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带我同行(10):徒步第七天:从木当到江巴头 作者:清平


 

谁带我同行(10)

  徒步第七天:

       从木当到江巴头

前几天的路程,在开始徒步之前听乡领导介绍过概况,心里有些数。无人区的路程则完全是未知的。队长根据GPS的显示,初步确定了此行的终点--丙中洛。

从孔当到木当的几天里,与小东相处得很好,决定继续请他做背夫。木组长毛遂自荐,为我们做向导兼背夫。出发前,队长又断然决定再请一个背夫--小龙。木组长的年龄与小东相仿,三十出头,少言寡语,身子单薄,但力气不小。小龙最年轻,22岁,身轻体健,乐天,活泼。

木组长与我们谈工钱,每人每天50元,我们包吃,住宿自理,我们爽快地答应了,岳又补充说,如果行程不足5天,我们也将按5天的工钱付给他们。呵呵,当时想得挺美,第5天晚上我们摸黑走到快10点,才遇到可以投宿的地方。

头一天川和岳从山上下来时,天色已晚,6月16日上午我们才开始购买通过无人区所需的食物。在交通极不方便的木当,能买到的只有草籽一样的大米和一些小土豆,没买到油。本来米价已经讲好,米还没拿来,主人又重新要价,我们什么也没说,要多少就给多少。虽然粮食是国家免费供给的,但是从孔当背到木当就已经变得无价了。上路后才知道,背夫自带了一瓶油。这瓶油差点要了我的命,是后话。

请背夫的时候,只说负责背我们的背包和所带的食物,可是一路上他们不仅做了全部具体的事情(开路,搭桥,砍柴,烧饭,整理宿营地),还十分尽心地照顾我们,尤其是我。

近11点时才把一切打点好,一行6人上路。

我们沿着麻必洛河继续北上,向原始森林深处走去。这一天是后面的6天里相对轻松的一天。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灿烂,又是一个良好的新开端!从孔当出发的时候,也是个晴天。

不幸的是,早上醒来时我感觉浑身的骨头酸痛,我清楚,这是体温超过38度时的症状。更不幸的是,祸不单行,同时腹泻。我的胃肠功能一向很好,肯定是头一天小东用搅过鸡汤的饭勺搅了饭锅,真糟糕!徒步以来的伙食一直很差,发烧加腹泻,人立刻就虚弱起来,我心里慌慌地与他们几个上了路。

沿着峡谷,在茂密的植物中穿行,既得低头看脚下,又得抬头看前面的人,稍不留神就可能走错。手臂被两旁的植物扎得很疼,腿脚沉重,抬起落下都很吃力。旺盛生长着的植物铺天盖地,粗壮高大的朽木四处横陈,我这个从小就喜爱植物的东北老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植物,兴奋非常!低头瞅,抬头望,俩二五眼忙乎不过来了,发烧和腹泻所引起的虚弱和难受也暂时被淡化了。尤其震撼的是那些巨大的枯木,其上有绿色的藤蔓缠绕,还垂挂着成熟的荚果,荣枯相间,春秋同在,沧桑,凄美,壮观。

走过一段雨季时的河道。浅浅的溪流静静地流淌在大大小小的石块之间,石块表面有水,滑得很,踏上去极易摔跤。望着随机聚集在一起的形状各异的石块,我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暗自感叹水的力量,雨季时,这里曾流过怎样的山洪?山洪卷着巨石奔腾而下时曾发出过怎样的吼声?此景此情,我永远只能想象而无法亲历,这是人类的局限和遗憾。每次观看电视上播放的外国人拍摄的探险记实片时,我都惊叹他们仪器的先进和人的勇敢,羡慕又向往……瞬间的一念,表达起来又用了好几行文字。

1个多小时后,我们在一片难得见到的开阔地上休息。我找了块稍微平整些的地方躺下,虽然身体被硌得生疼,但总算可以舒展一下疼痛的筋骨,同时也可以更痛快淋漓地观赏辽阔的天空。那一刻的云,与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我还是躺着拍了一张云的照片,算是纪念吧--身体酸痛无力,灵魂时刻被原始森林的灵气所浸染,陶醉其间。心情像天上的白云般开朗、愉悦,感觉离天空很近很近,只需跳个高,就可以伸手抓一把柔软的云朵,思绪在无际的蓝天上自由而快乐地飞翔……

突然,听到一阵热闹的喧哗,原来是几位进山采药的小伙子从这里经过。川为他们拍了一张合影,留住了他们帅气的模样。小伙子个个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像一群自由自在的鸟儿,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休息之后继续上路时,我感觉腿脚有些僵硬,不太听大脑的指挥,心中禁不住一阵紧张。赶忙向上苍祈祷:千万千万别让我走不动路啊!艰难困苦都好挺,最怕的是力不从心和身不由己,这可比艰辛难对付多了。好在走出一段路之后,腿脚自如了一些,不禁在心中暗暗庆幸。

