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河依旧静静流
作者:三叶虫
|
|||||
顿河依旧静静流 当我重读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时,已是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了(小学时看的还是没头没尾的,但有许多插图)。 我是在今年过年时妹夫送给我的一个汉王电子书上将其看完的,每天乘坐公共汽车时我即用它消磨掉漫长的发呆时间,在看完这四大本史诗般的巨著前,还重读了狄更斯的《大卫·考伯菲尔》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国外中短篇小说,真过瘾,重又唤起了很久以前时的那些乐趣。 记得我小时看书很入迷的,连饭都没心思吃,我妈老是骂我。我最喜欢生病在床,可一天到晚睡在床上看书了(什么书都看,外国书几乎多是苏联的,且都是竖排繁体字,曾可笑地将“斗争”读成“门争”:鬥門)。可惜那时看过许多书现在都忘了。不瞒你说,书橱里无意中现在还保留着那时看过的其中两卷本的《边疆晓歌》呢,不知怎么保存下来的,比那个红卫兵袖标(三司蒯派的)的历史还久呢,哈哈。经历了一生中的多次长短途的搬家,能留下这些东东,不容易呀!这些都是我生命里的东西,使我能确认我的确生存过。 昨儿晚上乘公共汽车回来时看完最后一页,今儿早晨醒来时还在为最后那段内容伤感着呢:阿克西妮亚中弹死在葛利高里怀中,葛利高里悲伤地用马刀掘个坑把她埋了。他毅然返回故乡,在河边看到了孤仃仃的小儿子,儿子害怕地不敢认这个大胡子亲爹,低下头低声地说小妹妹波柳什卡去年秋天得病死了(这句最揪人心),家里只剩下他和小姑了。终于,“他怀里抱着儿子,站在了自家的大门口”,全文结束。看得我的心里很疼,一个繁荣的大家庭最后就只剩下他和儿子以及孩子的杜尼亚姑姑了。这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般的哥萨克沉沦史,从此哥萨克似乎就从历史中消失了,如今顿河成了乌克兰人的天下。真得感谢肖洛霍夫为我们展示了他们最后的辉煌。 不知怎地,犹如耳鸣般,我的耳边里老是回荡着一个低沉的声音,独自囔囔着: “现在她们睡在那儿多安静啊。一切都完啦。矮坟上铺满了雪,坟坑里的土,大概很凉吧……她们都已经过完了自己如梦的一生,过得好快啊。她们一块躺在那儿;我的结发之妻和生母,还有哥哥彼得罗和达丽亚——全家都搬到那儿去啦,一起躺在那儿。他们已不错了,爸爸却独身一人,他乡埋骨。他身处异乡,一定会感到孤独……”这是快到结尾处葛利高里从布琼尼红军复原归来时(可惜他母亲生生想念他而死去)准备去教堂公墓看望死去的妈妈、妻子、哥哥和嫂子时的悲凉心情。 还有: “他把自己的阿克西妮亚在朝阳的光辉里安葬了。把她放进坟坑里后,他又把她两只苍白而黝黑的胳膊交叠在胸前,把头巾盖在脸上,防止泥土落进她那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的眼睛。他向她道了别,坚信,他们很快又会相会的。”爱情和死亡交织在一起总是最感人的。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坚信,他们很快又会相会的”。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除了他的孩子。 真同情葛利高里,同情得心都发疼。过去可没这种心情呀。也许人老之故吧?看到书最后结尾时,为主人翁凄惨的命运所感慨,一天的心情都不太好。名著就是名著,能将你的心象放在热铁锅里的生猪油块一样完全融化了并备受煎熬着,最终则升华出前所未有的飨用一生的美好的感受。