡米,村里人都叫她郎小妹。”“鸡米”也是土语,“知道、清楚”的意思。

听国柱一说,我对郎小妹添了几分同情。此后见到郎小妹,总是热情地打招呼,小妹对知青也自来熟。像我们户的德起,曾跟她要了不少干蚕屎,做成枕头捎回家,说是能治病。

就在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小妹突然失踪了。

那天到吃晚饭的时间,小妹没回来。郎母去桑林找她,只见采桑的柳条筐,不见小妹踪影。郎母慌了神,跑回家告诉老郎,老两口又去山坡上找了一遍,还是没找着。孟家营虽然靠山,并无猛兽,偶有獾子狐狸出没,也不可能伤人。起初老郎以为小妹是上谁家串门,早晚总会回来,还没太着急,谁知竟左等右等不见人归。第二天大清早赶紧向大队书记报告,书记在大队广播站吆喝了半天,也没有线索;又派民兵上山去搜,全村知青也帮着老郎到处打听,都无功而返,郎小妹人间蒸发了。

“是不是有了相好的,偷偷私奔了?”云鹏问。

“当时村里人大都这样想。小妹人漂亮,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她的小伙子很多。可她才十六岁,谈婚论嫁还早,老郎也没发现她和谁特别要好,所以他不相信女儿会私奔。”“如果私奔不可能,小妹就危险了。”“的确如此。那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出村也多是去镇上赶集,到县城都很少。一个少女如果失踪,结果凶多吉少。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尸体,也不好定论。”“没有报警吗?”“报了,公社派出所也查了一番,没有一点头绪,就把案子挂着了。老郎身体本就不好,赶上这样的事,急火攻心,刚入秋就死了。剩下老伴孤苦零丁,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呢?找到尸体了吗?”我望望阴森森的山崖,点点头。“到了冬天,突然水落石出。孟家营西边有个军用机场,为了防空,部队在南山上修有防空洞,据说洞里有高射炮,是备战用的,洞口有石门封着,部队每到年底都要进洞保养大炮。那年年底,部队又入洞检修,谁知一开石门,门内竟趴着一具女尸,就是失踪半年的郎小妹!”“尸体还没腐烂?”“一点没有。按说死在夏天,尸体早该腐烂,可小妹却身体完好。社员都说这是老天爷可怜小妹死得冤枉,保佑她尸体不烂,使凶手难逃法网。”“抓到凶手了?”“是,是临村一个二流子,当地人叫‘潮货’,那天他在桑林强暴小妹,小妹拼死反抗,他把小妹掐死了。恰巧前两天下大雨,南山上防空洞门外的封土被冲开,他就撬开门,把小妹尸体扔在洞里,关闭洞门后又用土封上。谁也不会想到防空洞里会藏着尸体,结果拖了半年才发现。要是尸体腐烂变成一副骷髅,想破案还要费番周折呢。”“案子很快就破了?”“是呀,没一个礼拜就抓住凶手了。破案经过,社员流传了几个版本。有的说小妹死时怒目圆睁,法医验尸时,感觉她的瞳孔有个模糊的影子。给眼睛拍照后,警方将瞳孔部分放大,那影子竟是个人形,穿着依稀可辨。小妹死前看见的人,当然就是凶手。警方根据眼睛中的人像,找到了作案者。”“这不可能,”云鹏摇头否定。“眼睛不是照相机,不具备存储能力。正常情况人死亡后瞳孔会自然放大,但某些剧毒药物致死的人瞳孔会缩小,所以瞳孔状况可以为分析致死原因提供线索。但瞳孔不可能留下凶手的影像。曾经有一个案例,杀人者相信死者眼睛会留下影像,行凶时特意挖掉死者双眼,反而留下破绽,自投罗网。”“还有的说小妹当时并没死,她咬破手指在洞壁上写下了凶手姓名;也有人说小妹与凶手搏斗时挠破了凶手的脸,指甲缝里留下血污,警方通过化验DNA找到了作案者。”“这倒都有可能,但我宁愿是后者。想想一个活人被封在石洞中,慢慢死去,实在有些残忍。”云鹏叹息到。

“找到小妹那天,公安带郎母去认尸。半年来郎母思念女儿,本已心力憔悴,只是一念尚存,还撑着一口气。那天一见尸体,万念俱灰,突然脑溢血去世了。”“太惨了!”云鹏眼圈红了。

“是呀,村里人都为老郎一家悲恸不已。当时大队询问公社老郎城里是否还有亲戚,该如何办理后事;公社传话说老郎在北京并无亲戚,就把他老伴和女儿同他葬在一块吧。于是大队出面将母女俩同老郎葬在了一起,因为不是家属,碑文也不知该如何写,干脆只在碑上刻了‘郎家墓’三字。”云鹏听了我的讲述,缓缓坐在郎家墓旁,点着一支烟,大口抽着。我挨着他坐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残雪,拿起那束花轻轻一抖,枯萎的花瓣洒落在碑下。“云鹏,看来郎星河不是别人,”我刚说了一句,云鹏猛地把烟头捻进雪里,打断我的话说:“他就是老郎的儿子。咱们分析过,封狐可能蹲过监狱,也可能潜逃国外,郎星河正好对上号了!只要查出他当年犯了什么罪,或许食指案就有了眉目。”他站起身拉着我,“走,去永宁派出所,但愿老郎的户籍资料还在!”8、遥远的爆炸案永宁派出所的警察很热情,不过答复却很令人失望:二十多年前去世的人,其户籍资料已经无法查找了。那时没有电脑,纸质档案最多也就保存二十年,何况文革期间管理混乱,派出所又搬过几次家,很多尘封多年的文档都卖了废纸。像老郎这样的外来户,全家身死,从无亲友来查访,即便老民警,也没啥印象了。

我和云鹏郁郁而归。车到十三陵,云鹏接到手下警员电话,对郎星河的调查有了新线索。翰林院一位工作人员回忆起,去年秋天郎星河曾向她打听哪里能查到文革时期的报纸,她告诉他大概北京图书馆会有。警员马上去北京图书馆了解情况。通过辨认照片,有位馆员认出了郎星河。她清楚地记得他来查阅1970年3、4月份的北京日报,而且将其中一天的报纸头版复印了一份带走。这位馆员喜爱翡翠,郎星河在拍卖会上斥巨资购买翡翠项链,她曾从报上看到消息和照片,所以那天一眼就认出他来。她替他找出报纸,又替他复印,她对一个海外富商查阅三十年前的北京日报感到很奇怪,送走郎星河后还仔细看了那一版,没发现什么特殊新闻。

“把那张报复印一份带回办公室,我马上到。”云鹏喜上眉梢,开车直奔重案组。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回到了云鹏的办公室,手下警员正等着他。云鹏把复印件在茶几上展开,我们凝神细看,那一版除了几条新闻外,有大半个版面刊登了一个长篇报道,题目是《一曲毛泽东思想胜利凯歌------记清河亚麻厂工人战胜特大粉尘爆炸事故的英雄壮举》,文章写到:

“3月的北京,寒冬将去,春天将临。谁也不曾想到,在这早春时节,在一个万赖具寂的凌晨,清河亚麻厂发生了一起特大爆炸事故。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撕碎了清河宁静的春夜。蘑菇状烟云托着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顷刻间梳麻、前纺、准备三个车间的上万平方米厂房,变成一片火海。

爆炸起于贯穿车间的粉尘通道。充满纤维粉尘的空气突然燃烧爆炸膨胀,如原子弹爆发一般,将厚厚的水泥盖击碎、拱起,将钢筋混凝土的墙壁炸得变形倒塌,巨大的机器被抛向空中,强大的气浪把锯齿型房盖掀飞到百米之外。火球在车间腾飞滚动,把一切可燃物质点着,顷刻之间,几百名正上夜班的工人陷入一片火海。

火情就是敌情,火光就是命令。随着爆炸声,一场惊心动魄的抢险救人的战斗打响了。解放军战士、消防队员、医生护士、工人农民,上万人冒着春夜的寒风向火场飞跑,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阶级兄弟姐妹葬身火海,要用血肉之躯与大火抗衡。”后面长长一段文字叙述了许多抢险救人的英雄事迹,事迹很感人,只是文革时期,用语难免煽情,把悲哀之事写成了“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让人哭笑不得。不过有些描写还是很传神的,像叙述爆炸后工厂的悲惨场景:“曾经绿树环抱的厂区,变成一片残垣断壁,大火化成白雾,在废墟上弥漫。烧焦扭曲的机器残骸上裹满冰凌,未烧尽的缕缕麻丝在黑烟里飘浮……。

文章披露了伤亡数字:在这次事故中27人死亡,1人失踪,156人烧伤,236人安全脱险。

看完这篇报道,我和云鹏都陷入沉思。70年我在张湾,对这件事有过耳闻,想不到竟如此惨烈。算算郎星河的年龄,当时18岁,刚刚成年,爆炸与他有何关系?与霏霏她们又有何关系?难道是他一手制造了这场惊天爆炸案,被霏霏等人得知,其中有人检举揭发了他,迫使他潜逃海外,三十年后回来报仇?可霏霏70年也在干校,按说不可能介入此事呀?

