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逸事
作者: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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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逸事
先說贛州。自漢高祖六年大將灌嬰在益漿溪建城設縣以來,至今已有2100多年。贛州給我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贛”字的起源:從連綿南嶺山脈迤邐千里,經鬱孤台流淌直下的章江,與從莽莽武夷山輾轉奔騰而來的貢江在贛州合流,形成碧水清波的贛江蜿蜒北去鄱陽。於是章和貢合而為一成為一個方塊字——贛。 贛州的鬱孤台,因辛棄疾一首《菩薩蠻—題江西造口壁》而聞名。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傍晚正愁余,深山聞鷓鴣。 景尚在,只是不聞鷓鴣聲了。 再說大餘。自隋開皇十年設縣,至今有1400多年的歷史,古稱“南安”。大庾嶺又名梅嶺,居五嶺之首,奇峰疊秀,逶迤數百里。張九齡、周敦頤、蘇東坡、朱熹、文天祥、戚繼光、湯顯祖、王陽明等歷代名人,都曾在此活動並留下了數以千計的不朽詩篇。“大江東去幾千里,庾嶺南來第一州”,就是蘇東坡讚譽大餘的神來之筆。大余是宋代周程理學的發祥地,明代大戲曲家湯顯祖在此構思寫下了聞名於世的巨作《牡丹亭》。大餘還是革命老根據地之一,陳毅留下了《贛南遊擊詞》和《梅嶺三章》。
小鎮便在如此的人文、地理環境下遺留下來。 要說故事,當年紅4軍11師政委張赤男奉命攻取新城,掩護彭德懷率紅3軍團攻打贛州,便犧牲于此,時年26歲。 小鎮依著清澈的章江。人們擇河而建,傍水而居,因水成路,因市成街,不知過了多少年月,漸漸地繁衍成了小鎮。此地天高地僻,山重水複,兵戎少至,戰火難及,陶冶著小鎮人的純樸、祥和。 老樟樹永遠漫著淡淡清香,巷口邊永遠坐著老嫗白叟,街面上永遠跑著總角頑童,鐵匠鋪永遠響著叮叮鐺鐺。逢墟日鄉民們延續著古老的以物相易,恍惚間先民遺風迎面撲來…… 磨得溜光的青石路在告訴你小鎮的年代的久遠。灰瓦脊衍生了多少代衰草,翹起的戧角滑過了多少番殘月,章江水相伴著舊水車不倦的咿咿呀呀送走了幾度夕陽…… 小鎮邊就是那種充滿濃郁鄉土氣息的野渡,渡口在一棵老樟樹下,無需銅鈿,可隨意的撐船往返的那種。 小鎮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周而復始地綿亙著歲月。
現在城市的孩子們大都沒有玩孔明燈的福氣。相傳三國時期諸葛亮為傳遞軍情發明了孔明燈,為了紀念這位足智多謀的軍師,後人紛紛仿製孔明燈于中秋之夜燃放用於祈願,世代相傳。 文革開始,宗祠成為四舊,那些世代相傳、用毛邊紙寫就的族譜便是做孔明燈的絕好材料。我們用竹蔑做成直徑一米多、高一米多的圓桶框架,周邊和頂上糊以從族譜上裁下的毛邊紙,像個倒置的大水缸。燈口之中央用鐵絲捆上幾根松明子,便大功告成。 傍晚,孩子們聚在打穀場上,先燃起一堆稻草,幾個人同時扶起孔明燈,點燃中央的松明子後將它擺到濃煙滾滾的火堆之上,在稻草和松明子燃燒產生的大量熱氣的作用下,孔明燈緩緩起飛升上高空,在夜空中搖曳、飄遊遠去……只見那團熊熊燃燒的燈火,一顆流動的星與滿天星光交相輝映,形成一道奇特風景。 那是一件很開心的事,現在已經想不起來那時我祈盼著什麼......據說現在沒有人放孔明燈了,是為提防山火。
