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太时髦了！说每一个中国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他自己想象中
的美国并不过分：美国是天堂；美国是地狱；美国是一个谜。

　　 走遍中国，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美国的。先是美帝国主义，后是
民主自由的天堂，再后是一个总和中国作对，居心卜侧的世界第一强
国。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国人天天都在喊："打倒美帝国主义！"
。那时候，在亿万中国人民心中，美国是一个帮助国民党打内战，挑
起朝鲜战争，侵略越南，欺压世界人民，企图颠覆中国人民政府的恶
魔。教科书上对美国最大的表扬也不过是美国曾有个解放黑奴的总统
亚伯纳罕，林肯而已。

　　 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美国又成了成千上万中国人向往的地方
。美国处处先进，事事都好。"美国之音"家喻户晓；留美浪潮一浪高
过一浪。中学生可以不知道埃及的金字塔，意大利的马可波罗以及巴
黎的香榭舍丽大街，但一定会知道美国的摇滚歌星，麦克·杰克逊和
麦当娜。既使是边远山村的老农也知道地球上有个先进的美国。

　　 据说，在如今的中国，美国热已开始降温。对于成千上万在美
国的中国留学生和经常在美国和中国之间飞来飞去的中国人来讲，美
国已不再神秘。"不就是三百来年的历史嘛；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呢
。"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说辞。那么美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是七十年
代以前宣传的那么坏，还是八，九十年代传闻的那么好？还是既没有
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好。

　　 没来美国之前，心里就早已有了一张美国的图画。街是什么样
的；路是什么样的；房子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甚至于对美国
人家里的摆设都有了模模糊糊的想象。这丰富的想象大多产生于以前
读过的文章和听到的传闻。到了美国以后，最大的感触就是生活中的
美国和我原来想象中的美国很不一样。无独有偶，我的几个朋友也同
我这样说。谈起来大家常常忍俊不禁，调侃中国知识分子的想象力真
是丰富。回过头来，重新再看那些以前读过文章和议论，难免有些涕
笑皆非的感觉。有时我想五百年前中国人把所有异族人都称作蛮夷狄
戌；那种狂妄自大的劲儿，真不含乎。恐怕也只有今天的美国人能与
其相比拟。而后来中国人又能对西方国家顶礼膜拜，把自己否定得一
钱不值，也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好的是，到了美国以后，我并没有光凭着想象鲁莽行事，否则
的话也不知会闹出多少国际笑话。尴尬之余，便对那些成功地糊弄了
我的中外文章和传闻颇有些耿耿于怀。后来细想之，不过是姜太公有
心无心地钓鱼，愿者执意上钩而已。想到此便也就有些释怀，再一细
想之，其实自己当时很有些和那些作者一拍即合的心态。

　　 在国内时，读到和听到的大多是中国人与美国人多么多么不同
的议论，于是对那些不同点便期盼的很多。也许是想象的和期盼的太
多了，到了美国以后，惊讶的倒不是美国人与中国人多么多么的不同，
反倒是在很多方面，美国人与我们是多么多么的相同。作为人，美国
人具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人的本性，人的弱点。在许多方面，只不过是
表现和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本质上，美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共同点
远远大于彼此之间的不同点。

　　 上研究生时，我们的英语口语课是由三个美国人来教的。美国
老师喜欢和我们探讨美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文化差异。上课时，常常
发给我们一些有趣的小文章来读；里面大多是讲各国的文化习俗的。
其中一篇文章，记忆尤为深刻。文章讲的是东方人和西方人在接人待
物上的不同。文章说，东方人比较含蓄，西方人比较直率。西方人到
了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家里作客，主人问你喝不喝茶，你说不喝，主人
还会再问，并且照样把茶给你端上来。日本人和中国人到了美国人家
里作客，主人问你喝不喝咖啡，你说不喝，主人果真就不准备了。可
是，中国人和日本人的所谓不喝不过是客托而已，你要是真地把咖啡
端给他，他还是会喝的。因为东方人说话爱拐弯抹角，讲究猜测，既
使是渴得要死，也会说不渴，非常想喝也会说不喝。而西方人则比较
直接，喜欢实话实说，想喝就说喝，不想喝就说不喝。

