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硝烟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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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醉硝烟 儿时过年,最喜爱的不是吃喝穿戴,是放鞭。数十年过去了,依然。夫人老笑我,玩起来比孩子劲还大。每年离春节还有好些天,便带了儿子去逛街上一处又一处爆竹烟花店。一路看去,一路买去,然后提着一大袋各色各样的烟花炮竹,与高兴得活蹦乱跳的儿子回家去。过一两天再这么来一下。说是给儿子买的,实际上也是给自己买的。没到过年,老想放它一点,可儿子提这要求,又一本正经地说,还早呢。我喜欢那鞭炮的硝烟味(尽管含有害物质)。它让人想起——准确点说是感觉到许多次的过年,再往深处说,回想起逝去的岁月,人的生命感就这样出来了,就像偶尔让某种糖果味、香皂味猛然唤起童年的感受,想起童年的一段往事一般,让人怅然又温馨。那时候,鞭炮的花样不像今天这样多,更不像现在这样玩得大方,一包三五百头的鞭就很阔绰了,而且不敢一挂一挂地放——不像现在,一个年夜饭,一个初一,几千上万头就噼哩啪啦一口气放完了——而是一颗一颗拆下,揣进新衣兜里,然后一颗一颗变着花样放。埋在泥里,插进墙缝,放在空瓶空罐头盒下,看那泥土炸开一个坑,墙缝冒出一缕烟,那意味,比一挂挂地放要浓郁得多。后来玩的花样愈来愈多了,看电影《甲午风云》,学做一门大清土炮:用铁夹斜夹住一只铁管,安在地上,在“炮膛”里装半截铅笔,将鞭从“炮管”里塞进去,点着鞭引,一声炮响,半截铅笔便射将出去,远处竖一纸盒。有一次点了鞭引,半天不响,一伙伴性急,侧身去看“炮口”,正在这时,“土炮”开火了,击中他的额头。好在杀伤力不大,留下块小青斑,此后便引为教训。那些没了引子的鞭也可玩出许多花样,一般是将中间折出火药后围成一圈,点然一个,互相引发,此起彼伏,叫“嗤花”,或在折处夹一颗鞭,连嗤带响,这叫“机关枪”……而这一切,都沉浸在一片淡香的硝烟味中。后来,这儿时的十八般花样,都一一炫耀给儿子了。弄得他常常在楼下一玩就是几个小时,“乐不思蜀”,每一代孩子对鞭炮烟花都有一种本能的热爱,这是人类永远的游戏。 除夕夜,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一整条街便此起彼伏地爆响起来,汇成一条欢腾的大河;楼房的阳台与窗口,升起五彩缤纷的烟花,交相辉映。于是,平日里各自关门闭户不相往来的市民们,在这喧响与光影中融合了,犹如一次大型的团拜——共同为新的一年祝福。整个城市硝烟弥漫。这不是战争的硝烟,是祈望幸福、富裕与和平的硝烟,这硝烟让人陶醉。 后来禁鞭了。人们便分成两大派(中国的事常常这样),一派赞同,一派反对,电台电视台也在讨论。他们来问我,我说我是反对派,起码在年节期间。放鞭其实已经成为一种大众的语言,中国人不善表达情感,社会交往拘谨,遇上婚丧嫁娶年节喜庆,便借用锣鼓鞭炮来表达一下,宣示一下。千百年来,已成习俗,现在一下禁掉,得到了几天的洁净,却让一种民俗文化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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