它的精华全在最后,只有到掩卷时你方能真正体会出什么叫抽筋扒皮脱胎换骨的感觉。再回忆前面的情节,犹如回顾你自己的一生!感慨系之,唏嘘不已。 现在我才真正体验到了肖洛霍夫为何在最后部分越来越伤感的情绪(小时看此书时,只是瞎看,也曾被感动过,可体验不出人生中深刻的忧伤),德国人、沙皇、土耳其人,还有白军士官生们、上层哥萨克军官们、布尔什维克政权,人们的相互憎厌,所谓阶级仇恨,这一切的一切,将哥萨克推向了永无休止的战争和争斗。他们厌倦了,他们想家了,想妻子,母亲和儿子,想家乡的土地草原,想那宝贵的平静生活。可这些都是那么的奢侈和渺茫。书中当葛利高里最后一次出征时,在阳光灿烂的早晨,他却跟故乡说再见: “不知有多少次了,战马的铁蹄扬起自家台阶前的尘土,顺着茫茫草原,奔赴战场。那里令人畏惧的幽灵在等待哥萨克,那里正像哥萨克悲歌中唱的那样:‘每时,每刻,都是恐惧与哀伤。’——可是,葛利高里还从未像今天,在这个美丽的清晨,心怀沉闷地告别村庄。” 好书啊!如果世界没有这类好书,生活多没意思呀,人总不能只为着物质而疯狂吧?由衷地感谢肖洛霍夫,看了两遍他的这部书,如同过了两次不同经历的人生,而这两次的人生却是前世和今生地联系得那么密切。最好不要过于伤感了。 肖洛霍夫曾被高尔基称之为“乡土作家”,“地方风俗作家”,是有道理的。记得很久以前读他的另一部《被开垦的处女地》(又称《新垦地》)时,我就不自觉地联想起了浩然的《艳阳天》,创作手法是那么地相似,连人物的性格描写也惊人相似,肖氏对狗鱼大爷的描述,真叫绝透了,活脱脱的一个活宝老农民,最好笑的是他钻到以为是男民工的工地帐篷里睡了一晚上,老是恼火地将一个翘到他身上的大腿吃力地推开,到了拂晓酒醒时一看,竟是女人的帐篷,那个老是翘到他身上的大腿竟是一胖饮事员大婶的粗大的胳膊,他吓得赶紧趁别人没醒时慌忙溜出宿舍,真是笑死人,直到现在还记得,可能情节有点儿出入。而浩然写的如大脚焦二菊等形象也相当生动丰满,她的骂人的口才叫人印象深刻,什么“你旗杆上插鸡毛——好大的掸(胆)子”,还把一个叫啥名儿(已看过四十多年了,忘记了)的坏分子的脑袋塞进了他自个儿的大裤档里,哈哈,想起来就要笑。我想浩然肯定是深受肖洛霍夫的影响,他们这两本书都非常生动形象,他们都生活在农村并非常了解农民,都是真正的“乡土作家”,作品都非常好看。 看完了,虽然是大部头,可终有完了的时候。如同小时看书,快看完时老是瞄一瞄还有多少页结束,总希望再长一些,真舍不得马上就看完。 顿河依旧静静流,我想它每年依旧会泛滥一回,滋润着广袤的黑土大草原,滋润着大片的麦田。以前的故事结束了,故人已经远去,只剩下空旷草原的尽头暗蓝色的天际,顿河在那里依旧静静地流淌着。
《静静的顿河》共四大部,第一部主要描写了一战前哥萨克的和平生活,是一幅风俗画;第二部主要描写了一战的爆发,哥萨克们被征入伍的战斗生活,以及后来的十月革命前后的大混乱和大分裂;第三部则描绘了建立政权的布尔什维克对哥萨克的过分残酷镇压以及哥萨克们的不满及大暴动,成立了军队,并击溃了红军的进攻。其实他们也是有别于士官生及志愿军组成的白军的;最后一部则描写了哥萨克叛军的战斗和失败过程,以及他们心中的反思。可红色政权的强征余粮的征粮队又掀起了哥萨克们普遍的不满,于是又爆发了第二泼叛乱,但此次叛乱却没有得到大多数厌倦战争的哥萨克们的普遍支持而成为流寇土匪,遂被红军个个击破。残酷动荡暴力使一些正直的哥萨克如葛利高里成了牺牲品。我真不懂,如此真实地反映哥萨克动荡历史及风貌以及布尔什维克革命的残酷和侵略性的作品,居然能在斯大林时期没被禁,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长长的叙述犹如静静流淌的顿河水,似乎永无休止地将你的心牵扯到沙漠那一头黑土地的大草原上,悠悠扬扬,生生世世,而哥萨克的歌声则一直贯穿始终,哥萨克不是一个民族概念,其实他们只是一个最独特的社会群体,他们的祖先多是来自俄罗斯、乌克兰等多个民族的逃亡的农奴或农民,从15世纪起,他们或沿河或傍山而居,过着游牧兼劫掠的生活。