我看看云鹏,他仍沉吟不语,我忍不住问他:“你觉得这事有可能是郎星河干的么?那时他才18岁,不太可能懂炸药吧?能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爆炸案吗?”云鹏摇摇头,“粉尘爆炸根本不用炸药,一颗火星就能引爆。”他说着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书,题为《纺织企业含尘空气的净化》,书中有一章是“除尘装置的防火安全问题及其解决办法”,云鹏给我念了其中一段话:

“根据研究确定,麻纤维尘和空气能形成有爆炸危险的混合物,当出现火源时,就会产生强大的爆炸力,力的大小取决于尘埃的种类、空气混合物内尘埃的浓度、尘粒的形状和大小、尘埃的状况和它的温度。”“书里还举了一个例子”,云鹏翻了几页,接着念下去:

“1986年5月22日18时45分,吉林某亚麻厂发生亚麻粉尘爆炸事故,死亡5人,重伤8人,轻伤7人,破坏厂房约800多平方米,经济损失约36万多元。

5月22日17时30分左右,当班作业工人反映制棉车间有棉布烧焦的气味,车间有关人员关闭风机进行检查,没有检查出燃烧部位,就下班吃饭。饭后工人上班,开动除尘室风机1、2分钟后,即发生爆炸起火。

爆炸起因是除尘室内集尘罩平时不检查,不清理,使亚麻粉尘大量聚积,局部空间已达到爆炸浓度。除尘室2号风机叶轮与集聚风机内的麻絮磨擦燃烧起火,瞬间引起麻尘爆炸,炸毁除尘室,冲击波冲向制棉车间,引起火灾。”“你看,星星之火,就能引起大爆炸,不只亚麻,像淀粉、铅粉、面粉都可以引起爆炸。”“怪不得,当年在干校新安集,住在一个面粉厂里,厂里严禁吸烟,管得可紧了。”“就是。我想如果郎星河当时在亚麻厂工作,这场大爆炸很可能是他出逃的原因。你注意到了吗?除了伤亡,还有一个人失踪了,失踪者很可能就是他!”“是,这罪过太大了,现行反革命呀,要是不跑准得枪毙!”云鹏点点头。“可是这样一来,他还可能是封狐吗?我不认为他有意制造爆炸,他那个岁数,恐怕刚进厂不久,和谁会有深仇大恨,非把厂子炸掉不可?我估计这是个意外事故;如果并无预谋,也就不存在阴谋被他人知道,不存在替他保密的盟誓,不存在检举揭发。”“没错,从报道看,并没把爆炸写成是人为破坏,在那个年代,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如果能有个‘反革命分子’来顶罪,报道中肯定会极力渲染的。”“是的。不过即使不是故意,属于违章操作,他的罪过也不小。我想他是害怕而逃,他几十年没有回国,也是害怕被逮捕。咱们国家的犯罪追诉期最长是二十年,但是《刑法》还规定,已经被公检法以及国家安全机关立案,犯罪嫌疑人逃避侦查和审判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也就是说,如果当时警方对他立了案,他潜逃了,这就不受追诉期的限制,他只要回来,我们随时可以逮捕他,他仍要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么说他回国是担着很大风险的。”“是的,如果他是爆炸案的疑凶,他回国就是自投罗网,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了杀霏霏她们?”“可霏霏她们与这起爆炸没一点关系。再说,他那么有钱,杀人还用亲自动手吗?花个百八十万买一个职业杀手,杀这几个弱女子还不是小菜一碟?何必冒着锒铛入狱的风险,自己跑回来动手?”我左思右想,的确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可是,如果他不是封狐,他为何待在北京这么久?他诡异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

“必须搞清他这几个月在京城的活动,同时对亚麻厂爆炸案也要重新调查,即使他不是封狐,我们也要对那些爆炸案的遇难者有个交待!”云鹏斩钉截铁地说。

“唉,食指案引出个郎星河,郎星河又引出个爆炸案,这案子越查越多,太复杂了!”我感觉有些头大。

此刻我的手机忽然震动,打开一看是条短信:

“庄叔叔,我找到害我妈的凶手了!------小桃”。

就在我和云鹏为郎星河奔波时,小桃也在为追凶四处奔走。她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朵玫瑰。从去年中秋节至今,已过去四个多月,那朵神秘的玫瑰竟然仍未凋零,血红的花瓣似乎有种魔力,能够永葆芳龄。小桃坚信这绝非普通的玫瑰,它或是新品种,或是经过某种处理,只要找到卖花人,就有希望找到买花者。于是她利用寒假开始自己的破案之旅。

起初她奔走于阜城门一带,花店、花鸟市场和大的商场超市,只要有卖花的,她都一一询问,可是没有一处有这样的玫瑰花。“几个月不谢的玫瑰?那怎么可能?除非是绢花!”所有卖花人都不相信有这样的花,都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以为她脑子进了水。跑遍了附近的花店,小桃一无所获,于是她开始扩大范围,像莱太、大森林、玉泉营等大型花卉市场,都留下她的足迹,但依旧没有结果。许多好心的卖花人劝她放弃,“你知道全北京有多少花店?多少花卉市场?多少街头卖花人?除了四九城,还有郊区,还有燕郊香河这样与北京接壤的河北地带,恐怕你永远也跑不完!何况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花!”但是小桃从未灰心,因为她包里就有这样一朵花!一朵不会凋谢的花!

这天下午她跑到金源燕莎,问遍所有卖花的地方,还是没收获。夕阳西下,她的肚子咕咕叫响,但她不敢在燕莎里边喂肚子,那里面的餐厅都不便宜。她从挎包里掏出自带的义利果料面包,一边啃,一边闲逛。走到一处卖家具的地方,随便找个沙发坐下,这家挨着一家卖画的,墙上地上挂着摆着,许多油画和国画。小桃慢慢啃着面包,细细品着画,赞叹画的精美,也惊叹价格的昂贵。就在她上下浏览时,她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幅油画上,要不是嘴里塞满面包,她几乎要惊讶地叫起来!

那幅油画不很大。画中一扇窗,一个姑娘俯身窗台,一手托着下巴颏,一手拿着一朵玫瑰,正仰头望着天上明月。姑娘身着一袭白纱裙,目光幽怨,仿佛对着月亮在倾述什么。看着画,小桃感觉像在照镜子,因为那画中的姑娘就是她!她有那样一身白纱裙,她家的窗台与画中窗台完全吻合,最神奇的是画中那朵花,竟与她挎包里的花一模一样!她想起自己曾在一个秋夜,俯身窗前,举头望月,为母亲悲哀,手里的确拿着那朵花。是谁,捕捉了这个场景,将她画入这幅油画?

就在小桃望着墙上这幅油画发呆时,画店老板也注意到她。老板看看她,再看看那幅画,面露惊异,微笑着走到她身边。

“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是模特吗?”小桃摇摇头。

“你和作画者认识?”小桃又摇摇头。

“可这画里的姑娘不就是你吗?你很漂亮!画家画得也很传神!虽然他的绘画技艺还不太成熟,但他的画笔有清新之气。说实话,这幅画我本想自己买下的,只是家里的画实在太多,几乎无处可挂了。”“能告诉我画画的人是谁吗?”小桃焦急地问。

老板想了想,“应该是个大学生,好像是美院的,挺帅气的小伙子。他前几天拿了些画问我能不能代卖,我看他画得还不错,就留下了。”“怎么能联系到他?”“他留了个手机号。”老板拿出手机看看,报出一串号码。

小桃很快拨通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懒洋洋的:“哪位?”“请问您是不是在金源燕莎有几幅油画代卖?”小桃问。

“是呀,怎么了?”“我想买,但标价太贵了,咱们能不能谈谈价?”“这个呀,你和老板谈吧,我也是外行,反正自己画的,多少钱倒无所谓。”“老板让我直接找你,如果价钱合适我都要。”小桃的口气好像大款。

“好吧,”听小桃说都要买,小伙子动了心,两人约定晚上八点在大悦城见面。

小桃拿出手机,将那幅油画拍摄下来。

大悦城里一间茶座,小桃提前十分钟赶到,找了个比较僻静的座位,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菊花茶。茶座十分幽静,灯光昏暗,喝茶者都是窃窃私语,小桃有些后悔约在这见面,这分明是个幽会的地方。正胡思乱想,忽然手机亮了:“我到了,你在哪?”一条短信蹦出来。她合上手机向门口看去,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正在向里张望。她向他挥挥手,那小伙子也挥一下手,快步向她走来。突然他停住脚步,愣在那里,显然他认出了她。

小桃笑了笑,指指对面座位,示意他坐下。那小伙子看岁数要比小桃大,可此刻却忸怩的像个姑娘,满脸菲红,低着头不敢看小桃,乖乖地坐在小桃对面。小桃上下打量着他,蓬乱的头发,衣服很邋遢,一双非常秀气的手,手指紧紧交叉着,微微在颤抖。脸庞削瘦但线条很美,目光清澈但暗含一丝忧郁。他有浪漫气质,同时又有些拘谨,使得本应是大哥哥的他,在小桃面前却像个不懂事的小弟弟。

“这是你画的?”小桃打开手机,调出她拍的那幅油画问。小伙子不敢看她,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你是画的我吧?”小桃咄咄逼人地问。小伙子仍然低着头,像犯了大罪。

“你叫什么名字”“常小河。”小伙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经人家同意,难道可以随便画吗?还拿出去卖,你是不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小桃的口吻像法官。

“对不起,我……,我……没有恶意,我看你……很漂亮,就忍不住……画了,我只画了这一幅,真的我保证!”常小河结结巴巴,像孩子在向家长承认错误。

小桃噗哧一下笑了。“认罪态度还可以,先饶你死罪。我问你,你怎么看见我的?”“我住你们家对面的楼,那天偶然看见你。”常小河喃喃地说。

“哈,偷窥!你是不是有偷窥癖呀?”小桃大声说,引得旁边的茶客好奇地看着她。

“不是不是!”常小河急得直摆手,“我真的是偶尔看见,我可没有偷窥!”他争辩说。

“我倒希望你偷窥,”小桃叹了口气说到。

“希望我偷窥?”常小河愣了,“你什么意思?”“我在找一个人,找中秋节那天给我妈送花的人。”小桃说着从挎包里拿出那朵玫瑰。“去年中秋节,有人将这朵花放在我家门口。那天恰巧是我妈的生日,我以为是有人祝贺妈妈过生日送的花,便将花摆在妈妈的房间里。谁知道那天夜里妈妈就出事了。”小桃把秋月的事情从头到尾讲给常小河听,小河听完若有所思。

“你认为是这朵花害了妈妈?”他问小桃。

“对,这花绝对不是一支普通的花,它几个月都不谢,肯定有某种魔力!”小河注视着那支花,他已经从羞涩中解脱出来,恢复了冷静。秋月的遭遇让他满怀同情,他拿过那朵花轻轻摸了摸,又嗅了嗅,低头想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说:“我想起来了,我看见那个送花人,是在中秋节那天下午,是个男的!”小桃兴奋的一把抓住常小河的手,“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记得!画家的眼睛就是摄像机,一切都储存在我的脑海里!”“那你快把他画下来!”小桃欣喜若狂,一下子蹦起来。

常小河带着小桃回到家,他凭着记忆,飞快地画了一幅画:一个秋天的下午,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花,正走进小桃住的那栋楼。虽然是个侧脸,但基本能看出大体的模样。小桃马上给我发了个短信,我知道她不信任云鹏,便一人赶到小桃那里。小桃讲了她与常小河的奇遇,然后把小河的画拿给我看。

我大吃一惊,那画的分明就是郎星河呀!


