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杂记——我的文革
作者: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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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杂记: 我的文革 父亲在昏暗中躺在沙发上。 就是有电,举着放大镜看报纸的老父亲也会感到吃力,更何况是没电了呢?父亲只好扶着墙从内室出来到客厅躺下,权作歇息。 年愈九十的老父亲耳朵早就失聪,我们也难得陪他说话。关了电视,家里就静悄悄的了。 我端一只小板凳紧靠父亲一边坐着,soby则懒懒的趴在我脚下“哈嗤嗤”的喘着热气。我慢慢摇着蒲扇,让闷躁潮湿的空气缓慢流动。 在这样的天气里作无谓的挣扎,还真是无奈。歇息了十几年的原生态蒲扇终于又有了用场,幸好舍不得丢弃它的老父亲留下了它,于是让它恢复了它久违了的生命。对于它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再好的了。 摇着蒲扇,我被迫思想:老父亲老母亲呢?无论是现代医学科技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在某一时某一刻突然发现或是突然显现出它灵异的神力,让二老也恢复恢复呢?哪怕仅仅只是寻常意义上的片刻呢?如果真能如此,我该高兴还是该怎么样呢?我不知道。 一大早,我去了学院,回到了父亲母亲那所布满灰尘的空荡荡的房子。许是听见了动静,住在楼上的姚阿姨扶着楼梯扶手步履蹒跚的下来,见到我,立即颤巍巍的大叫:“你回来啦?”我急忙上前,恭身一把搀住,赶紧说:“是啊是啊!姚阿姨您还好吗?叔叔也还好吗?”姚阿姨嗔怪的说:“你怎么总不回来?哪怕是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太太也好呀!还能活几年呀。”我一时无语。嗫嚅着说:“姚阿姨您怪我了吧......”姚阿姨故意把脸一沉,说:“小时候还在眼前晃来晃去,这下可好,好不容易大了,人却见不着了。”说完便“哈哈哈”的笑起来,我也“嘿嘿”的笑。 姚阿姨拉着我的手问:“爸爸妈妈还好吗?”我赶紧回答说:“都还好都还好。让您挂念了。”“妈妈还在乡下住在那大嫂家吗?”我说“是。那大嫂真是好人,很难得的。”姚阿姨把眼仰望着上方,感叹着:“哎呀呀哎呀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心里猛的一酸,说:“我也是无奈,也许,这样对妈妈是最好的了,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可我......心有不甘啊!”姚阿姨马上转移了话题,拉着我的手说:“走,家里坐坐。” 我搀着姚阿姨进了屋。 姚阿姨膝下有一子一女,但都不争气。也许是因了那些特殊年代,算是都毁了。从此,姚阿姨总会把母亲那种特有的慈爱投向如我般的小辈儿身上。当知青那几年,有次探亲回家,姚阿姨把儿子拽到我跟前,说:“你就是他哥了,他就是你弟弟,他不学好你就帮我狠狠的揍他。他怕你。”说这话时,姚阿姨的眼角里噙着泪。而那做儿子的却吓得缩着身子一言不发。好多次,我都想逮着那白白净净的长得特别帅的小子狠揍。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真要揍,姚阿姨一定会心疼死的。 那时,姚阿姨的女儿时常一出去就是十多天。平均每个月都会玩儿一次失踪,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又做了些什么。 儿子因钻进教研室偷盗,被派出所带走询问过;女儿却在某一次失踪后偶然被一熟悉的叔叔发现她竟混迹在一群民工的窝棚里...... 母亲曾悄悄对我说:“唉!姚阿姨总来家坐坐,可坐一个小时都不说一句话。目光呆滞,真怕她憋出什么病来。”姚阿姨是江苏人,叔叔是北方人,老两口子都是教授,典型的传统知识分子。儒雅而谦和,在学院里历来口碑甚佳,从来都是与世无争的人。 所以有时我会傻呆呆的想,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留给两位老人这么一对儿女?倒不是按照传统的说法,是老来无依,而是被丢尽了脸面啊!那对儿女给父母带来的,只有羞辱。 好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对儿女都是抱养的。莫非因了血统基因? 记得在文革初期,有一段时间,姚阿姨和另几位叔叔阿姨总会在夜半时分悄悄的来家里,关着门和爸爸妈妈悄悄的说话。那时我太小,什么也不懂。但我懵懵懂懂的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后来,母亲在被批斗之后进了牛棚,父亲也不知去向(躲到城里去了。一躲数月),姐姐是中学生了,也从不回家,在外面翻天覆地闹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家里就只有我和弟弟。每天我都会带着弟弟在学院教学区教学甲楼门口转悠,我知道妈妈被关在里面。甲楼那时是著名的专政大楼。 在我少年时代,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段日子了。 弟弟比我小九岁,不可能和我及我的同伴一起玩耍。于是,我就带着他瞎转。或许是那段日子弟弟受过的惊吓过多,在我的记忆里,弟弟从来都是极其胆小的孩子。我们一帮人爬大礼堂的天花板里掏鸟窝,我一爬进去他就在下面大哭;跳进黑洞洞的地下室里玩儿捉密藏,他也大哭,这种事儿一多,我便不能再带他去玩儿。为此也挨了我无数次的骂。但我从不打他。 每天晚上,我弄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饭吃了,哄着弟弟入睡,很仔细的锁好门,然后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钱。那段日子我和弟弟吃了些什么饭,我都记得。煮一锅米饭,盛在碗里再倒上开水和酱油,再用筷子扒拉扒拉就吃了。或者是和些面粉,和得稀稀的,再烧一锅开水,用筷子赶着下面疙瘩(面鱼儿),下好了再撒些盐就吃了。那时弟弟总问我:“哥,怎么老没有菜菜呀?”那时,家里其实早被我翻得底朝天了,哪来的钱呢?可没钱就没有弟弟想吃的“菜菜”呀。 在外面瞎转悠也会遇见些叔叔阿姨,可顶多也只是摸摸我和弟弟的小脑袋瓜,不说什么,然后匆匆的走开。 谁家都难。 姚阿姨我原来其实并不熟悉,或许是因了那时我也太小。熟悉的叔叔阿姨也仅限于几个要好的同学的家长。有一次,姚阿姨看见我牵着弟弟蔫蔫的乱转,就到我跟前,问:“你妈妈就是......吧?”我傻乎乎的点点头。姚阿姨也不说什么,只长长的叹口气,然后朝我口袋里塞了点什么。待她走了,我悄悄的摸出来看,是几毛零钱。我一把拉着弟弟,说:“走,哥给你买菜菜去。”记不得那晚吃的是什么菜菜了,好象是一根丝瓜,一小把菠菜?但那顿晚饭,我和弟弟吃的是无比的香无比的美。 我忘记对姚阿姨说“谢谢!”现在对姚阿姨说谢谢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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