越往前走,林木越密,如果没有地心引力让我好好地站在原处,还真不容易分辨哪儿是上,哪儿是下。各种各样的植物--高大的,弱小的,年轻的,老迈的--恣意纵横,相伴相生,密而不挤,杂而不乱。弯曲的老枝,牵绊扭转,斜伸旁支,如龙蛇起舞。年轻的幼树,修长挺拔,清爽碧翠,酷似竹林。倒下的枯木,横七竖八,或躺或倚,任地衣类植物为它装点上漂亮的新衣,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我找准一棵与我同样直立着的树干为坐标,拍了一张照片。别说,过后还真是凭着这棵树搞清的上下呢。

在没有路的地方行走,艰难又刺激。一边艰难地行走着,一边无边地遐想着。绿树和枯木纵横交错,各种藤类缠绕其间,遍地是树根和藤条,大家都走得磕磕绊绊,我则是最狼狈的一个。一边走,一边被两边的植物刮住衣裤。虚弱又疲惫的我在想--它们要做什么呢?是需要我帮它带走种子,还是怕我伤害它,或是想将我挽留?呵呵,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在自作多情。也许,我曾在生命的某一次轮回中做过植物吧,不然怎么总把植物当成朋友并在心里与它们真诚地对话呢?

越向前走,气力越弱,一步比一步走得更艰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神志十分清晰。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缓一缓,调动起潜在的体能,然后再艰难地向前迈进。我是个极敏感的人,对人,对物,对环境,都有着比常人敏锐的感知能力,原始森林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这魔力给了我平时不曾有过的勇气和力量,但是这种体验很难用语言和文字表述清楚。

植物太密,几米远就看不见人影儿了。背夫在前面开路,我们在后面紧跟,彼此大声地呼喊着,却常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无法正确地判断到底应该从哪里穿过去。三个背夫走出一段路就放下背包,回头来接我们。他们完全可以坐下休息,等着我们自己走过去,或是呼喊几声,以引导我们的方向。他们默默的行为,自然,质朴,温暖人心。小龙像一只灵巧的小鹿,一声清脆的口哨之后,就突然从某个地方冒了出来,令我心头一热,眼睛一亮。我的步伐无法与他们同步,所以心里总是没底儿,每次看到他们几个的身影,都感觉格外地亲切。

宽松的环境,自由的生长,造就了美妙又神奇的大森林。上面枝丫缠绕,下面盘根错节,时不时就遇到一段横着或斜着躺倒的枯木,我们时而从较高的横木下面穿过,时而从躺在地上的枯木上踏过,犹如捉迷藏一般--新奇,愉悦,疲惫不堪,又兴致盎然。

经过一片林木较稀的地带,大家坐下来休息。一棵又粗又长的枯木斜横在路上,背夫从上面跨越过去。我则从旁边的缝隙下面钻了过去,既省体力,又好玩。

后来的路上,见到更多的枯木。有的枯木直径几乎与我的身高相仿,没有人知道它已经躺倒在地多少年了,枯干上长满了绿色的低等植物,树干被曾经的过路人用柴刀修理过,已演变成一段木制的阶梯。我踩着一个个脚窝,心里百感交集:从种子变成幼苗,温柔耐心地长成巨树,然后强壮而威风地度过几十年或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最后渐渐地衰老,死亡,直至躺倒……一棵树生老病死的历程比人类漫长悲壮得多啊。

连续拉了几次肚子之后,残存的一点力气也散尽了,再后来的许多路我都是弯着腰走下来的,似乎这样可以稍微节省些力气。林木浓密,且随处都有坑洼,解手十分方便,连军用铲都可以省略了。生病的第一天,身体的虚弱并没有影响我观看风景和拍照的兴趣,休息的时候我是躺着的,走路的时候我常弯着腰,因此,我比他俩看到了更多的天空和地面的细节。

一颗白蘑菇长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平日里我没见过这么大的蘑菇,尽管此时的相机对于我来说变得十分沉重,我还是咬着牙为它拍了一张特写。在三个人所拍的近千张照片中,这张是留给我深刻印象的照片之一,每次看到它,我都能真切地忆起当时那种极端的虚弱感,只要意志一倒,人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了拍一张照片竟然需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下午4点多,来到一个前人搭的棚子前。三个背夫开始烧火做饭,川和岳则到处寻找能吃的蘑菇,接着川又对着雪山摄像。我躺在防潮垫上,一动也不想动,开始还清醒地看着他们五个人忙乎,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眯着了,醒来后感觉浑身的骨头更疼,头也更晕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川和岳还真采到了几颗能吃的蘑菇,他俩没舍得放到大锅里,川取出自带的水杯状小锅和精致的小炉子以及罐装燃料,点着火,煮了一小杯蘑菇汤。在当时,这杯蘑菇汤是何等奢侈的美味啊!川把这杯奢侈的美味递给了我,为了有更好的体力走路,我不客气地把鲜美的蘑菇汤独吞了。唉,真可惜!如此鲜美的汤,我吃起来竟然没滋没味。草籽一样的米饭扎得嗓子极疼,我估计嗓子已经轻微化脓。每一口饭都如同咽药般艰难--土豆汤油腻腻的,喝到嘴里甚感恶心,我屏住呼吸咬牙咽下几口。这一天,对于我来说,吃饭不比走路更容易。