　　 白天学了文章，晚上美国外教果真请我们去他那里喝咖啡。恐
怕我们几个中国同学都还记着白天学的文章，当汤姆和他妻子问我们
要喝点什么的时候，我们都忙着点头称是。

　　 "咖啡还是茶？" "茶。""你呢？" "也是茶" "茶。" "茶。"…
所有的人都选择了茶。我想当时我们当中一定有人想喝咖啡，只是不
好意思说而已。

　　 坐在主人的地毯上，我们和美国外教谈起了白天学的文章。汤
姆告诉我们他很同意文章的讲法。他说中国人太客气了。无论什么时
候你问他："喝不喝茶？""要不要吃点什么？"他都会说"不喝。""不
吃。" "我们美国人不这样。" 他说在美国，朋友们之间很随便。例
如，他到他朋友那里以及他朋友到他那里都是渴了就喝，饿了就吃。
你可以自己到冰箱里去拿，美国人喜欢你这样。

　　 我对汤姆的话印象特别深刻。我想美国人的这种性格太好了，
因为我就最怕别人到我们家客气，我自己到别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客气
。到了美国才发现，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不要说朋友了，就
是父母到了儿子家，儿子到了父母家也没有那么随便的。

　　 几年以后，我真地到了美国。感恩节到了，一个美国学生请我
去他那里吃饭。"我准备了一个非常丰富的晚餐。"他说。可以说感恩
节是美国人最大的吃的节日。是欧洲移民感谢上帝赐予他们美洲大陆
这片土地和庆祝丰收的节日。我想那一定是一个丰盛的晚餐。 出乎
意料，整个晚餐只不过是一只烤火鸡，一盆土豆泥和一盆将菜花，扁
豆，玉米粒和豌豆几种蔬菜一起水煮，然后再放上些黄油的水煮菜而
已。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美国人典型的感恩节晚餐，只觉得这个美国
人的所谓的丰盛的晚餐太简单了。

　　 美国人到别人家里坐客，赞美之词是从不离口的。吃完饭以后，
美国人是绝不会忘记说"太香了。""好吃极了。" "我真喜欢你作的饭
。"等诸如此类的话的。我本来天性就不会逢承人，读过听过的又全
是西方人直率，坦率，有嘛说嘛的文化特点，所以我便坐在桌旁，没
说一句赞美之词。我自己倒没觉得怎样，可那美国同学却表现的有些
不自然了，好像一个小学生使劲在老师面前做好事，却得不到老师的
一点表扬一样。现在想来我当初之所为在美国实在是一个没有礼貌的
行为。我想他一定很纳闷，为什么我吃了喝了竟然没有吐出一点夸奖
之辞。在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终于禁不住问道："你觉得晚餐怎么
样？你喜欢吗？" 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我真不忍心说"不喜欢"。正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文章以及美国外教汤姆所
说的话"美国人喜欢别人坦率，诚实"。

　　 "不怎么喜欢。"真正是读书误人啊，天知道我怎么冒出了这句
话。

　　 "噢…"他惊讶地看了看我。恐怕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有那么
三，四分钟他没有说话。

　　 "我很失望你不喜欢我准备的饭。"他终于又开了口，但马上又
陷入了沉默。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不管那么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
休。"你说这是一个非常丰盛的晚餐。我想一个丰盛的晚餐最起码要
有七八盘菜，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标准。""你很坦率。"他闷闷地说了
一句。我知道那不是表扬而是讽刺，但只是权作不知，以"谢谢"回应
。

　　在美国，诸如此类的尴尬经历我经历了不少。观察的越多越发现
美国人其实是非常含蓄的，与中国人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国
人的奉承人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不知情者难免要有飘飘然之感。几次
过后便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寒暄，一种礼节，千万不要认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