9、归家的小径

征得小桃同意,我将画转给了云鹏。得知小桃一直在苦苦求索,云鹏的眼睛有些湿润。“这孩子有种!”他感叹到。他审视着那幅画,也感觉与郎星河十分相似。

“这个常小河什么来历?”他问我。

“中央美院大四的学生,住在小桃她们家对面那栋楼,我只知道这点儿。”云鹏给月坛分派出所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份传真发了过来:“常小河,1978年生,中央美院四年级学生;其父常静江,原鸿翔医院外科医生,1978年因交通事故去世,常小河是其遗腹子。其母李玉芳,原邮票厂人事处干部,去年病逝。”“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云鹏一声叹息。“看来他不认识郎星河,你说呢?”“你怀疑他陷害郎星河?不可能!他是个老实腼腆的孩子,见生人都脸红,不会撒谎的。”“但愿如此。”云鹏苦笑一下,又重新审视那张画,“你发现了吗?这画中有一个疑点。”“有疑点?什么疑点?”我看着画,不明白云鹏的意思。

“他手里拿的花,”云鹏指点着。

我仔细看看画,明白了云鹏的意思。画中人手里拿的花是一束,不是一支。

“或许小河没记清,过去几个月了,要求每个细节都准确,不太可能吧?”“能把几个月前看过一眼的人画出来,我相信这画的细节都是真实的。”“或许郎星河的确拿着一束花,但只放了一支在小桃家门口。”“除非他还要给其他家也送花,有吗?”我无言以对。云鹏沉思片刻,收起画说,“替我谢谢小桃,也替我劝劝她,追查凶手是警察的事儿,她别再掺和了,很危险的!”“你不了解她,不找到害她妈妈的坏人,她是绝不会罢休的,你要尽快确定郎星河是不是凶手!”“会的,很快!”云鹏似乎胸有成竹。

那天晚上失眠依旧。实在睡不着,爬起来打开电脑。qq自起后,婵媛的头像亮着。死亡谷事件后我一直没上网,大概婵媛一直在等我,我刚上线,她就来打招呼:

“五十弦你好,死亡谷的事有结果吗?”我犹豫了一下,但不想隐瞒,不知为何,总觉得婵媛值得信任。我回复到:“有,你猜对了,的确是车祸。”“人死了?”“是的,但并非死于车祸,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闷死的?难道杀手一直在跟踪?见人没死又动手杀人?”“似乎如此。不过现场没有发现脚印,杀手好像从天而降又腾空而去。”“没有目击者吗?”“没有,出事地点在八达岭高速,受害人的车脱离公路开上了缓冲带,最后与挡墙相撞。由于气囊及时弹出,受害人并没无大碍,但却死于窒息,法医断定她是被人捂住口鼻闷死的。”“是谁报的案?”“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云鹏的副手老董。多亏你的提醒,我搜索出八达岭高速有一段路被称作死亡之谷。我告诉了云鹏,他立即派老董前往那一段公路搜索,结果他晚了一步,凶手还是得逞了。”婵媛沉默片刻,又问:“现场没有脚印?难道他会飞?”“不知道,作案者像是鬼魅,来去无踪。”“世上没有鬼。”“谁知道呢?不是鬼,那是外星人吧?总之是灵异事件,匪夷所思!”“受害者与霏霏有关联吗?”“没发现,年龄比霏霏大得多。”“这么说警方还是没查出什么线索?”“有点线索,找到一个嫌疑人,是个归国富商,住在翰林院,目前还在调查中。你对霏霏的绝命词研究得如何?有没有新发现?”“我还在琢磨。有一句是关键:‘怨封狐、瞒施草艾,忍花飞血’,我感觉破解了这一句,此案大体就清楚了。”“你能破解吗?”“我在努力,有点想法还不成熟。”“最好快点,封狐不知哪天又要杀人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必定会来,不该来的想来也来不了。”婵媛这句像参禅,像她已悟透了一切。我还想再问,她的头像已经黑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风平浪静,手机里没有再传来令我心惊肉跳的短信,云鹏也没有再向我报丧。汝大夫的药已经吃了三周,失眠症状未有缓解,我只得再去看他。

“气色还是不好呀,”汝砚扉一见我就笑眯眯地说,马普替林不管用?”“不管用,而且口干舌燥,便秘,副作用太大。还是换一种药吧?”汝大夫沉吟片刻,“看来三环类药对你也不适用;现在有一种新型抗抑郁药,叫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疗效好,副作用小,但比较贵,你没有转院单,恐怕不能报销呀?”“只要能睡着,多贵都行!”我急着说。

“那就试试帕罗西汀吧,”汝大夫开了药方。他又对我说:“还是要改变心境。虽说这种病可以通过药物治疗,但良好的心态是不可少的,就像中医的药引子,缺了它,吃多少药都没用。”“我也想让自己高兴点儿,可是这抑郁症不就是高兴不起来的病吗?要是心态良好,就不会抑郁了不是?”我愁眉苦脸地说。

“好像走进了死胡同,是吧?悲观是抑郁症的典型心理,一切事物都有两面,福祸相倚,如果总看祸的一面,简直生不如死,其实另一面就是福。抑郁症患者为什么会有悲观心态?医学界有多种解释,我比较倾向其中的‘负罪说’。‘负罪说’认为,抑郁症患者一般都有深深的负罪感,本来‘人之初,性本善’,可他们却认为自己在别人眼里是‘生而有罪’,为了向别人证明他们无罪,他们就总对自己求全责备,要求完美。由于目标不切实际,他们很难感到满足,很容易沮丧,很容易过分夸大事物的负面影响,觉得总是自己错,反而更增强了内心的负罪感,形成恶性循环。你的思维方式就有‘负罪’特征,这种思维方式往往源于幼年的心灵创伤,佛罗伊德这样认为。”“幼年的心灵创伤?”“比如曾经被人怀疑做了坏事。”我马上想起童年的一件往事,“是的,有过,在幼儿园。有天下午班上一位女孩找不到自己的手绢,她报告了老师,老师大声问谁拿了手绢,班上的孩子们都说没有。我当时正和班上的男孩子在玩,没有搭理老师的问话,没想到老师从我兜里一下子掏出了那个女孩的手绢,我当场傻了,不知道手绢怎么会跑到我的兜里?老师很生气,认定我偷了手绢,把我关进小黑屋,我嚎啕大哭,使劲喊着‘不是我,不是我!’那天整整哭了一下午,直到妈妈到幼儿园接我,还一路哭着回家。”“这个老师太不懂儿童的心理了。”汝大夫摇着头。“‘偷’对一个孩子来说是非常可怕的罪名,即使只是拿了一块手绢。其实这位老师倒不一定真以为是你‘偷’了手绢,她可能只是恼怒你对她的问话不予理睬,但是她轻率的惩罚却严重伤害了你的心灵。当着班上的小朋友把你关进黑屋,使你丧失自尊心,使你产生自卑感,这种自卑一直伴随着你。你要想办法摆脱它。”“但愿吧,我常想如果人真的能脱胎换骨,那他还是他吗?或者说如果我真的能改变思维方式,那我还是我吗?”“你提出了一个哲学命题,这个答案或者要由自己去解。”汝大夫笑了。

从汝大夫那出来,终于感觉有些轻松,可到家一进门,心情又沉重起来,因为云鹏正在屋里等我。“我现在有点怕见你了,云鹏,又有什么坏消息了?”我忐忑不安地问他。

“不知算不算坏消息?郎星河不是封狐。”“你查清楚了?”云鹏点点头。“他正是清河亚麻厂粉尘爆炸中失踪的那个人。”这些天,云鹏带着警员对那场爆炸作了深入调查,很幸运,那场爆炸事故的档案还在,里面有27位死亡者的名单,据此警员们找到了他们的亲属。档案中记录了失踪者的名字,正是郎星河。他家住北蜂窝槐树营,小学在会城门小学,中学在五十七中。父亲原是亚麻厂的工人,因病提前退休,郎星河在69年接父亲的班进入亚麻厂当了维修工。云鹏找到了与他同车间的老工人,了解到他进厂后的情况。老师傅的回忆印证了云鹏的推测:那场爆炸是意外事故,不是蓄意破坏。

一位老工人回忆说:“小郎进厂后干活还不错,就是人有点散漫,时常迟到早退。现在想想,他家离清河那么远,他爹身体又不好,家里力气活全靠他,难免有个迟到早退,也在情理之中。但厂里那时老抓阶级斗争,小郎和车间主任不对付,主任拿他当了坏典型,动不动开会批评他,弄得他挺烦躁。出事那天我下夜班,洗完澡到工厂门口的小吃店,要了俩油条一碗豆浆,刚吃两口,一声闷雷把小店门震开了,一个大火球直冲上天,爆炸了!我拔腿就往车间跑,心想车间里好几百人呢,这回可要命了。到了车间外,就见里面火光冲天,一堆工人在外面吵吵嚷嚷,不知怎么办好。这时我看见小郎背着一个女工从浓烟里跑出来,送到救护车,回身又钻进火里去。我一咬牙也跟着冲了进去,烟熏得睁不开眼,跑到准备和细纱车间交接处,有俩女工抱着卧在墙根上哭。小郎和我各背起一个就往外跑,一口气把她们送上救护车。这时有个老大娘在哭喊女儿,小郎接过一个湿麻袋披在身上,对她说:‘大娘你等着!’便又冲进车间,我也披了个湿麻袋跟进去。可火实在太猛,房上的木板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突然顶棚垮塌下来,把我砸在底下,人一下晕过去了,等醒来已躺在医院。后来听说一直没找到小郎,我想他一定烧成灰了。”“你说,这样一位舍身救人的青年,他会是爆炸案的制造者吗?”云鹏问。

我摇摇头,“应该不是。”“但是在那个年代,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故,总会往政治上靠,总想揪出个‘阶级敌人’来。爆炸发生后,郎星河失踪,车间主任就怀疑他搞破坏,警方也一直在通揖他。只是多少年沓无踪影,最后也就不了了之。这些天,我们走访了爆炸案中死亡者的亲属。其中有16户,在近两个月里,曾经有一男士登门拜访他们。这个人自称受一位海外华侨的委托,来探望爆炸案中死者的亲属。他说那位华侨曾在亚麻厂工作过,由于他的疏忽,造成了那次事故,他对去世者深感内疚,希望能得到亲属的宽恕。这位男士每次都留下一束鲜花和十万元现金,说是那位华侨嘱托他送给逝者亲属的。我把郎星河的照片给他们看,他们都说这就是那位男士。”“这么说,郎星河滞留北京,是在偷偷寻访死者亲属,给他们送钱?”“对,这就是他为什么买了辆自行车,常常一整天骑着车在城里转悠。他在中秋节那天去秋月住的楼,也是因为那个单元恰巧住着一户死者亲属。而他腊八那天去石家坟,是去祭奠他的父母妹妹,一切纯属巧合。”“看来他是要把27位死者亲属都找到,把钱都送到,才会回去。”“看来是这样。本来通过警方寻访很容易,但他不敢,毕竟他造成了那次惨案。”“你们要逮捕他吗?”“我将他的情况向局里汇报了,司法专家的意见,如果当年他的行为属于过失爆炸罪,最多判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法定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十年后不再追诉。这件爆炸案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早已过了追诉期。应不予逮捕。”我松了口气。“那就不管他了?”“不,此案的关键,也就是他如何引发了那场大爆炸,我们还不清楚。我们要去翰林院见他,把当年的迷彻底解开。”“我能去吗?”云鹏笑了,“当然,你对小桃要有个交待。”除夕头天下午,我和云鹏一起来到翰林院,他只带了一位做笔录的女警员,而且都穿的便装。云鹏轻车熟路,径直走到大堂电梯前,按了郎星河的门禁号码。“哪位?”门禁传来郎星河的问话声;“郎先生,能谈谈吗?”云鹏说着,掏出警徽晃了晃,我才想起翰林院的门禁是可视电话。郎星河发出一声叹息,打开了电梯门。不一会我们来到他的公寓门前。