饭后,我吃了二片药(药名记不得了),不晓得对不对症,有病乱投医了。我期盼着第二天能退烧。因误吃荤食引起的腹泻,第二天也应该没事了。

继续上路。林木更密了,偶尔能从树缝中看见远处的山。我非常喜欢被树包围着的感觉,小时候常常贪婪地读别人写的童话和神话,如今我自己正身处童话和神话之中……但是,被浓密的树包围久了,又很想看看远处的风景,无奈没有翅膀,不能腾空瞭望。呵呵,鱼和熊掌难能兼得啊,万事如此,难能逾越。

经过一段溪流,能看到两岸雨季时被大水冲过的痕迹。被洪水冲倒的年轻树干,一根根横躺在溪流之上,像嬉戏累了的儿童在小憩。溪流中的石头好滑,我刚小心地踏上一块圆石,忽然听到川喊了一声"清平走错了",我稍一走神儿,就是一个前趴叽,爬起来往回走,刚一迈步,又是一个屁股蹲儿。第一个跟头,胫骨撞在石头上,磕得生疼。后一个跟头,在摔倒的一瞬腰被扭得刺痛。后来发现裤子上有被石头扎破的硬口子,当时并没感觉出肉的疼痛,因为骨头更疼,哈哈,大痛掩盖了小痛。

在林木不太密集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山,海拔较高,山上有残留的积雪,远远望去,那山体竟有些像躺着的小矮人儿,不由自主地想:其他六位小矮人儿在哪儿呢?白雪公主怎么没出来?童话,是我儿时的现实,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岁月之后,儿时的心境仍未消逝,依旧鲜活在渐渐衰老的躯体之中。幼稚?可笑?呵呵,没办法,秉性难移啊。

林木密集的地方,树高枝稠,遮天蔽日;叶绿藤轻,玲珑剔透;水气蒸腾,雾霭飘渺,更显出原始森林的神秘深幽,令人恍兮惚兮。假如我们也穿上绿色衣裳,彼此离一米远就很难看清了。因为衣服的色彩与树木不同,才能在一米远处看到伙伴们衣服的几个色块。如果人类不需要吃饭,我真想在这里久久地停留一段日子--当然,不是永远,现代化的一切像鸦片一样,染上了,就离不开了。

树木美丽又沧桑,每一张照片都太局限,只有摄像机能摄下一二。这里的美,是一种广阔的令人惊叹的群体美--没有独唱,甚至没有领唱,只有合唱,而且是无伴奏合唱,朴素、醉人,直逼心灵深处。

仰望时看到的景象更是美妙,我顾不得身体的虚弱,时不时地靠住一棵树仰头欣赏,累得脖子又酸又硬。我无法判断每棵树究竟有多高,因为根本就看不到它们的顶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仰拍了一张树顶的照片,没想到还把自己的手杖弄进镜头里了,当时是懒得放下手杖,因为舍不得力气弯腰去拣它,我像吝啬鬼一样,精细地算计着体力的每一次最微小的支出。

如果是在家里,赶上发烧加腹泻,一定难受得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在这里,只觉得力不从心,并未感到痛苦。大自然的美丽像针刺麻醉一样,使病痛以及蚊叮虫咬都变得无足轻重。在如此美丽的地方,人变得极其简单,自然地关闭了许多生理功能,全身的痛感神经都休眠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忙着感知大自然的美丽和清灵。

在地球上,人能够到达并且能够让人物我两忘的风景已经很少了,那些美丽绝伦的风景区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被人群和铜臭熏染过的风景,虽美丽依然,却灵气大失,只能令我赞叹,却无法沉醉其中,更不能浑然忘我。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实在是美妙,却很难用笔墨形容。许多人感慨今年春节晚会上聋哑人表演的"千手观音",为其惊诧,赞叹。实际上,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她们,有着比正常人更纯净的心灵和更敏锐的感受力。

晚上7点多了,天还亮着,原始森林变得神秘而飘渺--更像一个童话世界了,不,就是童话世界啊!背夫说,这里叫"江巴头"。

开始宿营了,有前人搭的简易塑料棚,地面也还算平整,没感觉到特别艰苦。宿营地离江边不远,小心些可以安全地走下去,我比较顺利地完成了这一晚刷牙洗脸的简单程序。

睡觉时我出了许多汗,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

不管白天是阴是晴,晚上总是下雨,无一天例外。开始总以为白天是晴天,晚上也不会下雨,放在帐篷外面的东西总是被未预料到的雨淋湿。

             
              枯木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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