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女式钢笔

1942年，抗敌演剧九队新进了一个男队员，是广东人，叫庄云光，来自东江纵队。在抗战历史中，东江纵队是一支特殊的部队，这支华南敌后抗日武装仅靠收音机来接收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的消息，由于条件的艰苦（连电台都没有），得不到来自中共中央的直接支持，独立发展为拥有11000多人的抗日武装力量。

演剧队里的广东人，大多由中共地下党的关系介绍，东江纵队的居多。庄云光个子不高，浓眉大眼，特别喜欢追女孩子，队里无论是有男朋友还是没男朋友的女孩子，他都追。他写得一手好情书，好些个女队员的衣袋里、枕头边都有庄云光的情书。

追求归追求，情书归情书，女孩子们私下里都是串通一气的，所以从最开始就只有一个16岁的司君和他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庄云光追来追去却真正追不到一个，就是缘于他的广种薄收。女孩子们背后议论的最多的，是庄云光所炫耀的一支派克钢笔，那竟是一支女式钢笔？女孩子们嘀咕着。

当年钢笔是青年人的文化知识的最好象征，最得知识青年的青睐。可庄云光向他追求的女孩子炫耀的，是一支五彩花纹的女式派克钢笔。钢笔是贵重物品，派克钢笔就近似奢侈品了。女式钢笔和男式钢笔的主要区别，一是笔杆相对细一些、短一些，二是颜色和花纹艳丽一些。庄云光的这支钢笔杆上，还刻着一个大写的“D”字，但他绝口不谈钢笔的来历。

能歌善舞的司君也是广东人，一个富商的小女儿，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辗转换了三四个演剧队，她这么小瞒了父母从家里跑出来，不是为抗日，为的是找姐姐，她家只有姊妹二人，她的姐姐五年前离家参加抗日，近二年却没了音讯。五年来她无日无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姐姐，姐姐就是她心中的女神。家里大概齐的只是知道姐姐参加的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的抗日活动，这给司君找姐姐划了一个大致的方位。

女队员们都劝司君不要和庄云光好，一是年龄相差10岁，二是庄不专情，三是庄一再炫耀的那支神秘的女式钢笔，谁知是哪个女人的信物还是定情物呢？可是司君自从看到了那钢笔后，反而与庄云光走得更近了，从若即若离变得形影相随、亲密无间了。就在大家以为16岁的小姑娘就要成为庄云光口中猎物的时候，司君突然决定独自离开九队，她向队长告了长假。

临走前的夜晚，司君和她年龄相仿的小田两个共睡一个被窝，司君整整哭了一夜。小田以为是司君舍不得走，天亮了，小田说：“司君，别走了，九队都是进步青年，革命同志，大家在一起多好。跟着演剧队东奔西走演出，你找姐姐也方便呀？”司君说：“不找了，庄云光那支钢笔就是我姐姐的。姐姐18岁生日，父亲送给她的，那个‘D’字是我看着爸爸亲手刻上的，姐姐叫司丹。”

司君走了，她留下的故事只能由庄云光讲完。在几个女队员的重重逼迫下，庄云光终于讲出了这支钢笔的来历，他说反正已经给司君讲了，瞒也瞒不住了。原来，庄云光完全不认识这支钢笔的主人。地下党组织派他去处置一个女叛徒，他把这个女人约出来，假装一见钟情爱上了她，甜言蜜语双双漫步到悬崖边，先是一刀捅死了她，接着准备推下悬崖之前，发现了这支派克钢笔，于是乎庄云光就从她身上取下了钢笔。

小田大叫：“你知道吗？那就是司君的姐姐司丹啊！”庄云光一下子愣住了！众人惊愕哗然。不久，庄云光也悄悄离开了九队。

   
    抗敌演剧九队的女队员1941年冬天在湖南。七十年前哦。前排左二后来成为中国的话剧皇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朱琳，刁小林他妈。

 田小野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