门开着,郎星河站在门口,西服革履,面色严肃。当我们走到他面前时,他突然伸出双手,“你们终于来了,我知道总有这一天,手铐呢?你们逮捕我吧。”云鹏平静地看着他,把他伸出的双手轻轻按下,“郎先生,爆炸案早已过了追诉期,我们并不是来抓您的,我知道您来京是为了赎罪,您在寻访死难者,我们愿意提供帮助。今天来,是想听您谈谈,当年您是如何造成爆炸,又如何亡命天涯的。我想您把隐藏多年的秘密谈出来,对心灵也是一种解脱吧?”郎星河愣了,他看着我们,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把我们让进客厅坐下,沏上茶后,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许久,显然,往事不堪回首。终于,他用沉痛的语气讲出那段往事。

“我的家庭情况想必你们已经清楚。父亲是工人,母亲没文化,我从小就很淘气,不爱念书。文革时带头批斗小学校长,用皮带抽打她,就因为她曾批评我不好好学习。69年原本该去插队,恰巧父亲因病提前退休,厂长是他师兄,照顾我们家困难,让我接班进了厂,当了设备维修工。那时我们家住槐树营,每天去清河上班,路途遥远,经常迟到,车间主任老批评我。我那会年轻气盛,不会拍马屁,老和车间主任干架,结果把我当成坏典型,三天两头找茬儿,弄得我挺窝火。

70年3月的那个晚上,本来我该下班了,可当班女工反映制棉车间有烧焦的气味,车间主任就让我去检查。我查看了除尘室,见集尘罩里聚积了大量的亚麻粉尘,我曾听老师傅说过粉尘多了会爆炸,但根本不相信。心想粉尘又不是炸药,要说会着火我相信,会爆炸不可能。这些集尘罩里的粉尘要是全清理干净,得加一夜的班,就甭想回家了。于是草草清理一下,就告诉工人可以干活了。我换了衣服出车间,正点根烟要抽,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地动天崩,一团蘑菇云腾空而起,车间里一片火光。事后才知道是除尘室风机叶轮与集聚风机内的麻絮磨擦燃烧起火,瞬间引起麻尘爆炸。当时虽说不知道详细原因,但我判断爆炸的位置,马上意识到可能是除尘室,知道大事不好,很可能是粉尘没有清理干净,引起了爆炸。爆炸的冲击波把我撞飞倒地,等我清醒过来,只见到处残垣断壁,厂房被浓烟笼罩,车间里燃烧着熊熊大火,不断传来凄惨的呼救声。我当时冲进火海救了几个人,但越想越害怕,本来和头头关系就不好,这下由于自己渎职,酿成这样的惨剧,肯定扣个现行反革命罪,还不得枪毙呀?那会儿我才17岁,闯了这么大的祸,吓得发抖,悄悄跑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也目瞪口呆,我爸虽说是工人,可我爷爷成份却是富农,和黑五类也差不多,富农的孙子干出这样的事来,能有好吗?父亲立刻把家里仅有的十几块钱塞给我,让我赶紧跑。‘去老家找你三叔,让他想办法送你出去,千万别回来!’我买了火车票直奔云南,几经周折回到瑞丽,也不敢露面,偷偷找到三叔。三叔听我惹下这么大的祸,知道待在国内迟早会被逮住,他与缅甸一位翡翠商人有交情,便想办法帮我偷越国境,去了缅北克钦邦一个场口,当了一名开采翡翠的工人。后来学习玉石雕刻,又学习赌石,渐渐获利,开了翡翠店。再后来的经历想必你们也清楚了。”郎星河艰难地讲完了痛苦的往事,他看着云鹏,有如释重负之感。他喝了口茶,接着说:“虽然我逃避了法律的惩罚,可我内心一直非常痛苦。因为我的疏忽,使几十位工友至死至残,也连累我的亲人受苦受难。几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问自己,难道我可以对那些死难者和伤残者无动于衷吗?难道我可以对父母和妹妹不闻不问吗?将来九泉之下,我如何与他们相见?我常常梦见爆炸,梦见无数烧成焦炭的脸,梦见变成骷髅的父母和妹妹,时时被惊吓得跌下床来。年纪越大,生活越富足,负罪感也越强烈。我天天梦见回家,回到我的北京,梦见家中院里的葡萄藤和槐树花。归家的路太漫长,但我决定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找到当年的受害者,特别是那27位死难者的亲属,我要赎罪。我知道刑法的追诉期,如果我属于逃亡者,将不受诉讼时效限制,只要我回到国内,随时可能被捕。

我考虑了很久,最终不想再等待,父亲从小就教育我要做个正直坦荡的人,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也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子女。如果我的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一个罪犯,一个逃避法律的胆小鬼,他们会怎么看我呢?面对死者,只是内心的愧疚不足以补偿,一定要用行动弥补过失。终于我踏上归乡之路,从到京的那天起,我就在找寻死难者。当我打听到父母和妹妹悲惨的经历时,几乎痛不欲生。在郎家墓前我号啕大哭,恨自己罪孽深重。那时我更坚定了自首的决心,是的,即使你们不找我,当我完成赎罪后,我也会去自首,我愿接受法律的审判,哪怕在狱中度过余生,我心已安。”郎星河讲到这,已是泪流满面,做笔录的姑娘也禁不住流下泪来。云鹏努力克制着,握住郎星河的手,对他说:“郎先生,归家的路虽然漫长,但您终于回家了!您看看窗外,看看您的家乡,这满城灯火,都在欢迎您呀!”云鹏手指窗外,夜色降临,除夕前夜的北京城,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从翰林院出来,站在长安街头,望着一盏盏明亮的华灯,我脱口念出四句小诗:

西山像一群远行的驼峰你就是驼峰下美妙的铜铃当落叶掩埋了归家的小径是你的铃声点亮了航灯

“你写的?”云鹏问。

“不,是霏霏写的。郎星河回家了,可霏霏呢?”我问到。

我和云鹏都陷入了沉默,我们都在想:封狐到底在哪?10、清明节的死亡短信千禧年的春节过得提心吊胆,每条贺岁短信,都在考验神经,我几乎不敢面对手机屏幕,生怕是封狐发来的催命魔咒。熬过春节,熬过元宵节,直到三月全国“两会”开完,封狐都没有动静,他似乎偃旗息鼓,不再兴风作浪。

对林霜的调查成为重案组唯一目标,希望找到她与霏霏她们的交叉点,但结果令人沮丧:她们完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没一点关系,整个调查陷入泥淖。云鹏的内心非常矛盾:他既希望封狐作案以获取侦察的新坐标,又担心一旦封狐作案他无法阻挡死神的降临。内心的煎熬和沉重的压力使他华发陡增,英姿勃发的豪气丧失殆尽,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目光,依旧执着和坚韧。

春天来了,玉兰和迎春最先苏醒,接着是桃花和樱花。沙尘暴也接踵而至,灰蒙蒙的天空,阳光显得苍白无力,干燥的空气总带着土腥味,令人心情不爽。据说春季是抑郁症容易发作的季节,看来不是瞎话,情绪低沉的我在黄沙包裹下,愈加落落寡欢,甚至有了生不如死的念头。这让我有些害怕,因为并不真的想死,只是知道自杀是许多抑郁症患者无法抗拒的选择,何况汝大夫说,爱写诗的人尤其危险。

清明时节雨纷纷。那年清明节濛濛细雨如期而至。那天下午正要下班,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让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短信是这样一句话: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明晚望瑶台。”(注:“驷”音si四声;“虬”音qiu二声;“鹥”音yi四声;“溘”音ke一声)

短信发自陌生号码,没有属名,但一看即知是封狐所发。透过手机屏目,我似乎听见霍霍磨刀声。我迅速把短信转发给云鹏,他马上派车把我接到重案组。此时屋里已坐满了警员,封狐的短信是一封挑战书,令警员们既愤怒又焦急,个个像上膛的子弹,却不知该射向哪。不少人大口大口地抽着香烟,屋里烟气迷漫,令人透不过气来。

“这短信什么意思?”云鹏一见我就急着问。

“同上条短信一样,封狐仍然用的是《离骚》中的一句诗。‘驷’指共驾一车的四匹马,原本是名词,此处当动词用,表示‘驾驭’;‘玉虬’,是无角之龙,泛指龙;‘鹥’是身有五彩的凤凰,这里似指饰有凤凰的鸾车;‘溘’字,有解释为‘忽然’的,也有解释为‘依附’的;‘埃风’解释为‘夹着尘埃的风’,也有解释为‘疾风’的。两句诗翻成现代话大意是:‘乘着四龙驾驭的鸾车,我忽然随疾风上天远征’。至于‘望瑶台’,大概和‘死亡谷’一样,是指某个地点吧?”“小李,赶快检索一下,北京地区有没有‘望瑶台’或‘瑶台’这样的地名。”云鹏对一个年轻的女警员说。女警员离开后,云鹏把我翻译的两句诗写在一块很大的白板上,问我:“上次那句‘乘骐骥’是比喻驾车,那这句‘驷玉虬’该如何理解?”我想了想,“会不会是指坐飞机?”“在飞机上杀人?”“这是我的猜测。龙凤都是飞翔之物,‘随疾风上天远征’很像是在比喻坐飞机;如果是,‘明晚望瑶台’就好解释了,‘瑶台’通常被用来形容天上的宫殿,比如王母娘娘的住所就叫‘瑶池’,飞机上天,就像是空中瑶台,地上人只能仰望,所以是‘望瑶台’。这条短信是在告诉我们,他明晚要在飞机上下手。”云鹏点点头,又摇摇头。“在飞机上制造谋杀案?可能吗?飞机上空间狭小,除了卫生间,哪有作案环境?再说在飞机上作案,凶手必是乘客或机组人员,范围极小,很容易排查。除非他不怕暴露,否则绝不会用此下策。”“这也难说。”我反驳云鹏,“封狐不是一般人,他是制造密室案的绝顶高手!几件案子他都是来去无踪,我相信在飞机上作案对他来说可能并非难事。高手作案就像变魔术,一般人看着不可思议,其实可能很简单,只是我们想不到罢了。”云鹏看看警员,大家纷纷点头,赞同我的推测。

“如果是在飞机上作案,他会在哪架飞机上呢?”云鹏像在自问,又像在问大家。

得到警员们的赞同让我很得意,继续发挥想象力:“很可能龙或凤代表飞机的标志吧?”“国航?”云鹏看着大家,老董一拍桌子,“没错,国航的图案是凤凰!”“还有港龙!”另一个警员补充到,“港龙的图案是一条龙!”屋里一下热闹起来,警员们小声议论着,大家都有些茫然,对一位飞机乘客提供保护,过去从未有过。何况国航是国内最大的航空公司,每天从北京起飞的航班总得有几十架吧?涉及的乘客总得有上千人吧?这么大的范围,如何确定该保护谁?