可又有不同意见认为哥萨克人(或者这一地区的人)其实是一个民族。过去,拜占廷称其为可萨人,罗斯人称其为波洛伏齐人,拉丁人称其为库曼人,蒙古人称其为钦察人,埃及人称其为马木路克。而俄国人出于政治目的,试图掩盖哥萨克的起源主要不是俄国逃亡农民而是钦察人。其实我以为不管它的源头如何,但这一群体的人种血统肯定相当复杂,比如说小说中的葛利高里就有四分之一的土耳其血统,他的祖母就是个道道地地的土耳其女人。对于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沙皇在长期使用武力征服未果的情况下,于是以收买笼络为主,兼伴暴力征伐,渐渐将哥萨克驯服成维护其政权的鹰犬,并将他们牢牢地栓在被其征服的土地上。为了这所谓的“光荣”,也为了这土地,哥萨克付出了“播种头颅”、“装饰着年轻的寡妇”的巨大代价。 请看卷首的这支哥萨克古歌: 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耕耘,我们的土地上耕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 遗憾的是我的电子书上的这部巨著上却省略了开头的这支哥萨克古歌。这支歌是个引子,将哥萨克的扩张史和悲惨的代价用马蹄、土地、头颅和年轻寡妇几个关键词高度涵盖和诱导出来,他们的无尽苦难正是由于他们无尽地征伐砍杀所致,他们的幸福也取自于他们的野蛮屠戮。他们其实就是沙皇等其它权力的征战机器,他们的痛若和荣耀也均源于此。他们痛苦,他们呻吟,遂成这些迷人的歌谣和咏叹。 喜欢看他们的歌谣,也喜欢看他们唱,唱古老的和身边的忧伤的和欢快的民歌,这里就不想一一摘录了,但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在行军作战时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歌唱本能,每当晚间歇息下来,就会自然而然地升起他们那悠扬的歌声,高音中音低音搭配得恰到好处,就好象是一个专业合唱团,令我不觉想起了小时看过的电影《夏伯阳》中印象深刻的篝火边的合唱声,轻轻的,多声部的,很能感染人。真可说是歌以咏志,他们唱出了他们的心声,也可暂时麻痹一下恐惧而无着落的心灵。书中说红军在枪林弹雨中进攻时高唱着《国际歌》,也让我想起电影《列宁格勒保卫战》中红军吹奏着《国际歌》冲锋。老毛子喜欢唱歌,这是咱汉人所无法比拟的。 比如书中的这段: “哥萨克们在村头一户人家一边驻下,他们一边闲谈着,一边把一切收拾停当。不知道哪一位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唱起一支舞曲: 我缓慢地走着,轻轻地落脚,我旧情满怀,去跟姑娘逗笑儿…… 马上,一个高亢的伴唱男高音,悦耳而富有节奏地唱: 姑娘不喜欢逗笑儿,啪的一声,打了我一个嘴巴,我说这位哥萨克姑娘呀,就是脾气大…… 又有几个低音也参加了歌唱,歌声的节拍加快了,变得活泼起来,伴唱的男高音快乐地唱着: 我挽起左胳膊的袖子,打了姑娘一个耳刮子。唉唉,姑娘呆站在那里不动,脸如红莓果一样艳红,她一面哭,一面诉说:“你算个什么好郎哥哟,你同时爱七个姑娘,第八个是小寡妇,第九个是你老婆,第十个才是我,你这个流氓!……” 全是自发的,且配合默契,不象正规合唱团还要什么排练彩排之类地折腾。很喜欢这种氛围。比聚到一起就知打牌好多了。 不但喜欢看他们唱,也喜欢看他们吃。