當地老表管銀環蛇叫白公狼,因為被它咬傷幾乎沒救。 白公狼屬眼鏡蛇科,背面有黑白相間的橫紋,象一條腰帶,一節黑,一節白的,神經毒類,據說從單位蛇毒濃度來說它是世界上最毒的蛇。被咬後傷口不腫、不痛,數小時後全身癱瘓,呼吸停止(這些知識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是一個下午,剛剛下了一場大雨,教室窗外蛙鳴鼓躁。身後的A同學捅著我的背悄悄說:“今天晚上去抓田雞,明天來我家打牙祭!”。 抓田雞可是好玩的事。覓著蛙鳴,挑著裝著松明子的鐵絲籠,沿著稻田邊走去,當你用火光照住田雞時,它還在一鼓一鼓的叫,那時只管用手鉗住它,順手丟入手邊的布袋就行啦。 第二天早上,卻傳來A同學被白公狼咬傷不治的噩耗。 原來,當晚A同學確實去抓田雞了。在他用松明燈照住一隻大田雞時,一條白公狼也選中了它,當他的手掐住那田雞時,白公狼正仰起錐形的頭顱,竄出來咬住了他的虎口。 待他趕回家中,已中毒甚深。父親背著他去尋鎮上唯一的蛇醫,卻被告知剛被人請走,也是被白公狼咬傷的。 不治,是沒醫生治。A同學就這樣走了。 同學們趕到與教室遙遙相望的墳崗去送行。 按照當地風俗,未成年的孩子去世是“討債鬼”臨凡,不可用材,小孩子用瓦甄,大孩子用門板。 ......遠遠的,看著我的朋友入土為安。 那是我送走的第一個活生生的朋友。
我來到了小鎮是文化大革命的初期。 鎮上唯一的中學有滿校園的桃李,說孩子們嘴讒卻從不見誰去採擷,收穫時便會三、五分錢買給學生。 鄉下的學生經濟困難,每頓5分錢的菜金都難付,所以他們會從家中背來大米,飯前用小竹筒將米量好放在各自的碗裏,飯堂的廚工便將其入籠屜,放到燒糠殼的灶上蒸。開飯時是大家熙熙攘攘的,從一字排開的籠屜裏尋的自己的碗,就著在家中炕幹的小魚、辣椒津津有味的吃。 城市裏風起雲湧,這裏當然不會波瀾不驚。只記得在中學的一次批鬥會上,一排被批鬥的老師們掛著牌子站在講臺上,時任紅衛兵團長的劉某(極其清晰的記著他)突然跳上臺去,對歷史老師謝先生吼著:“你說如果XXX是反革命,打他50大板就打我100大板,現在他承認了,你也該挨板子!”,於似乎抄起手中粗粗的松木棒,狠狠的照謝先生屁股打去,居然還一下一下的數著數。 第二天早上,同學們互相傳告:謝先生自殺了! 我們急急趕到謝先生的寢室邊。 只見謝先生躺在地上,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在往老師的嘴裏灌藥。先生的女兒跪在旁邊無聲的抽泣著.…… 記得後來先生被搶救過來。 據說謝先生是富家子第,家裏為光門面花錢買了個國民黨中校團副,實際上他連齊步走該出哪只腳都不曉得。挨批鬥是說他隱藏的深,挨板子則是為另外一個老師說了句公道話。 據說當時贛州鬧的天翻地覆,可小鎮畢竟是小鎮,又兼民風柔婉,好像也鬧不出多大的事,折騰了幾下子也就煙消雲散。 那年為修合江水庫,我被大石頭砸傷了腳。一位老炮工上山扯了幾把草,嚼爛後敷在腳面上,告訴我剩下的回去用糯米酒熬,喝汁敷渣。於是便到鎮上小館裏買糯米酒來熬藥,數日後便消了腫。不過,到了今天,逢陰雨天便會隱隱做痛。 兩年後我離開了小鎮,小鎮的生活,令我一步步走向了成年。 三十多年後,居然遇到當時的一位同學。問及小鎮中學等等,被告知:我的班主任做了校長,謝老師似已作古,他的女兒現今不知在何處......恍若隔世,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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