云鹏心里也很清楚。他对警员们说,“难度是很大,但也不是没法查,我们可以尽量缩小范围。”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到:

“1、只查晚六点以后起飞的班机。”

“短信中说‘明晚’,现在日落时间在晚六点以后,因此六点之前的班机可以排除。”

“2、只查国内航班”。”“

坐国际航班是出国,安检更严格,且落在国外,国外警方会介入,因此在国际航班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3、只查年龄在44岁至54岁之间的女性。”

“前四起案子的受害人都是44岁,而林霜是53岁,我想下一个目标不会超出这个年龄段。”

“4、查找当天过生日的。”

“五起案子里,三起发生在受害人生日那天,因此对明天是生日的女性乘客要特别注意。”确

定了调查范围,警员们立即分头行动,多数人去了国航,因为港龙晚间班次很少。我回到家,马上上网想联系婵媛,我总对自己的推测有些忐忑,生怕再次误导云鹏。但是婵媛的头像一直黑着,千呼万唤未出来,让我又是一夜无眠。

应云鹏要求,第二天我下班后又直奔重案组。屋里只有云鹏、老董和两个年轻警员在,几部电话铃声不断,两个年轻警员一边接电话一边记录,云鹏和老董一脸疲惫,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一看就知又熬了通宵。

“查得如何?”我放下笔记本电脑,坐在云鹏对面问到。

“一共十六个航班,中年女性421人,其中5个今天是生日,各在不同班机上。”云鹏像报流水账。

“5个过生日的?这么多?”我对统计结果很惊讶。“这怎么保护呀?”“各派两人便衣乘机贴身保护,其它航班也和乘警打了招呼,请他们严密监视。”“那一共要派10人了;霏霏那16位女生有今天坐飞机的吗?”“没有,但仍派人保护,以防封狐声东击西。”“那你人手够吗?”“这不全撒出去了。兄弟,但愿咱们这次猜对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半道改辙,我可无兵可派了。”云鹏苦笑着说,目光投向墙上的白板。我看看白板,在昨天写的那几句话旁边,云鹏又写了几行字:

游乐园摩天轮?

热汽球?

电梯?

风筝?

蹦极?

塔吊?

空中滑翔?

跳伞?

……

我知道云鹏一定是在推测其它可能的作案方式。但我瞧了半天,除了电梯那条,感觉其它都不太可能。可满北京城电梯多如牛毛,真要是在电梯作案,如何防范?凭这不到20个字的短信,怎么能定位行凶地点呢?我摇摇头,拿着电脑进里屋连线,登录qq后,见婵媛的头像亮着,大喜过往,立即点出对话框:

“婵媛你好,昨日封狐又发来短信了!”“是吗?真不凑巧,昨晚有个同学聚会,没来上线。封狐短信怎么说?”“仍用《离骚》诗,原文是:‘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明晚望瑶台。’”“噢,‘乘着四龙驾驭的鸾车,我忽然随疾风上天远征,’应该这样翻译吧?”“是。你看这句诗暗示了什么作案手法?”我揪着心问,暗自祈祷婵媛回答“飞机”二字。婵媛沉默一会儿,在对话框里敲出两个字:

“电梯。”我有点不服气。“电梯?我猜是飞机,‘溘埃风余上征’更像坐飞机吧?还有‘望瑶台’,难道不是指云天之上的飞机吗?”我飞快地打出疑问。

“看过《沉默的羔羊》吗?”“看过。”“汉尼拔曾告诉克拉丽斯,作案有个首要原则,记得吗?”我想了一下,打出两个字:“简化?”“对,简化。作案手段越复杂,风险越大,失败的可能性也越大;从这个角度说,在飞机上作案与在电梯里作案,其难易程度有天壤之别,封狐一定会选择后者。”“如果是电梯作案,那我们该如何确定地点?警方一直没有查到北京市有‘望瑶台’或‘瑶台’这样的地名,今晚封狐会在哪动手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感觉封狐的第一句诗是有所指的,比如说‘驷玉虬’可能是在暗喻电梯的品牌,像‘玉龙’或‘飞龙’之类;‘鹥’则可能暗喻小区的名字,像‘凤凰城’或‘凤凰台’之类。”“那‘明晚望瑶台’如何解释?不是指作案地点吗?‘明晚死亡谷’可是指的事发地点呀?”“我觉得‘望瑶台’更像是在暗示人的姓名。”“你说今晚封狐要害的人名叫‘望瑶台’?好像从没见过有姓‘望’的呀?难道是叫‘王瑶台’?你为什么认为它是姓名不是地名呢?”我觉得婵媛的分析有些不可思议。

“《离骚》里有句诗,头三个字正是‘望瑶台’,记得吗?”我暗自惊叹,婵媛竟和霏霏一样,把《离骚》背得烂熟于心。幸好我带着《楚辞》,赶快翻看,果然,《离骚》里有这样一句诗: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戎之佚女”。

翻译过来是:“远望瑶台巍峨高峻,只看见有戎氏漂亮的女儿。”(注:“有戎”中的“戎”字本还有个女字旁,念song一声。因电脑里没这个字,只好打成“戎”字;‘有song’是古代诸侯国的名字,其国君有两个女儿,其一叫简狄,绝世美女,嫁与帝喾为妃,生子名契,契是商人始祖。屈原诗中的“佚女”即指简狄。)。

我把诗打出来,“是这句吧?”我问。

“对,这句诗里的‘佚女’是指美女简狄,商人始祖。封狐说‘明晚望瑶台’,望瑶台什么呢?望瑶台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叫什么呢?叫简狄。假设‘望瑶台’引自《离骚》这句诗,那他是在暗示‘简狄’或‘简狄’的谐音。”我浑身直冒冷汗,如果婵媛的猜测是对的,那我又给云鹏指错道了。婵媛似乎知道我在想啥,她很快打出一句话:“我也只是推测,不一定对。你可以和你的警察朋友探讨,但记住咱们的约法三章,不要说出我来。”我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死亡谷案件中,封狐动手是在晚上八点多,今天如果还是这个点儿,时间已经不多。我赶快到外屋把婵媛的猜测讲给云鹏,为了遵守诺言,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说是自己的突发奇想。云鹏抄起电话打给负责电脑查询的警员,“你赶紧查一下,北京的小区名字里有没有带龙带凤的,只要带龙带凤的都记下来报给我;还有,到北京人口资料库里查查有没有叫简狄或与简狄谐音的,女性,年龄从40到60之间,特别是今天过生日的,要快!”云鹏撂下电话瞪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毛。“你怎么老是到节骨眼上来灵感?死亡谷那次你要是早一个钟头告诉我,林霜可能就不会死,今天又是。这‘电梯猜想’要是蒙对了,我可要怀疑你开头是不是故意误导警方了!”“你是福尔摩斯,我不过当个华生。这倒好,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臊,下回我还不说了,你爱抓谁抓谁去吧!”我赌气地说。

云鹏不说话,还是盯着我看,他的目光像刀子,我只能躲回里屋,否则难免要把婵媛供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断有警员从机场报告,哪个航班已经起飞。到八点半时,查电脑的警员打来电话,查出名字带龙带凤的小区有八个,他把小区的名称、地址和开发商的电话传真过来。云鹏老董他们马上打电话给开发商,询问小区使用电梯的品牌。电话很难打,有的没人接,有的接电话人不清楚,还得另找人问,折腾了快一个钟头,才问完五家,这五家电梯牌子都不沾边。第六家小区名叫凤凰城,在朝阳,电话留的是小区物业,接电话的人倒是门儿清:

“我们小区的电梯?知道,都是广州翔龙公司的,牌子叫飞龙。”云鹏一听汗就下来了。

“你们小区有多少栋楼?多少部电梯?”电话那头的人乐了,“楼有二十几栋,多少部电梯我还真说不准,至少有六七十部吧?”我们面面相觑。六七十部电梯都是飞龙牌的,封狐要在哪部电梯动手?云鹏想了想,对老董说:“后面还有两家没问,不敢说一定就是凤凰城,但嫌疑很大。你先带小刘去凤凰城巡视一下,我这边再问下两家。”老董马上带着警员小刘驾车离去。云鹏又接着给剩下的两个小区打电话,事又不顺,接电话的人都说不清用的啥电梯,转张三问李四的,等问明白了又过了半小时。还好,两个小区的电梯都是日立的,与龙凤无关。

这时查人的结果也出来了:北京市女性姓简的有三千多个,40至60岁之间的有二百多,叫简狄或谐音的有34个,今天过生日的只有一个,警员在电话中报告说。

“做什么工作?”云鹏问。

“社科院古文字研究所的研究员”。

“住址?”“朝阳区凤凰城小区九号楼三单元2202门。”云鹏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他看着我说:“又让你蒙着了!”说着立刻用对讲机和老董通话:“老董你到凤凰城了吗?”“刚到,这鬼地方不靠街,黑黢黢的还挺不好找!”老董大声说。

“听着,找到目标人了,凤凰城小区九号楼三单元2202门,名字就是简狄,与林霜同岁,今天的生日,社科院的研究员。你赶快到她家,如果她在家,立即采取保护措施,如果她出门了,尽快想办法和她联系上,同时让小刘把住她那个单元的电梯,不论谁乘电梯,小刘都要随同!明白吗?我马上过来!”“明白!”老董回答很干脆。

简狄那天下班又很晚。

清明时节,春寒料峭。简狄下了公交车,感觉冷风拂面,不禁紧了紧大衣衣领。她漫步走向凤凰城,路灯坏了几盏,道路略显昏暗。“这些市政部门,光会收钱,不干实事,太不像话!”她不由得在心里发了句牢骚,马上又笑自己牢骚太盛。昏暗的路灯并没有破坏她的好心情,好心情源于两件事:一是下午她在一个国际性的学术会议上作了主题演讲,掌声很热烈;二是下午快递给她送来一支玫瑰花,让她既感意外而又受宠若惊,她自己都忘记今天是生日了。“谁会给我送花呢?”她边走边想,不禁又从包里拿出那支玫瑰,放在鼻下轻轻嗅着,那花的香味奇妙无比。