我真的很奇怪哥萨克平时都吃些什么,总不会老是黑面包、牛奶和牛羊肉吧?当看到有回葛利高里从部队回家休息时,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吃饭的场景,非常温馨,也非常馋人,我总觉得中国食物其实图有虚名,或只有开宴时才拿得上台面(百姓家常食物哪有什么美食三),而国外的美食更实在和过瘾,你那个素不拉及的的食材再怎么瞎折腾也永远抵不上肉类好吃呀!食不厌精其实是对美食的糟蹋和异化。看看下面这段,才真教我直流口水呢,美食其实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好像过节一样,大家都吃得又饱又多。喝过羊肉汤,紧跟着是面条,随后就是炖羊肉、鸡、羊腿做的冷盆、炸土豆、牛油麦粥、樱桃干素面、奶油饼和腌西瓜。”哎,咱这南方就是个美食沙漠,荤食除了猪肉就还是猪肉,牛羊几乎没有,就是有,也是些骨感十足一点也不新鲜的还不知哪年的东东,其少可怜,其贵无比,无人问津。我最不喜欢吃鬼猪肉了,特别是肥的,一点也不能沾,连看看都恶心,但不反感猪油,特别是猪油拌面。上次在电视上看到内蒙的烤全羊,我的魂都飞去了。我最喜欢吃牛羊肉和奶油蛋糕,据说中国已经没有真正的奶油蛋糕了(这是卖蛋糕处的大师傅悄悄说的),全是人造的,口感太差。把蛋糕上的奶油放在冰箱里冻一冻,拿出来一咬,那种感觉,你就是白送给我美国绿卡我都不换。 也唱了也吃了,其实更喜欢的还是他们的民谣歌词,别的不表,单表其中的一支,最让我喜爱也是最让我窝火的一支: 窝火的是:手中的这本汉王电子书中的这本太和出版社版权的《顿河》中竟象省略了卷首哥萨克古歌一样也将书中一个最重要最动人的哥萨克的摇篮曲歌词给砍掉了一大半,真是活见鬼!最恨这些现代科技对传统文化的阉割。这是葛利高里的嫂子达丽亚哄她孩子睡觉时唱的歌谣,谁知却把葛利高里给唱睡着了: 小淘气,你到哪去啦? 接着后面就是该死的省略号……,于是后面的内容就在此被切掉了,我真想抽这些肆意篡改的孙子,改什么不好,把精华都给改没了。 原本这支摇篮曲是这样的: “小淘气,你到哪去啦? 于是这支从哥哥彼得罗房间里传来的摇篮曲把葛利高里给唱睡着了,半夜睡醒的葛利高里又在接下去的歌声中重又睡去(真温馨的画面) 鹅在什么地方啊? 不觉又使人联想起了美国的一个民歌手彼得·西格的那个根据此段内容的风格而写就的一首叫《花儿都到哪儿去了》的民歌(我曾经写过有关此内容的博文:花儿都到哪去了)。 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一个有着丰富歌谣和文化的民族,即便野蛮残忍劫掠成性,也比那些猥琐拘谨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却受尽凌辱的民族要可爱得多。
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中有首哥萨克摇篮曲: 鹅在什么地方啊? 可怜的士兵,他们生就为着战争,他们杀别人,也被别人杀,于是就成就了一部人类历史。这些可怜又可憎的人如今在何方?被芦苇覆盖的荒冢早已被遗忘,一代又一代的年轻姑娘又在忙忙碌碌地从新娘走向寡妇。不觉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可谓异曲同工。 受此歌影响,美国的民歌手彼得·西格也编了一支歌,大意是: 花儿都到哪儿去了?都被姑娘摘走了。 没完没了,代代延续……
三叶虫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8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