忽然,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她停住脚步,四下看看,身边并没有人,只有路旁刚刚发芽的柳枝随风摇曳,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影。她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听见那个叹息在身后响起。她猛地转过身去,身后依旧没有人。她有些害怕,加快脚步奔向小区,可身后似乎总有人在紧跟着她,那魔鬼的脚步声与她自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她吓得拼命狂奔,飞快地冲进小区大门,冲着惊愕的保安指指身后,顾不上解释就疾步向九号楼走去。

电梯门合上时,她松了一口气。电梯灯光很亮,给她一种安全感。她按了22层,闭上眼睛等着。电梯飞快地上升,感觉像腾云驾雾。突然她又听到背后传来叹息声,猛回头,眼前竟有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有张陌生的脸!简狄浑身发冷,不明白电梯间里怎么会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面又为何没有她?镜子里的脸绝对不是她!那张脸惨白惨白的,仿佛吊死鬼;更让她恐惧的是脸上那双眼睛,绝望地瞪着她,目光像一条绞索,勒住她的脖颈。那目光似曾相识,往事却不堪回首。猛然那镜中的苍白的面孔变成浩荡人流,人流又汇成汪洋大海,大海的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波涛汹涌破镜而出。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咚咚狂跳的心似乎要蹦出喉咙,她拼命张大嘴用力呼吸,但电梯似乎成了真空,没有一点氧气。她成了陷入泥淖的鱼,使劲扑腾却难逃噩运,身体似被麻醉,软绵绵地靠在电梯门上。门开了,她慢慢倒在电梯门口,一条腿卡住电梯门。她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楼道的灯灭了,只有电梯的缝隙有一线光芒逃出,其它空间都被黑暗攫取,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一个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忽然灯光一亮,一个人影站在她身边。“救救我!”她拼尽全力喊出来,可声音像蚊子叫。不容她再喊,一只戴着皮手套的魔掌捂住她的嘴,她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警车发出刺耳的尖叫,猛地停在楼前。保安带着老董和小刘冲进楼内,使劲按着电梯按钮。电梯停在22层不动。“简阿姨就住22层!不会出事吧?”保安焦急地对老董说。“你们俩在看住电梯和楼梯,不许任何人出去,我上去看看!”老董说完撒腿往上跑。“队长,22层呐!”保安高喊到。“你放心,他干过特种兵,爬鬼见愁他第一!”小刘对保安说。

云鹏驾车疯狂地向东奔驰,我坐在车上胆战心惊,生怕他有个闪失。突然对讲机响起来,是老董的声音:“云鹏,云鹏,听见吗?”云鹏抄起对讲机喊着:“听见,讲!”“我们又晚了一步,他得手了!”老董的话音非常沮丧。

云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警车差点冲出马路!


11、鬼神案

“死者简狄,女,1948年生,52岁,社科院古文字研究所研究员。其父文革前曾历任省长、省委书记、中直工委书记、书记处书记等领导职务,文革中受迫害,74年去世。简狄55年上实验小学;61年上京师女中;69年赴延安插队;78年参加文革后第一届高考,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82年毕业分配到社科院,一直从事古文字研究。爱人为大学同学,现在北大考古系任教。儿子在华为科技有限公司任网络工程师,已婚,与父母分居。简狄夫妇在朝阳区凤凰城小区居住,夫妻感情良好。”第二天晚上,刑警大队会议室里又坐满了人。如果说上次林霜案汇报会的气氛是沉闷,此时简狄案汇报会的气氛就是紧张。出席会议的领导或是满脸阴云,好像天要塌下来;或是满腔怒气,好像脸上被人啐了口吐沫。重案组的警员们也都绷着脸,大气不敢出。对着投影解说的仍是老董,屏幕上的简狄,面容和蔼可亲,宽宽的额头,深邃的目光,一副书卷气。

“昨天下午,简狄出席了一个学术会议并作了主题发言,其间情绪正常。昨晚大约十点左右,她从社科院乘坐公交车返回凤凰城小区,据向司售人员了解,她在车上未有异常。从公交车站到小区大约步行十分钟,此间不知发生什么意外,使简狄惊恐不安,快步跑到小区大门,并向保安指指自己身后,似乎示意有人追她,但保安未发现她身后有人。九号楼前的保安看见她快步走进单元,一人进了电梯。此时我和小刘已驾车赶到小区大门。我们向保安询问简狄,保安立即带我们到九号楼,据楼前的保安说,简狄走进电梯大概不到三分钟。此时电梯停在22层不动,我感到情况不妙,让小刘与保安看住电梯和楼梯口,我迅速跑到22层,大概用了不到两分钟,发现简狄倒在电梯外,一条腿卡在电梯门内。我检查简狄,她已无呼吸。”投影打出案发现场的照片,简狄僵卧在电梯门口,表情极度恐惧。

老董接着汇报:“经法医检验,简狄是窒息死亡,与林霜一样。奇怪的是楼道里没有发现生人脚印,而且保安肯定简狄是一个人进的电梯,此后也没有人走出单元。发现简狄死亡后我们马上封锁了整个九号楼,经挨家搜索,未发现可疑人员。从简狄上电梯到我们发现她死亡,其间不过五分钟左右,凶手如何逃离现场,至今是个迷。”“又是一个密室案!”一个领导叹息。

“云鹏,你是怎么搞的!”局长竭力压抑怒火,但愤怒之情仍溢于言表。的确,简狄的死比林霜更令人震骇,一来她父亲曾官至中央,名气很大;二来她是知名学者,影响较大;更何况杀手屡次逃脱,令警方很没面子。昨晚事发后,局长接到上面电话,严令尽快破案,这让他倍感压力重大,虽说云鹏是他爱将,但破案不力,他不得不考虑临阵换将。

云鹏缓缓站起来,向局长敬了个礼,一言不发,掏出警证放在桌上,又缓缓坐下。屋里一片寂静,重案组的警员们看着云鹏,心里替他鸣不平,又不敢说,有个女警员偷偷抹着眼泪。

“局长,我能说两句吗?”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位老者,干瘦,黝黑,满脸皱纹,但一双老鹰般敏锐的眼睛,似能洞察秋毫。他是痕迹学专家老秦,局里的元老,局长都曾经是他的徒弟。虽说他年近七十,早已退休,但由于他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技术,无人能顶,一直返聘。他平时不言不语,说出话来就有千钧之力,局长也得敬他三分。此时他要发言,局长当然只能点头。

老秦瞅瞅云鹏,又瞅瞅局长,慢悠悠地说:“云鹏可奖可罚,但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不可。”局长听了一愣,“可奖可罚?此话怎讲?”“当初食指案发,大家都觉棘手,云鹏已要上调,满可一走了之。可他迎难而上,接了这桩鬼神之案,精神可嘉,这是可奖一;此案扑朔迷离,几无线索。这些日子云鹏可谓呕心沥血,日以继夜,春节都在加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是可奖二;前曾锁定郎星河有重大嫌疑,云鹏为澄清迷案,八方奔走,最终让亡命天涯的游子回归祖国怀抱,这是可奖三;虽然雪泥鸿爪至今未明,但云鹏他们能以一天时间,凭一条短信,于四九城中,千万人海,锁定作案地点和受害人,极为不易,扪心自问,谁能比云鹏做得更好?这是可奖四;虽然两次与疑凶擦肩而过,未能生擒,但由于警员及时赶到,使现场保护完好,为分析案情提供了有利条件,这是可奖五。”“保护现场?现场啥都没有呀!”一位领导说。

老秦点点头,“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说此案是鬼神之案,绝非耸人听闻。从秋月到简狄,已有六位受害人,五死一疯,可谓惨烈。六桩案子,除秋月案外,其他五桩我都出了现场。看痕迹,我敢断定,凶手根本没到现场!”此言一出,像捅了马蜂窝,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凶手没到现场?那死者被何人所杀?”老秦不动声色,扫视众人,等会场稍微安静些,继续说:“五位死者,头三位是自杀他杀,还可讨论;后两位肯定是他杀。是他杀,凶手就肯定到过现场。”会议室又是一片哗然。“你前头说凶手没到现场,后头又说到了现场,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局长问。

“所以我说是鬼神之案。这是个悖论:若凶手到过现场,必有痕迹,可五桩现场痕迹皆无;若凶手未到现场,必无他杀,可至少有二人死于他杀。其意味什么?”警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老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意味凶手不到现场,却能取人性命!”老秦沙哑的声音依旧低沉,可这句话却像一声惊雷,震得全场人目瞪口呆。林霜和简狄均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死亡的,若凶手不到现场,却能让人窒息,岂非鬼神?”局长盯着老秦看了半天,严肃地问:“你是说此案是鬼怪干的?”“世上本无鬼,但此案凶手超乎寻常,是人是鬼,我未悟透。我从警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如此灵异、如此神秘、如此离奇的案子,云鹏能挺到今天,算条好汉!案子至今未破,云鹏该罚,但我恳请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何况庄生已成关键人物,杀手两次短信都是发给他,而他及时破解,帮了大忙。若罢免云鹏,庄生是否还会配合警方?希望领导三思。”老秦的话丝丝入扣,一言九鼎。场内年轻警员不住点头,以示人心所向。头头们的脸色渐渐缓和,局长与几位领导低声说了几句,领导们纷纷点头。局长对云鹏说:“把证件收起来吧,谈谈下一步的打算。”此话一出,警员们面露喜色,知道云鹏无事了。

云鹏收起警证,理理思路,字斟句酌地说:“当初接手此案,我以为好破,因为范围已经缩小到十六位女生。林霜简狄之死,完全出乎预料,昨晚我仔细想了,前四案与后两案多有不同。前者均伤及食指,后者却食指完好;前者均在室内,后者都在室外;后者作案前先发了短信,前者并没发现收到过短信;后者均为窒息死亡,前者的死亡方式却各有不同。出现这样的差异,我推测有三种可能:第一,这是两个案子,两个杀手。食指案是封狐所为,杀林霜简狄,则是另一人摩仿封狐所为。此人对案情一清二楚,通过玫瑰花和封狐短信,欺骗我们,让我们以为是封狐在继续作案,从而转移我们的视线。”这个推测让在场警员都愣了,领导们也是交头接耳,“你怀疑内部有贼?”局长盯着云鹏问。

“我只是推测,并无实据。第二,凶手是一个人,但杀人动机不同;四桩食指案源于一件事,林霜简狄案源于另一件事。由于起因不同,杀手采取了不同的杀人方式。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就成为食指案与后两案的交叉点,也就是说我们要寻找这样一个人,他既认识霏霏她们,又认识林霜简狄,而且相识是在83年之前,因为霏霏83年去了美国,之后林霜也去了英国。”“那么说至少过去十七年了!”一位领导感叹到。

“是的。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凶手是一个人,杀人动机也只有一个。杀人方式的变化,不过是凶手的即兴表演,或者说,他在不断加大谋杀难度,在成功中享受乐趣,这也算是一种挑战自我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要找出那个事件,该事件霏霏她们四人参与了,林霜简狄也参与了,那是她们之间的交叉点。”“显然这件事也发生在83年之前。”一位领导说。

云鹏点点头。“秦老说此案是鬼神之案,我虽不信鬼神,但也有同感。此案确有神秘诡异之处,譬如现场的玫瑰,春芳那朵早已枯萎,柔荑、林霜的玫瑰却至今没有凋谢,这该如何解释?我一直试图解开玫瑰花在案中的作用,警告?恐吓?还是故弄玄虚?但是线索太少,无从入手。我们被动,是因为不清楚凶手动机,魔鬼杀人也得有个原因吧?”“有些心理变态者会无目的随机杀人的。”一位懂点儿犯罪心理学的警员说。

“随机杀四位中年女姓,都是同年生,都是小学同班,概率有多大?”云鹏问。

“比福彩中大奖还难十倍。”有位数学很好的女警员说。

“所以绝不会是随机杀人!”云鹏又恢复了自信。“林霜死后,我发现她与霏霏她们完全不在一个生活圈里,年龄相差太多。简狄出事,我原本希望能够两点一线,形成新的坐标。没想到,二人竟有太多的共同之处,小学同校,中学同校,插队同在延安,高考同进北大;从7岁到34岁,有二十多年时间她们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与霏霏她们不同的是,从小学到大学,她们虽然同校同年级,却并不同班;去延安插队也不同村。想通过她俩圈出新的保护名单,根本不可能。凶手接下来要杀谁,我们仍无法预测。”此事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但云鹏说出口还是令在场人都有些心惊胆战。“无论如何,绝不允许再死人了!”一位领导大声说。局长也点点头,“如果再死一个老革命的后人,我们等着集体辞职吧!”“我们手里还有张牌,就是封狐短信。”云鹏并未绝望。“从犯罪心理分析,罪犯一旦追求完美,就会不断提高难度。封狐这两次作案,都提前一天给我们短信,而且都用楚辞诗句暗示作案地点或受害者,我想他会沿用这个模式。如果能及时破解短信,我们就有可能阻止谋杀。所以我希望局里能请几位古诗词专家,参与解读短信,毕竟我们外行,仅靠庄生也不行。”局长点点头,“我派人和大学联系。”云鹏以目光向局长致谢,最后说:“关于第一种可能,也不能不防;我希望局里对参与本案者做个甄别,看是否有泄密之处?防微杜渐,亡羊补牢,千万不要在内部出问题!”局长又点点头,“局领导班子散会后对此事商议一下。云鹏,我提个问题,你那个朋友庄生,他可靠吗?”


12、东君咒

当云鹏竭力向领导为我打保票时,我正躺在床上,考虑是不是应该结束自己的生命?自从卷入见鬼的食指案,我就没睡过安稳觉,失眠和抑郁日益加重,明媚春光竟呈一片灰色。封狐屡次得逞,让我心灰意冷,觉得世间真有凶神恶鬼,非人力所能战胜;同时内心充满负罪感,把死亡归罪到自己头上。“如果我正确解读短信,她们就不会死;如果没有我,封狐或许没兴致玩古诗,或许就没有谋杀?”与其活得很累很烦,不如早点死了,到另一个世界去找霏霏和诗吧。

于是琢磨该如何死法。吃安眠药?不保险,容易抢救;摸电门?有漏电保护器,一摸就跳闸;跳楼?从小恐高,一蹬高就腿软;投河?会游泳,听说淹不死;上吊?吊死鬼不好,让人耻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安眠药最适宜,只需到大山里,寻个洞钻进去,一觉睡到西天。

下了决心,刚轻松一下,便想到云鹏。万一封狐还不停手,还玩古诗发短信,谁帮云鹏破解呢?马上想到婵媛,她若肯伸把手,比我强百倍。想到这,赶快爬起来打开电脑登录qq,婵媛的头像正好亮着。我忙打开对话窗口:

“婵媛你在吗?”“我在。”婵媛给了一个微笑表情。“瑶台之事结果如何?”“封狐又得逞了。他在电梯里杀了一位研究员,和林霜同龄,也是女性。”“现场有花吗?”“有,在她挎包里。”“仍无目击者?”“是,老董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也就晚了几分钟,凶手已无影无踪。”“遗憾,要是头天我上线就好了。”“是,所以我拜托你,协助云鹏破案吧。”“什么意思?”“我要走了。”“你要出差?”我沉默一会儿,答到:“是的,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无法联系了。”婵媛也沉默了一会儿,窗口跳出一行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莫非你也要‘奏一曲广陵残阙’?”“奏一曲广陵残阙”是霏霏绝命辞中的一句诗,用的是嵇康临刑前索琴抚奏《广陵散》的典故,表示从容赴死之意。婵媛以此句问我,显然已猜出我的抉择。我长叹一声,回复到:

“我活着只能给云鹏添乱,你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两次短信你都正确解读,如你能助云鹏一臂之力,定能战胜封狐。”婵媛又沉默了一会儿,答复我:“你有些抑郁。其实,论古典诗词我不如你,能够猜中,另有原因。霏霏讲过一些往事,当时听了感觉玄虚怪诞,不敢相信,霏霏又嘱缄口,故没有告你。这些天我一直在翻阅资料,希望能找到科学的解释,但一无所获。想不到你竟会为封狐之事萌生死意,其实你不必自责,此事根源久远,错综复杂,怪力乱神,匪夷所思。你是霏霏诗友,我想告诉你无妨,你听完了,再作抉择如何?”婵媛的话引起我的兴趣,我发去一个握手表情,以示谢意。

“你知道‘蛊’吗?”婵媛问我。我愣了片刻,答到:

“你是说‘蛊术’?”“是的。”“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倚天屠龙记》里有个鲜于通,会使‘金蚕蛊毒’,无色无味无形,中毒者像有千万条蚕虫在周身咬啮,痛苦异常。好像《本草纲目》里说过,把上百条蜈蚣蛇蝎之类毒虫放到瓮中,过了一年打开,必会有一条虫将其它毒虫吃光,这条毒虫就叫‘蛊’,可以做成剧毒的蛊药。这和霏霏有何关系?”“我怀疑封狐用了蛊毒。”我大吃一惊,过去一直以为‘蛊’是神话传说,是写小说的人编造出来的,难道世间真有‘蛊’这种邪物?“你说封狐会使蛊术?”“与蛊术类似,准确说,比蛊术更高级更厉害,霏霏没告诉我这种术的名字,我想不妨叫它‘忍花术’。”我马上想起绝命词那句:“怨封狐、瞒施草艾,忍花飞血。”“难道那玫瑰花竟是用来实施蛊术的?”“说来话长。霏霏曾和我述说往事,当年她母亲被打成‘五一六’,开除公职,押回原籍劳改,她随母亲回到老家湘西溆浦。73年母亲病逝,她下乡插队。第二年,公社一个头头想强暴她,她被迫逃离村寨。湘西山多,她跑进大山之中,迷失方向,走入深山老林,到处荒无人烟。她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在大山之中转了三天,遇到大暴雨,被山洪卷入深涧,转瞬失去知觉。

等她醒来时,已躺在一间茅屋中,身边站着一位银发阿婆,一位年轻姑娘。阿婆面容慈祥,目光炯炯,颇有仙风道骨;姑娘如花似玉,气度高雅,看似大家闺秀。一问才知她被山洪裹胁,冲入山中一个很大的湖泊,名叫咸池。”“咸池!”我惊叹到。因为《离骚》中有一句诗:“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这个咸池是神话中的地方,传说太阳落山时,会在此沐浴洗尘。想不到世间真有个咸池!

她在湖中时沉时浮,恰被在湖边采药的阿婆看见,忙与那年轻姑娘一起将她救上岸。阿婆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原来她与年轻姑娘都是北京人。霏霏绝路逢生,又听到久别的乡音,简直就像见到亲娘,抱着阿婆痛哭流涕。阿婆听她述说遭遇,叹了口气,将她收留下来,暂避一时。阿婆让霏霏叫她媭娘,叫那年轻姑娘孟姐。”“媭娘!”我又是一惊。马上想起绝命词中那句“结茝木根惩背信,莫忘媭娘警说”。原来世间真有个媭娘!

“霏霏以为这里是个村庄,出屋才发现四周青山环抱,并不见竹楼木屋。一问阿婆才知,方圆百里竟无人烟,真正是个桃花源。问媭娘为何住在这深山之中,媭娘含笑说,也是避难而来,不问也罢。霏霏又问靠何生活?媭娘指指青山,说山上多有珍花异草,可制药,她们每隔月余会出山卖药,换钱买些粮食,蔬菜则自给自足。恰好第二天又到出山的日子,媭娘让霏霏看家,霏霏问她俩何时能回?媭娘说来去总得三天功夫。霏霏害怕,一人独处大山之中,若有野兽上门如何是好?孟姐笑着带霏霏到屋外,指着房前一片锦绣斑斓的花卉说,‘有此花与你做伴,别说虎豹豺狼,就是妖魔鬼怪也不敢上门’。霏霏问花名,孟姐告诉她此是‘忍花’。媭娘与孟姐走后,霏霏还是有些害怕,不太相信鲜花能够驱凶避邪。到夜间,远处山头时时传来野兽嚎叫,可茅屋四周却非常宁静,别说虎豹,就连蚊虫蝇蠓都不见一只。霏霏这才安心。”从此霏霏成了小家庭的一员。她从66年起迭遭家难,终日慌恐不安,来到媭娘这里,虽远离人烟,但山青水绿,无忧无虑,倒像是神仙过的日子。更让她欢喜的是,媭娘与孟姐都有深厚的古典文学根底,尤其熟悉楚辞,她本就极爱屈原诗词,篇篇都能背诵,自以为出类拔萃,谁知与媭娘孟姐比起来,竟是萤光烛火,不堪一提。媭娘孟姐爱她聪慧,对她耳提面命,指教良多。转眼秋去冬来,门前那片忍花,于寒风中傲然挺立,竟不凋谢。她问媭娘和孟姐,为何花不凋零,二人皆笑而不答。”“怪不得小桃那朵玫瑰不会凋谢,原来是忍花。”我在心里暗想。“可花哪有四季不谢的?忍花不谢,是何原因呢?”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婵媛马上揭开谜底。“一年后,媭娘终于将秘密告诉了她。原来媭娘并非凡人,她是一个秘术传人。此术绵延两千多年,传女不传男,且一脉单传,徒弟只收一个。收徒条件极其苛刻,要未婚女子,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天资聪颖,饱读诗书,尤其对楚辞要烂熟于心。一旦入门,终生不得结婚,不得远游,只许在湘西沅陵、泸溪、辰溪、溆浦、凤凰、古丈等地,结庐山中,种植忍花。师傅名为媭娘,师傅死而徒弟接班,徒弟名字改作媭娘,传承可以百代,媭娘总是一人。这忍花经媭娘培植,具绝大法力,可惩恶扬善,攻无不克。更神奇处,是不用媭娘动手,忍花所到,恶人自戕。”我大吃一惊!难道柔荑跳楼、春芳刺刃,是因为忍花?可柔荑春芳绝非恶人呀?

“媭娘还告诉霏霏,实施此术时,必会提前警示恶人,所用都是楚辞,她说这叫‘东君咒’。”封狐短信竟是东君咒!“为何叫东君咒?”我问。

“霏霏说,东君源自屈原《九歌》,是太阳神,代表光明和正义,故将警示称为东君咒。另外,恶人罪有大小,惩罚有轻重,警示诗句也就有所区别。据霏霏说,最严厉的警示,是《九歌》‘东君’一章中的两句诗,非罪大恶极,不会使用。”“可知是哪两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霏霏说,当年想要强暴她的那个坏人,不知糟蹋了多少女知青。媭娘知道后,一天出山,到公社院内那坏人住处,在门上写了这两句诗。那坏人是本地人,听说过东君咒,见诗惊恐万分。忙命令武装部调来民兵护院,晚上明火持枪,彻夜巡逻。第二天民兵见他迟迟不起床,敲门也无人应声,砸开门一看,他躺在床上,手持一根长长的弩箭,竟自己当胸穿过,钉入床板寸许,血流遍地,人早已气绝。身边放着一朵玫瑰,就是忍花。”“一朵小花竟有如神力!”我不禁赞叹。“霏霏是不是做了媭娘的徒弟?”“没有,媭娘已收孟姐为徒,她要拜师,也只能等孟姐成为媭娘之后。孟姐只大她七岁,收她为徒意义不大。而且媭娘替她算过一卦,说她命中有一劫难,无可化解,不能继承衣钵。”“索琼茅,灵氛即卜,命中当劫。”我脱口念出绝命词中这几句,原来指的是媭娘卜卦一事。“那媭娘没教她忍花术了?”“正式传授自不可能,不过她们朝夕相处,媭娘培植忍花,霏霏耳濡目染,还是会的。不过她说媭娘曾警告她,种忍花可以,绝不可带出山去,更不许送人,一旦忍花落在恶人手里,用炼蛊之法炼之,就会惹出大祸!”“这就是‘莫忘媭娘警说’呀!忍花不是惩恶扬善之花吗?怎么还会闯祸?”“在媭娘手里,它可惩恶扬善,而且任何毒蛊都敌它不过。可若落在恶人手中,恶人用恶草提炼的毒液将它浸泡,就可将忍花化成最毒的草蛊,其威力比臭名昭著的金蚕蛊还要厉害百倍!”“怨封狐,瞒施草艾,忍花飞血!”我又脱口而出。看来封狐会使蛊,他用毒液浸泡了忍花,用它行凶杀人。

“霏霏在媭娘那将近四年,粉碎四人帮后她告别媭娘和孟姐,重返插队山乡,后来参加高考离开了湘西。以上是霏霏告诉我的往事。当时我听了觉得匪夷所思,不太相信。看到霏霏绝命词,里面提到忍花,还有她那首新诗《葬》,里面也提到夺命花朵,我才感觉霏霏所说不是瞎编。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阅涉及湘西秘术的资料,想了解有关忍花的介绍,可是查到的都是谈蛊毒的,竟找不到有关忍花的只字片语。不过通过最近两次谋杀案,我确信霏霏所说一定是真的。我猜测,她一定是为了某个目的,偷偷将忍花带出了山,而忍花又落在封狐手里。封狐用蛊毒浸泡忍花,使它变成了行凶利器。霏霏一定后悔莫及,从绝命词看,她的死很可能是自杀。”“那么庄君又是谁呢?霏霏为何拜托他,将她葬在西江月落之处?封狐又为何接二连三地杀害无辜女性呢?他杀了霏霏和三位同班同学,又杀了林霜简狄,而她俩与霏霏她们风马牛不相及呀?还有秋月,为什么封狐没有杀她,却将她吓疯了?那句‘辜负韶华同树蕙,九畹秋兰尽绝’又是什么意思呢?还有那出律的四个字,‘与、重、词、名,’究竟表示什么呢?为什么食指案中没有出现东君咒呢?还有,林霜简狄会是自戕吗?难道能自己捂死自己?这不太可能呀?”我的疑问依旧一大堆,打字打得飞快。

“这些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有个人一定知道,只要找到她,谜底当可揭开。”我思索片刻,飞快地打出两个字:“媭娘?”“是的。二十多年过去,现在的媭娘该是孟姐了。她应该知道霏霏对谁有仇,为何带忍花出山;也应该知道霏霏当年和谁一起‘同树蕙’,我想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封狐,或是庄君,或者二者其实就是一个人。秘密隐藏在湘西大山之中,与其束手自毙,不如去找媭娘。到溆浦,访咸池,一定能找到她。”与其束手自毙,不如去找媭娘!我心里突然像开了一扇窗,就在阳光穿透心灵的瞬间,我已做出抉择:去湘西!找媭娘!我马上打出一行字:“谢谢你指点迷津,我去湘西。”“不过你需要带上一样东西,”婵媛说。

“什么?”“忍花。霏霏曾告诉我,只有带着忍花,才能找到媭娘;媭娘也只有见到忍花,才会相信你是霏霏的朋友。”这,我不禁沉吟,云鹏手中的忍花绝不可能让我带走。不过我马上有了主意,“没问题,我会带一支忍花去湘西。”“好的,祝你马到成功。婵媛发过来一个贺喜的表情,跟着又发来一首七律:

此去青山几万重,万重山里问峥嵘。当年避祸湘沅内,今日寻芳楚地中。

艾草瞒施狐有罪,忍花飞血柳无功。盼君得见媭娘面,九畹秋兰为汝红!


13、第二部尾声

“你要去湘西?”云鹏惊愕地看着我。

“是的。”我回答。

“去湘西干嘛?”

“找媭娘。”

“你知道了什么?”云鹏的目光又锋利得像把尖刀。

“是的,我知道了一些,像是神话。但我相信媭娘确有其人,她是破案的关键。”

“你去多久?”

“我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病假,我想一个月够了。”“

弟妹同意你去?”

“我跟家里说去湖南出差,国情调研考察,时间长些。”“

万一封狐又发短信,你不在,岂不误了大事。”

“我把手机留给你,湘西大山之中,估计没信号,带着也没用。”

云鹏沉吟不决,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说:“你去可以,但有个条件,让老董跟你一起去,你孤身一人肯定不行,万一发生危险,弟妹还不把我吃了!”

“老董是你左膀右臂,怎么能离开?”

“没事,我这人手有的是。什么都别说了,同意老董跟着,你就去;不同意,说破天你也别想去,去了我也得把你抓回来!”我无奈的点点头。

“你要去湘西?”汝砚扉惊愕地看着我。

“是的。”我回答。

“出差还是疗养?”“都算是吧,湘西山青水秀,出差等于旅游。”汝砚扉笑了笑。“可也有穷山恶水的地方,特别是苗区,可要小心蛊毒哟!”“你知道蛊毒?”“有一年去湘西巡回医疗,听了不少传说,什么虫蛊、情蛊、血蛊、巫蛊,五花八门,吓得我们都不敢在老乡家吃饭喝水。”“您见过会使蛊的人吗?”“没有。但见过几个病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他们都认定自己被别人下了蛊。医生检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愿我不会遇上。”汝大夫笑了。“其实没那么严重。很多是迷信,装神弄鬼,现在科学发达了,有病不用请巫婆神汉,对封建迷信又严厉打击,会使蛊的人慢慢就自生自灭了。你的药快吃完了吧?这次我多开些,你要坚持吃哟。”

“您要去湘西?”小桃惊愕地看着我。

“是的。”我回答。

“找我有什么事?”“向你借一样东西,玫瑰花。”“您要那花干嘛?”“去找一个人,她知道谁害了你妈,也很可能会治你妈的病。”“真的?”小桃惊喜得蹦了起来。“我跟您去!”“不行,有危险!”“我不怕!”小桃的倔强劲又上来了。

“你还要上课,还要照顾你妈,绝对不能去!”我坚定地拒绝。

小桃眼珠转了几转,很小心地从包里拿出那朵玫瑰,递给我说:“您可不能骗我呀!一定要找到能治我妈病的人呀!”“放心,找不到她,叔叔就不回来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庄叔叔,您可别作荆轲啊!”小桃笑嘻嘻地说。

 

写在第二部后面

终于写完了第二部,食指的故事到此讲了一半。看了前两部的同学,可能都挺郁闷、挺憋气、挺窝火,因为庄生和云鹏屡屡败北,让封狐指挥得溜溜转。难怪小猪友气得连错儿都不肯挑了,难怪小猪友要“向吃白饭的警察严正抗议!下了他们的枪,把庄严的国徽从他们的头上摘下来!”而且对我喝令说:“庄生你别再写下去了,再写先把你拉出去毙了!”可见这故事有多糟糕!

可没办法,事情原本就是这样的。食指案的前半截,云鹏和庄生的确是屡战屡败,套用老电影里一句话:“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当一个警察不知道对手是谁,不知道对手的作案动机和目的,他又能拿对手怎样呢?

世间事从来都是否极泰来。从第三部起,云鹏与庄生会向封狐展开绝地反击,故事的色彩将会鲜亮许多,不过大家不要指望故事有一个好莱坞式的圆满结局,好人大获全胜,坏人终遭恶报,那不真实。生活中的我们都是善恶藏于一心,有人性,也有狼性。人性占上风时我们是君子,狼性占上风时我们是魔鬼。君子与魔鬼不过一念之间,且决定权多不在自己,而在社会。

“这些道理我们都懂,你赶紧告诉我们,庄生在湘西找到媭娘了吗?媭娘揭开迹底了吗?封狐到底是谁呢?他还会继续杀人吗?他又为何要杀人呢?”同学们一定有许多疑问,希望我赶快解答。

不过,我还是要给自己放假了。从一月写到四月,像跑了半程马拉松,已快到生理极限。必须休息一下,喝瓶水,降降温,再接着跑下半程。啥时起跑?听发令枪吧,百日之内大概不会跑了,但也不会“大约在冬季”。

我只确信一件事:同学们看完《食指》,都会惊讶地说,“呀,原来这是一本写给母校的书!”


(未完待续)


 庄生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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